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微信好友的申請終于發了出去，甚至考慮了時差，她那邊現在應該是午飯時間。
可通過卻是在夜裏，她的夜裏。
甘嘆不知道要說什麽，在輸入欄裏反反複複、猶猶豫豫。
如果她正好要睡覺呢？會打擾的吧。可萬一要是“對方正在輸入”被她看到了呢？不止睡覺，心情也會受到影響吧。
嗯，發個表情好了。
發完，心裏數着時間，“1”剛數完，她就回了——
“你們現在聊天都用這些嗎？”
“你九幾的？”
“零零後？”
連續回了三條。
他卻還在關心她睡覺的問題，回：“你不睡覺嗎？”
她還是回得很快：“我剛睡醒。”
是睡眠質量不好嗎？他想。
“算了一下，你應該比我小三歲，所以是98的？”她卻還在關心他的年齡問題。
“是。”他回。
“有空再聊，我現在需要出去。”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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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出門？
甘嘆盯着手機屏幕，盼着她再多說一些什麽，結果只等來：Bye。
她就這樣單方面結束了這段對話，好像就真的只是為了了解他的年齡。
猶豫再三，他還是發了出去：“夜裏出門？”
1，2，3……
她沒有回。
逾矩了嗎？
要怎麽彌補？直接說關心擔心什麽的不合适，而且顯得孟浪。
要命的是，再反複品讀剛剛發出去的幾個字——夜、裏、出、門——還帶一個問號，太容易浮想聯翩了，還有侵犯隐私的嫌疑。
完了。他想。
又在輸入框打打删删、忐忑不安的時候，她卻回了：“沒事，治安很好。”
劫後餘生了。
甘嘆把焦灼和緊張一口氣呼出來，回道：“好，拜。”
本來還想回一個表情，但想到她老幹部一樣的聊天風格，止住了。順便還把昨晚上剛下載的表情包删得一幹二淨，他本來也不喜歡這些。這麽一想，他們是像的。
“樂什麽呢？”路過的來夢夢忽然問道。
他把手機收起來，“沒什麽。”嘴角的笑卻收不回去。
來夢夢一副會意的樣子，年輕人麽。
“對了，剛剛黎訴跟我說，她覺得你有點害羞？”
哈？？？
甘嘆一臉疑問。
“她說，你好像不太好意思跟她講話？”
甘嘆掏出手機又看了一眼聊天記錄，嗯，是顯得他怪不好意思的，可這根本也沒什麽機會讓他說吧。
“不過，她說她還蠻喜歡害羞的人的。”
噢，那太好了。
“因為她覺得害羞的人的關心顯得很可愛。所以你對她表達關心了？”
可愛嗎？甘嘆轉起手機，“就，她說她要出門，然後她那邊現在不是淩晨麽……”
“說到這個，她經常說太喜歡現代文明了，因為可以半夜出門。”
再次把手機收好，“所以她經常半夜出門嗎？”
“以前還好，因為有家長在身邊，一學期也就發現個兩三回。”來夢夢顯出頭痛的樣子，“現在，估計就瘋了。”
他一方面對她的偏好和行為感到入迷，另一方面又是擔心，畢竟現代文明也包括夜晚的犯罪率。
“你今天沒什麽事吧？”來女士問完不等他回答，直接發布任務，“你去一下暗湧，剛才阿湧打電話說我的書到了。”
他望了望陽臺，不是很情願。
“晚上再去吧。”現在出去怕是會變成人肉幹。
“她八點就關門了，你看着時間。”
他“嗯”了一聲，然後目送來女士出門做人肉幹了。
“暗湧”，其實說來，也跟她有關——那是她表姐開的店。
她表姐叫譚湧，來女士口中的“阿湧”，他叫“阿湧姐”。
阿湧姐是個奇人，所以“暗湧”是個奇怪的店。白天賣書，晚上賣酒；一樓賣書，二樓賣酒。白天和黑夜，都給人類以呵護。
關于如何知道阿湧姐也是她表姐的事，說來有點難為情。
那天，他去暗湧逛書，最後在收銀臺結賬的時候看到牆上她的照片，不少，他就盯着看了很久，也很用力，阿湧姐跟他說話都沒聽見。
然後阿湧姐笑得也用力，兩顆梨渦深不見底。
他磕磕巴巴地解釋是因為認識照片裏的人。
阿湧姐笑着說好巧是她表妹。
于是，他去暗湧越來越勤，不想讓阿湧姐取笑，看書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因為阿湧姐那裏除了晚上的酒別的不管是吃的還是喝的都不賣，他除了買書沒有其他去那裏的理由。
确實也沒有別的理由，只是聽阿湧姐說以前她每天都來這裏，甚至學校放假的時候，她才是一樓的老板。這裏有些書是她親自上的架，大福是她帶回來的，還有那整面也是她畫的。
所以每一次去暗湧，他都覺得是在走進她。
