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晏遙的目光轉向了門外。

門外,晏芸梗着脖子,雙目猩紅,她的拳頭緊緊地攥在一起,蔻丹死死掐入掌心。

她說完這話後,牙關微微發顫,整個肩膀開始不受控制地,僵直地聳了起來。

那神情看上去,就像是已然準備好了要與晏遙同歸于盡。

晏芸拼了命的也要往裏闖,外面站着的家仆們見狀,哭聲變得更是慘烈。門外攔着晏芸的士兵有些為難地轉過頭看向李玗,遲疑道:“殿下,這……”

長公主始終未被定罪,晏芸怎麽着也是魏國公府的小姐,雙親突然逝去,将她攔在門外,始終顯得不近人情了些。

晏芸聞言,緊張地看向了李玗。

李玗卻沒有看她,只是沉聲道:“送二小姐回房休息,嚴加保護。國公府突然遭此變故,在真相未明以前,府上所有人都脫不了嫌疑。”

他這前半句話是命令,後半句話,則是說給外頭人聽的。

果然,李玗話音剛落,那些原本哭得凄慘的人們,立馬便止住了啼哭,個個低了頭去,生怕被捉出來随便扣上什麽罪名。

他們這些在高門大院裏頭待久了的仆役,最是明白明哲保身這四個字該怎麽寫。

晏芸見狀,卻是凄惶一笑。

她只是最後深深地看了晏遙與李玗二人一眼,而後,也不等人來攆,便轉過身朝着東院走去。

晏遙看着晏芸的背影,心中生起隐憂,不由地皺了眉。

倘若她這妹妹聽完李玗的話後,仍舊不管不顧地要進來,她并不會多心。

可令她覺得奇怪的是,遭遇這樣大的變故,晏芸卻出乎意料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這的确不像是她平日裏的作風。

晏遙相信那些一夜間便蛻變的故事,可短短的一刻鐘之內,一個再嬌蠻不過的千金小姐能夠突然變得這般隐忍自制,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見她眉頭緊蹙,李玗擡手,輕撫過她的眉心。

晏遙擡眸,将他的手放下,在他的掌心裏寫下“小心”二字。

李玗不解。

晏遙見狀,剛舒緩了的眉心便又皺緊了幾分。

他與她這妹妹接觸甚少,自然不知晏芸的底細,亦不會去深究晏芸今日的古怪。

她正要解釋,外面卻突然又急匆匆跑進來一個人,對着李玗說道:“殿下,宮裏傳話,讓您立即進宮面聖!”

晏遙怔了怔。

不過一炷香到底時間,宮裏便來了人傳話。

聖上知曉的那樣快,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這魏國公府上,早就被安插了他的眼線。

晏遙想到這裏,不由覺得背上一陣發涼。

李玗則像是早就習慣了,反應比她要淡定得多,吩咐完虎贲軍将府上之人行蹤都控制起來,又囑咐紀斐親自将晏遙送回東宮,便跟着那傳話之人向門外踏去。

晏遙站在那裏,她親眼看着晏昭被擡出了門,腳步一動想要上前,卻終究是忍了下來。

再不舍也好,再遺憾也罷,逝去的,終究是回不來了。

這個道理,她很早以前,便已經明白。

今日之事,誰無辜,誰又是咎由自取?

她已然不想再去辨一個是非黑白出來。

晏昭保李玗,是為了她。

她如今希望李玗能平安,卻是盼望着他能早日結束這些無謂的鬥争,當一個明君,福澤百姓。

晏遙過去覺得這些家國大事皆與她無關,下一個坐上龍椅的究竟是五皇子或是李玗,她更是毫不在意,可如今,卻是在乎了。

因為她不想那些眼中只有私欲之人上位,然後繼續着如今的争權奪勢之态。

紀斐一路無言地駕着車,将她送回了東宮。

晏遙跨過門檻的那一刻,便敏銳地察覺出府上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想必是風聲早已先她一步傳回了這裏。

也是,今日一過,這座宮殿,這些樓宇,還有這裏面住着的人,都不知會面臨怎樣的景象了。

她如今孑然一身,卻不是所有那些跟着太子的人,都像她這般了無牽挂。

晏遙本以為紀斐送了她到大門口,便會止步,誰知,他竟一路跟着她回到了芳園——

芳園是個獨立的小院子,也是她在東宮裏的住處。

晏遙推門而入時,風霜雪雨都已然在房內等着她,紀斐站在門外,猶豫片刻,還是踏了進去,嘴上說道:“太子妃,冒犯了。”

