第13章

李玗不語,五皇子又繼續咄咄逼人道:“我聽聞,這門婚事,還是你自己向父皇請的旨意?十四弟啊十四弟,沒想到,你竟也有會被美色所誤的一天。”

李玗聽到這裏,卻沒了剛才的風度,面色一沉,将車簾放下,對着車夫道:“繼續前行。”

那車夫小心地瞅了瞅五皇子的面色,遲疑片刻,還是一甩鞭子,駕着馬車向着魏國公府上去了。

晏遙就坐在距離李玗不到一寸的地方,她現在的心裏只有兩個字——

不妙。

已到了早市之時,馬車外的街上漸漸熱鬧起來,車廂內的氣氛卻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就在剛才,太子與五皇子,已然撕破了臉皮,李玗這是連嘴上的體面也不要了。

晏遙的手攥得更緊了幾分,目光下垂,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看。

李玗卻覺察到了她的緊張,将她握成拳的左手放到了自己腿上,拇指輕撫她的手背,以安撫她的情緒。

“事到如今,告訴你些事,倒也是無妨。”

晏遙看向他,打算靜靜聆聽。

過了平陽坊,路便沒那麽平順了,車廂每每晃動之時,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便也更近了一分。

李玗壓低了幾分聲音,在她耳邊說道:“東宮有條密道,入口處就在你的住處,倘若真有一天發生不測,風霜雪雨會護你離開。”

晏遙心一沉,眼裏的情緒變得複雜,他卻已然松開了她的手,雙手放于自己的膝上,目光直視着前方。

晏遙遲疑片刻,終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如果真有那一日,她走了,那……他呢?

還有,事情真的已經嚴重到這般地步了麽?明明就在五皇子出現以前,他還在那兒同她說笑的啊。

李玗側過臉來看她,捏了捏她的臉頰,篤定地說道:“放心,孤不會讓你有事。”

晏遙搖搖頭,指了指他。

她是想問,他會有事嗎。

李玗眉梢一挑,像是沒有料到她還會記着他。

怔了怔,反應過來後,他才笑道:“孤自然無事。孤剛才說的,只是為着以防萬一。”

晏遙卻不大相信。

她想起五皇子說的話,又回想起先前種種,突然間想明白了很多事——

隆至十五年春,長公主密會鎮西将軍。

而那時的李玗,不過只是個兩歲的娃娃,能懂得什麽權謀之争?

在西境邊陲之地屯兵,心懷不軌之人,不是李玗,而是長公主。

至于那些太子手下之人所行貪腐之事,恐怕也是出自于她的手筆。

可世人,包括她在內,卻從一開始便先入為主地認定李玗與長公主本就是一個陣營裏的人物。因而這所有的賬,最後也會落到李玗的頭上。

五皇子以及徐家的人,一直以來費盡心思地要尋李玗的錯處,如今這般得意,又在剛才的對話中刻意提及長公主,顯然是已經掌握了不少足夠讓李玗獲罪的“證據”。

可五皇子的人又怎麽會這麽快發現這些……

晏遙驚恐之下,拉過李玗的手,在他的掌心寫道:

不是我。

她當初将他誤以為是徐家公子之時,的确向他提及過這些“罪狀”,可在那以後她一連發生諸多變故,根本沒有對外人再提及過此事。

李玗只是點了點頭,讓她安心。

“我知道。”他半點猶豫也無,好像他從來便不曾懷疑過她。

就在這時,車夫逐漸停下了馬車,對着他們高聲說道:“爺,太子妃,魏國公府到了。”

小厮已然在外頭放好了馬凳,李玗先一步下了車,又伸手将晏遙扶了下來。

魏國公與長公主等人皆已在門前相迎。

不過隔了兩日,當晏遙再次見到長公主時,她的鬓角竟生了華發,面容看上去也蒼老許多。

晏遙心中閃過一陣慌亂。

事情必然已是敗露了。

所以就連長公主這樣在乎容貌的女人,此刻都顧不上精心打扮。

李玗信她,長公主卻未必。

那麽春杏……

晏遙下意識地看向李玗。

她想向他求助,可又猶豫了。

李玗是什麽樣的人物?春杏在他眼裏不過只是一個普通婢女罷了,如今他自身也難保,又怎麽可能為她去争取一個婢女?

