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晏遙喘了口氣,鎮定道:“你府中這樣多美人,每月的吃穿用度可全在賬本上記着,哪裏還用別人來告訴我?”

“她們?”李玗笑了,“她們,可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麽?”

還沒等晏遙想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李玗便開口說道:“不過你若是覺得瞧見她們心煩,孤将她們都打發了出去,可好?”

晏遙低下頭,攥緊了絹帕說道:“那,倒也不必。”

其實她來東宮這麽多天,也就攏共見了她們不到三次,平日裏,她們各自居其所,更是從不曾惹出什麽事端來。

至少她便從未聽聞過,東宮裏有什麽争風吃醋的傳聞。

再者,在這世道裏,女人出了嫁若被打發出去,往後的日子,也必不好過了。

她原也沒什麽理由,要去這樣為難人家。

“哦,這麽說來,你是不在意了?”李玗反問。

“在意?”晏遙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之間信口胡沁道:“我有什麽可在意的?這些吃穿用度,花的,又不是我的銀子。倒是……倒是公孫小姐。”

李玗一皺眉,心中不解。

這事,怎麽又跟公孫泠扯上關系了。

“你應當擔心的是,她是否會在意這些。”晏遙眼睛直盯着地面,手還不由自主地攪動着絹帕。

李玗哭笑不得,終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溫言解釋道:“我與她不過是兄妹關系。”

晏遙聽了,不說話,仍舊在心中嘀咕:

你自然可以撇的一幹二淨,可人家若非對你有意,又為何要同你一起對抗自己的父親?

沒想到,李玗卻又一次地猜中了她的心思。

“你是不是覺得,這一次,是我為達目的,利用了人姑娘家的感情?”

晏遙擡起頭來看他,那樣子就仿佛是在反問:難道不是嗎?

見她還是不說話,李玗笑了,搖頭道:“那這一回,你可真就想錯了。我這個表妹,自小就心懷青雲志,她正是不願被姻緣束縛,才想方設法要跟她爹去上戰場,當女将軍。我與她,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聽李玗這樣一解釋,晏遙總算是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他這樣坦然,反倒更襯得她小家子氣。

晏遙如今也跟那離國公方才一般,明知自己是落了下風,可要她現在開口,她卻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了。

最後只是不冷不熱說了句:“殿下洞悉人心,算無遺策,晏遙佩服。我才疏學淺,自然是比不上殿下的城府。”

她也不知自己最近究竟是怎麽了,過去知道晏芸屬意李玗,還暗自笑她膚淺,如今見到一個公孫泠,分明與李玗毫無瓜葛,卻竟還疑心人家來了……

她不是惱李玗,而是在惱這樣的自己。

李玗知她心中別扭,倒也不說破,只叮囑了一句早些休息,便先行離開。

晏遙出了岩松廳,回芳園的半路上,卻碰巧瞧見了一個一閃而過的人影,看側臉,像是之前見過幾次面的錢氏。

這麽晚了,她身着夜行衣,卻不知是要去往何處。

“娘娘?”春杏見晏遙突然停住腳步,不解地問道。在東宮住了一段時日後,她便也改了稱謂。

“沒什麽。”晏遙搖頭,繼續向芳園走去,沒有多話。

她回想起那日于城外密宅之時,錢氏也是喬裝打扮過來尋她,看樣子,竟像是個有功夫的。

那時她并未多做留意,現在想來,李玗的那些妾侍,身份或許真的沒有那麽簡單。

皇帝知道了公孫淵願意随駕西征一事後,龍顏大悅,當即加封了公孫泠為永安郡主,又對太子誇贊了一番。

玉秀宮那兒得了消息後,卻變得越發安靜了。

只是不知這安靜的背後,是自避鋒芒,還是在暗中籌謀。

五日後,公孫淵臨行前,又帶着公孫泠一同至東宮,拜見了李玗,二人于書房內密談甚久,公孫泠閑着無聊,便央晏遙帶她四處轉轉。

晏遙點頭稱好。

說是讓晏遙帶着四處轉轉,公孫泠這一路上,卻是光顧着低頭看路,哪裏像是有心思去看那些花花草草的樣子?

跟晏遙待在一塊兒時,她反倒不似那日一般活潑。

晏遙覺得氣氛有些促狹,開口誇贊道:“郡主女中豪傑,晏遙佩服。”

公孫泠聞言,卻停下腳步,回過頭,直視着晏遙的眼睛說道:“倘若我告訴你,我其實羨慕的是你呢?”