她張了張嘴,無奈卻仍是發不了聲。

晏遙想起了李玗今晨時對她說的話——這東宮裏頭的密道入口,就在她的房內。

可如今一切未定,還未到萬不得已之時啊。

“殿下曾吩咐過,無論他今日能否回得來,都讓奴婢們先護送您出府。”小風開口解釋道,語氣堅定,态度執拗,像是即便晏遙能夠說話,也不容她辯駁。

紀斐看上去則更像是塊木頭,心裏只有任務。

他退後一步,轉過身去關了門,與此同時,雪雨二人一手架着晏遙的一只胳膊,便将她往屋子裏邊帶,“太子妃,得罪了。”

晏遙身形瘦弱,哪裏是她們這些練家子的對手?就是掙紮,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她此刻有口難言,若非如此,必定是要問她們李玗如今的處境的。

他将她的退路安排得這樣細致,那他呢?他必然——或者說晏遙希望他一定也要為自己做足了打算。

晏遙過去一心想着的僅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可如今如若讓她選,卻是寧可自己犯險,也要讓李玗周全。

生死有輕重。

她覺得李玗活着,比她更有用。

但走到這一步,晏遙卻也深知,李玗既然早就有此打算,她現在逆了他的意思,也只不過會給他徒增煩惱罷了。

因而當密道入口開啓之時,她不再猶豫,跟着領頭的小風走了進去。

密道不寬,只容一人通過,小風走在最前面帶路,手裏端着燭臺,霜、雪、雨三人則跟在晏遙的身後。

紀斐并沒有跟着她們過來,而是在小雨進入密道後便封死了入口,并将屋內留下的痕跡清理幹淨。

做完這些事以後,他選了張離門最近的凳子坐下,手裏懷抱着一柄劍,目光直視前方,不知是在等待着什麽。

密道的出口是一座宅子的後院,院子裏養了些花草,甚至還養着幾只雞鴨,這地方,并不像是平日裏無人住的。

晏遙本就不熟悉京中布局,在密道裏七拐八繞以後,已然不知現在的方位。

她還想再瞧一瞧院內的環境,小風便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她先進屋坐一坐。

晏遙收回視線,點了點頭,便跟她進了屋子。

誰知,這一踏進去,便見着了一個“熟人”。

眼前被五花大綁着的,不是別人,正是有神醫聖手之稱的金玉良。

晏遙走到他面前後,小風才将塞在金玉良嘴裏頭的布條扯了出來。

金玉良連連咳嗽數聲,然後急着解釋道:“太子妃,您這毒,可不是老夫下的啊,老夫行醫多年,從未做過哪些害人之事……”

小風卻懶得聽他辯駁,言簡意赅地傳達了李玗的意思。

“殿下說了,醫得了,活;醫不了,死。你只需要回答能不能醫便是。”

“醫!能醫!”金玉良叫道。

小風這才去給他松了綁。

此時,風霜雪雨四人皆在屋內,哪怕他試圖想跑,也必然逃脫不了。

他一站起來,小風便上前一步将他制住。

“箱子,我的箱子!”金玉良略帶不滿地解釋道,“我并不是要逃啊。”

小霜聞言,面無表情地替他将那箱子取了過來。

晏遙此刻心中卻只是念着那一人,無暇顧及眼前這紛亂。

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金玉良讓她伸手,她便将手伸了過去,讓她試着發聲,她便咿咿呀呀地發出了些輕微的聲響。

“怎麽樣?”小風開口問他。

“有的救。”金玉良說着,從他的箱子裏拿出了筆墨紙,在紙上寫起了方子。

只是他寫着寫着,卻又斜着眼瞟了晏遙一眼,然後問道:“太子妃治病,本是堂堂正正之事,卻為何要在此處?”

晏遙的神思這才收了回來,她轉過臉去看向金玉良,起了警惕之心。

“多嘴!”小風喝了他一句,他便又繼續“老實”地寫起了方子。

那方子剛一寫完,便被小霜給奪了去,金玉良立即扯着嗓子叫道:“這方子,還需有一味藥引才能見效!”

“說。”小風将一柄短刀抵在金玉良的喉前。

金玉良卻不肯輕易将藥引告訴給她,而是兜着圈子說道:“恐怕就算我此時醫好了太子妃的病,你們也不會放過我……你們費這樣大的周章,又怕留下我會多生事端,想來太子殿下現在的處境,很令人擔憂吧?”

他看上去已近六十的年紀,眼睛裏卻仍舊透着精明。

“你知道這樣多,便更留你不得。”小霜的聲音聽着無波無瀾,拔劍的動作卻幹淨利落。

“我能救太子!”金玉良又高聲喊道。

小霜的劍沒有停下,晏遙卻擡了手,将其制止。

她拿過紙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小風皺眉,“太子妃某要聽此庸醫信口胡謅!殿下有令,無論遇到何事,以您的安危為先!”這金玉良如此難纏,很難說不是在拖時間等人過來救他。

就在這時,宅子外突然傳來響動。

風霜雪雨四人皆屏息凝神,面色沉重。

小風架在金玉良脖子上的刀,又緊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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