晏遙心事重重,長公主與魏國公說了些什麽客氣話,她皆恍若未聞,只是跟在李玗身側,一步步踏入這熟悉府邸。

一行人來至廳房,卻不見晏芸蹤影,據長公主說,是她病了,怕過了病氣給太子與太子妃。

晏遙依稀記得,聖上賜婚于她與太子之時,晏芸是鬧過幾次的,現在興許還在氣頭上。

晏芸和她不同,從小便被捧在手心上,向來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只怕到了這樣的時候,晏芸都不會曉得現在的情勢有多麽危急。

謀逆二字,無論落在誰頭上,都只有被誅殺這一個結果。

不過此刻,晏芸如何,晏遙卻也是沒有旁的心思去想了。

她打量着長公主的神色,在紙上寫下“春杏”二字,想讓小風将紙遞過去交給她,剛拿起那紙時,卻被李玗輕輕按下。

李玗朝她微微點了點頭,而後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掌心裏寫下“無事”二字。

晏遙又怔住了,呆呆地看向他。

他沒理由在這樣的事情上騙她。

他既然說了沒事,那春杏現在必然還是平安的了。

只是他今日行事如此一反常态的周到,倒是讓晏遙更擔心起他的處境來。

五皇子說是他親自向聖上請的旨意娶她,他那時明明已經意識到長公主有問題,卻又為何還要這樣做,徒增嫌疑呢?

總不會真的只是為了助她完成心願罷?

長公主是真的就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她看向她時,眼底再沒有過去的那種盛氣淩人,高高在上。

李玗與她閑話幾句家常後,便屏退了衆人。

廳堂內于是只剩下了他們四人,一時間皆沉默不言。

“姑母。”李玗輕喚了她一聲,打破了這沉寂。

長公主聽他這一聲叫喚,神情卻突然激動了起來,太陽穴處有幾縷青筋依稀可見。

她站了起來,指着李玗厲聲道:“阿砮,你,你竟要舍我?”

李玗眸光淡漠,并不回避長公主的目光,指尖一下下地在案幾上敲着,沉緩着聲音開口道:“姑母,我們原本,便不是一路的。”

她野心昭昭,苦心孤詣二十餘年,妄圖奪下政權。

可他生來便是儲君,這萬丈榮光,何須再去争搶。

“呵!”長公主冷笑,“你當他還吊着這一口氣是為了什麽?為的便是能在兩眼一閉之前,替他心目中的麒麟兒鋪平了路!”

話說到這份上,已是什麽君臣綱常都不顧了。

她當初選李玗,并非因他出身正統,只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聖上廢太子之心由來已久,她扶持他,是為了教他感恩。

多番撮合他與晏芸,也不過是為了将他牢牢綁在自己的船上,可誰知……

長公主胸口起伏劇烈,看上去是真的氣急了,她指着晏遙,又對李玗說道:“你既娶了魏國公府上的人,事到如今,卻想與我撇清關系。阿砮,他,會信你嗎!”

與長公主的失态相比,坐在正東側的魏國公,神情卻是異乎尋常的淡然。

他從容地品了一口茶,好似這裏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李玗不言,指尖卻仍舊在案幾上敲着,整個廳堂便只剩下了這一個聲音。

半晌,他才回應道:“姑母,你是當真不了解他。”

他未曾擡眼,聲音卻沉着而篤定,長公主聽了,腳步不由自主地便趔趄地後退兩步,撞上了身後的案幾,杯中茶水受到震蕩,便溢了些出來。

魏國公見狀,只是取了塊絹布出來,将桌面上的茶水細細擦拭了去。

由此至終,他都一言未發。

李玗收回了抵在案幾上的手,正了身子,擡眸對着長公主又道:“陳彪行昨夜已然認罪伏誅,消息至多明日,便會傳回京城。”

聽到這個名字,長公主雙目瞪得滾圓,再無了平日裏的半點風度。

她咬牙看着李玗,愣了半天,才語無倫次地說道:“你,好,你……李玗,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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