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拿回來的那些書讓他爸媽贊不絕口,一下子就被瓜分了。

“我的老天這書的年紀可比你還大啊甘嘆!”

“這本我當時考研究生的時候我各種門路都試了就是買不到最後用的還是別人七零八落拼湊出來的盜版。”

“還有這本,這幾本,都被禁掉了吧……”

“我的媽早知道當年應該去黎訴家家訪的……”

既然說到這個,甘嘆好奇的是,“黎爺爺是做什麽的?”

“啊,我沒有說過嗎?”來女士從一堆寶藏中擡起頭,“老先生是很有名的翻譯家,喏,這本就是他翻的。”

他拿過來女士手上的書,一看,譯者:黎業。

乖乖哦,他一時有點手抖。

“老先生的外國小說翻得極好,黎訴的文學素養應該就是來自老先生,這孩子天分很高,只是她自己卻不在意,有的時候哦,都要被她氣死了。”

甘嘆就想到了之前看過的她的一篇作文,說實話,他沒看出來天分在哪兒,有趣倒是真的。

不過她的畫,在他這個外行看來,看出了一點文學的感覺。

可文學是什麽感覺,他卻又說不上來,很奇怪。

“你看她的畫,明明是一個詩人的氣質,這種氣質不要太難得……”

詩人……

經來女士的提醒,他想起來了,是“浪漫主義”,那就是他在她的畫裏感受到的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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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也不準确,因為浪漫主義不是特指文學。也許那就是她的藝術風格呢,也許只是因為他不懂藝術,所以才覺得那是文學。

不過說起來,文學不也是藝術嗎?

藝術的範疇和定義實在是太多了,他想起那本有名的通識讀本,作者在正文第一句就說,“沒有藝術,只有藝術家”。

藝術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讀了那本書,也還是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只是後來被別的什麽吸引了,沒再繼續深入,其實應該要繼續的。

于是,關于大學生活的想象就這樣開始了,并且帶他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醒來,想的還是到時候有機會要去旁聽別的學院的課。

可吃早餐的時候,又想到好像每次開學或放假前都是一堆美好的計劃,到最後卻總有缺憾,每次都是。

但這次,一定一定要克服自己的惰性。

可好像每次也都是這樣咬牙切齒地暗暗發誓的……

但這次,真的一定一定要做出改變。

而且,他感覺到,這一次不一樣了,他真的好想要變成一個美好的人。

他覺得,是因為她。

但他仍不敢說這是愛,或者男女之情的喜歡。

他只是莫名地、也有可能是人類本能地察覺到她身上的氣息,跟他相似,想要靠近,想要得到她的喜歡。他喜歡他感覺到的她,所以得到她的喜歡是一件具有生命意義的事,可能類似一種認可,好像只要她認可他,他就能像喜歡她一樣喜歡并且認可自己了。

所以,喜歡她是為了喜歡自己。

所以,他不敢說,這是愛。

他覺得自己可能背叛了純粹理性,他不知道,實際上他對“理性”也一知半解。

沒錯,一知半解,好像對什麽都是這樣。

太糟糕了。

忽然,手機振動了一下。

他拿起來,是初中的群,有人提到了他。

一些無聊的人聊一些無聊的話題罷了,他沒有理會,然後删除并退群。

放回手機,他才後知後覺,認命般地笑了一下,他真的真的從來就是一個糟糕的人。

然後笑得越來越大聲,又幹,又空洞,無聊至極。

繼續埋頭解決早餐,刷碗,上樓的時候瞥到她給他運書的小行李箱,然後換衣服出門,帶着她的行李箱去找她。

到的時候,“暗湧”還沒開門,阿湧姐果然是個奸商,只顧晚上能賺錢的生意,對白天的書店總是這樣愛搭不理的。

平日裏也就算了,這可是暑假。

也曾問過,卻說“暑假誰還看書,再說我這裏都是大人看的書,大人又沒有暑假”。

話是這麽說,可總有一兩個例外,比如說他。

然後就被塞了一把鑰匙,讓他什麽時候想看就看想來就來。

他也确實有幾次起了大早過來,也證實了阿湧姐說的沒人一大早來買書,看倒是有的,只是不知道看的是書還是什麽別的,用“逛”更貼切。

但他還是覺得阿湧姐應該兼顧一下早晨,萬一呢。

用阿湧姐給的鑰匙開了門,大福蹭上來,安慰了幾下,然後換水換貓砂,開啓了“暗湧”的新一天。

過了一會兒,她就來了,看到他,看起來有點意外。

“阿湧姐給我行了方便。”他解釋道。

她笑了一下,去抱大福,然後才問他有沒有吃早餐。

他答:“吃了。你呢?”