“我?”晏遙一愣。

她這樣的人,又有什麽可羨慕的呢。

“算了。”公孫泠苦笑道:“他看不出來,就連你也瞧不出半點端倪。看來,我藏得算是不錯。”

晏遙這才明白了公孫泠的意思。

果然,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準得可怕。

她忽然更加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公孫泠了。

想了想,晏遙才開口說道:“殿下曾說,郡主自小心懷青雲之志,不願被姻緣束縛……所以殿下,應當……還不知曉郡主的心思。”

李玗對她究竟是何種感情,她現在還琢磨不清,可李玗對公孫泠,卻的确是以兄妹之情相待。

公孫泠既然這般坦蕩,她沒法子用瞎話來搪塞她。

公孫泠眸光下垂,點了點頭,“他說的不錯。我心中既然有了鐘意之人,又怎麽會甘願嫁作他人為婦?既然鐘意于他,又怎麽會逼那人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倒不如去建立一番功業,好教這世人都知道,女子未必只能仰仗男人而活。”

晏遙又愣住了。

她從沒有想過那樣的問題。

最初嫁給李玗之時,她自問也沒對他動半點心思,卻還是坐上了馬車,跟他回了東宮。

她不是公孫泠,沒那麽驕傲,也沒這樣決然。

公孫泠說完,擡起頭,又看向晏遙。

“過去,我只不過是好奇他喜歡的,究竟會是什麽模樣,現在見到了,心願也就了了。”

晏遙更加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她對李玗的心思,李玗對她的心思……

這些,卻都不是一言半語所能道盡的。

兩人相顧無言半瞬,卻又頗有默契地掉轉了路線,往前廳慢慢走了回去。

等她們到的時候,李玗與公孫淵二人亦已從書房中出來,看樣子,竟還像是他們在坐着等人。

“太子表哥,爹。”公孫泠分別喚了他們二人一聲,臉上又揚起了往日裏的笑容,就好像剛才的一番坦白,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如此,老夫便也就不再多逗留,太子,珍重。”公孫淵起身,對李玗行禮。

李玗亦起身,對他回了禮數,鄭重道:“舅父保重。”

看樣子,這舅甥二人這才算是真正消了嫌隙,握手言和。

公孫淵父女離開以後,晏遙才好奇道:“你與他在書房中談了半個時辰,都說了些什麽,這樣快,便冰釋前嫌了嗎?”

李玗笑了,卻只是反過來問道:“那你呢?你們去園子裏逛了,一路上又說了些什麽,怎麽回來時,反倒是有些不對勁了。”

“算了,我也只是随口問問而已。”晏遙被他一噎,索性不再理會他的事,說完,一轉身,就要往自己的院子裏回去。

李玗卻是拉住了她的衣袖,道:“才說了這幾句話,又要走。你便這般不待見我了?”

晏遙腳步不動了,人卻還是不說話。

李玗沒法子了,只得主動哄道:“他始終是我的親舅父,又哪裏有什麽深仇大怨?過去我與他,亦只不過是政見不合罷了。”

公孫淵此前以為,李玗不該将此事這樣快便呈奏給陛下。

誰都知道,他公孫淵就是李玗手中的一枚棋,一枚尚可用來與李臨對弈的棋,可李玗,卻這樣輕而易舉地上交了自己手中的籌碼,這是他所不能認同的地方。

最後卻終究是被李玗勸住。

李玗的理由其實也簡單。

不過是公孫淵一日不動身,西南邊境的那些百姓,便會多受一日戰亂之苦罷了。

公孫淵不說話了,沉默半晌,嘆了氣,才道:“殿下如此心系天下,在那位的眼中,卻何曾真真正正地瞧過殿下這顆赤子之心?”

李玗也不說話了,沉默半晌,目光卻是更加堅定。

“孤的心是什麽樣的,又何須他人評判?”

他說這話時,語氣從容,不悲不闵。

公孫淵見狀,不再多言,只是躬身,對他又行一禮。

……

諸多細節,李玗自然一字不落地轉述過來,只是對晏遙說了些緊要的。

“……現在想來,舅父當年,也是血氣方剛的男兒,也一心只想着建功立業,上陣退敵,後來身居高位了,反而對底下的事,看得沒那麽清了。”

晏遙靜靜聽着他說話,點頭稱是。

人一旦有了權柄,心思多半會為此羁絆,便再無閑暇去關心那些百姓的疾苦。

“殿下能這樣不忘初心,看來,是康嬷嬷多慮了。”晏遙一面點頭,一面這樣感慨道。

她原本也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沒想到,李玗聞言,卻是臉色一變。

晏遙以為他還是過不了那道坎,生怕自己剛才的話,徒增了李玗與康嬷嬷兩人之間的嫌隙,慌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是……嬷嬷也是,是擔憂你那時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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