他說不好是不是戀愛，但她對他，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吸引力。
開始于三年前的春夏交接之際。
那天是前舅媽的生日，浮誇富太弄了一個生日會。
他不想早去，也不想一個人去，所以去附中等來女士一起。
然後在來女士的辦公室，就看到了她。
他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放學後帶不聽話的學生到辦公室的情況，所以他非常娴熟地換到幾米開外的座位，避嫌。
當然只是形式主義而已，她們的聲音，遠高于他的聽覺阈限，畢竟還是在同一個空間裏，而他沒有帶耳機。
不是故意的，“媚俗”似是有意鑽進他耳朵裏。
她說跟她一起進來的女生媚俗，同時也差點給自己又引來一場戰争。
說“又”，是因為兩個女孩子放學被叫進辦公室的原因就是打架。
從面上看，其實看不太出來，也無從判斷她是打贏的那個還是輸的那個。不過從态度上看，她風輕雲淡，是贏的。
打架的原因，很俗，是因為一個男生。可對她來說，卻是因為一幅畫。兩件事來的。
男生是當下非常有名的一個明星，她因為吐槽了一句“他很蠢”所以被他的粉絲毀了她的畫。所以當然她先動的手，據說是把抹布往人臉上扔，她又沒有足夠長的頭發給人抓，然後就被書包給掄了。
來夢夢說，既然是她先動的手，那就她先道歉。
她說，确實砸抹布應該道歉，但是如果說誰先動手誰先道的話，那麽應該是蔣軒軻先，因為弄壞她的畫比打她疼多了。
他們都愣了，包括他。
然後聽見那個叫蔣軒軻的女生磕磕絆絆地說道：誰、誰讓你先罵我們簡儉蠢的。
她說，不懂裝懂的人難道不蠢嗎？
那個女孩又說，誰都會犯點小錯誤！
她說，是，但這并不代表這件事不蠢。
那個女孩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卻還在繼續說着：你可以喜歡他的一切，包括蠢，但你不能不讓人別人去說他存在的毛病，也不能否認，不然那就是媚俗。
之後那個女孩又激動地說了什麽他已經記不得，只記得她說：難道你該不會以為簡儉他是不會大便的吧？
他沒繃住，當場“噗”了一聲。
被她說的女生也當場跺了腳，大叫“來老師，你看她！”
來女士咳了一聲，在他看來是忍着笑地說了一句：我數一二三，一起道歉吧。
他本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誰知道過了幾天，來女士給他看了一篇作文，樂死他了。
她竟然将打架這件事寫成了作文，長篇大論，作文紙都用了兩張。
來女士直呼這小孩太有意思了。
他看了一眼名字，原來她是這個黎，這個訴。
從那以後，他幾乎每天都會去附中打球。
可再見到她卻是在自己家裏。
那時，她的高考已經結束了，離他的中考還有十天。
那是告別party，來女士邀請陪了她三年的男生女生們來家裏玩，說學校沒辦法給的成年舞會她要補上。
于是統統脫下T恤運動褲，那天晚上，西服禮服皮鞋高跟鞋以及年輕美好的面孔閃耀了整棟房子。
按理說，這樣的場合不屬于他，他應該跟他爸一樣去爺爺家住，可是他有他的價值——少請一個彈琴的就少花一點錢。
他們班男女分配不均衡，為了公平，男生跟男生跳，女生跟女生跳，于是場面一度是跳着跳着就笑場了。到最後什麽也不管了，來夢夢女士用音響架空了他，放着流行樂，一群人大叫着甩掉鞋子開始群魔亂舞。
他不能感同身受他們的快樂和釋放，所以找了一個角落坐下，默默看人。
鬧到十點多，就有些家長開始陸陸續續過來接人。到了十二點的鐘聲響起，還剩下二十來個人，來女士宣布舞會圓滿結束。
于是一群人開始哭，沒有她，因為她十一點多就走了，他奉命親自送出的門。
走之前，還讓他又聽了一段她的故事。
一個女生從後面叫住了她，她回頭，他沒有。
還是兩個女生和一個男生的事。
女生問：你是不是喜歡WangYang？
她答：不喜歡。
女生：可他喜歡你。
她沒說話。
女生：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上次還跟他一起去蛋糕屋，所以你也是喜歡他的吧。
安靜了一會兒，就聽到她說：為什麽我非得喜歡一個人？
又是一陣安靜。
然後她走回來，對他說：送到這就好了，謝謝你，你彈琴很動人。
他說：謝謝。
那是他們的第一段對話，此後三年，沒有再見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