她也答:“吃了。”

然後無話。

他覺得不能一直這樣,雖然這樣的相處沒有不适,但他畢竟是想要他們之間發生反應的。

因為是他想要,所以應該是由他來開始。

于是他問道:“你平時會看哪些書多一點?”

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好像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他疑惑,她繼續說道:“我覺得你的表達有‘更多’這個含義,我不能說自己讀哪些書更多,或許你是說分類,即使是這樣,我也說不上來,其實我有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哪些書,我看書沒有規劃或者系統性的那些東西,當然除了課業上的學習之外,其他作為消遣來說,都是去發現。所以說,應該還挺雜的。”

“那有沒有想要知道什麽然後去專門找來看的?”

“當然,我把這歸到課業的學習。”

“怎麽說?”

“就是把人生當成一門課之類的吧。”她說着,自己笑了起來。

“那你的答案就有點耍無賴了。”他也笑。

“這麽一想,也是。”她又笑。

“不過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是說有的時候不會帶着目的性去看書的意思?”

“嗯哼。”

“不是去尋找真理,而是去發現真理?”

“應該說,有的時候這些都不是這麽重要,真理不真理的,有的時候可以放下。”她說。

他現在感覺到了,來女士說的,她的天分。

“你呢,平時喜歡看什麽?”她問。可能是怕他也耍無賴,補了一句:“你知道我的意思。”

真可愛。

他當然不會耍無賴,但也想玩笑一些,“我以為你看到我昨天挑的那些書就已經知道了。”

她果然笑,說:“我以為你只是覺得那些書比較難買。”

“這當然也是的。”他承認。

然後又問她一些畫畫上的事。

比如說,畫畫的時候,一定要注入思想和情感嗎?

他知道這個問題很蠢,但他真的很好奇她在畫畫的時候在想什麽。

她當然會說不是,也沒有告訴他他想知道的,而是說到了現代藝術,以及後現代的解構主義。

他用他那可憐的一知半解的知識努力跟上她,同時默默地在心裏拿小本本記下,在不清楚的地方劃了一道道橫線,打算回去再仔細鑽研。在這一刻,真的好羨慕好嫉妒那些十八九歲就寫下著作的天才們。

最後還是說到她的畫上。

他終于還是問她,“為什麽是畫畫?”

她歪着腦袋想了一下,說:“可能是因為小時候別人說有天賦,然後選擇相信吧。”

“來女士也說你在文學上有天分。”

“嗯,那她有沒有跟你說過,我高中的時候做選擇題的事?”

他搖頭,然後就聽到了她的選擇題哲學。

“昨天來老師給了我兩個文件袋叫我回家看,裏面是我高中的一些作業,當時的我真的太可愛了,所以我現在可以回答你的問題,要是昨天你問這些我是沒有辦法回答的。”

“所以你的答案是因為你只能選一個?”

“不是。其實我很久很久沒有好的狀态了,我懷疑畫畫這件事,或者說懷疑所有的事,因為我總想不透意義這件事。我不能還沒有想透一件事就開始另一件事,比如說文學,我相信到一定程度後,我也會懷疑文學,那接下來要怎麽辦?再開始一個新的什麽嗎?我覺得這很西西弗斯,雖然可能人生就是這樣,但我覺得不能說服自己。文學,如果我有幸能搞懂畫畫這件事,我想我會開始。而且,文學天分這種事如果我真的有,我覺得那它一定已經存在在我的畫裏。畫畫是我到現在為止唯一一樣可以量化的,或者說可以看見的意義,我只能相信這個,不然人生沒有辦法繼續下去。”

明白了。

“我真的在你的畫裏感受到了文學,雖然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麽。”他說,“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啊?”

“你當時和另一個學姐被叫到辦公室,你說到‘媚俗’這件事。”

“啊……”她笑了一下,“當時挺幼稚的。”

“那時候我剛好在看米蘭昆德拉,所以印象很深。”

“不說這個吧,真的是不能承受的年輕。”她笑着說,“有的時候真的想一覺睡到六十歲,醒來就什麽都懂了。”

忽然,好像一道閃電通過了他的全身,他顫抖着,說:“我也是。”

然後就聽到她說,“甘嘆,你真是,叫人羨慕地早熟。”

他第一次聽人這麽說,早熟也是令人羨慕的。

最重要的,她說了“羨慕”兩個字,那是不是說明,她是認可自己的?

忽然有點想哭了。

當然不能,他只能看着她的眼睛,說:“謝謝。”

真的謝謝。

她好像有點害羞,岔開了話題,說:“你跟來老師的關系一定很好,都叫她來女士或者來老師。”

“嗯,她很好,我們關系也很好,只可惜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正要跟她細說,阿湧姐就打着哈欠下來了。

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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