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再次被說鑽錢眼裏去了,因為她說要早點回去打工。
當然都是開玩笑的,阿湧是,她也是,不過就是過把嘴瘾。
早點回去的原因自然不是因為要打工,雖然回去之後确實要打工,也已經找好了,互聯網太好了,她早說過喜歡現代文明了。
爺爺聽說也沒表現什麽不悅,他不說,也就不會有人說她,這大概就是聖寵了。
又在“暗湧”閑了幾天,來老師忽然讓去家裏吃飯,她很幹脆就答應了。
帶了一瓶酒,來老師很高興,當即就讓師公拿去開了。
師公很高也很帥,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可給人的感覺似曾相識,原來甘嘆是像爸爸。
她來得其實挺早,離晚飯還有點時間,但來老師卻把她往餐廳帶,“知道你會早到,飯也做早了一點,阿嘆做的。”
說着,就看見甘家的阿嘆端進來一鍋湯,對她笑了一下,“菜齊了。”
師公也拿了幾個酒杯進來,于是落座吃飯。
她第一次單獨到外面做客,難免有些拘謹,飯吃得很小心,話也不多,都是來老師問一句她答一句,師公偶爾會帶着寡言的兒子加入,是很有心的一家子。
後來喝了點酒,她漸漸放開,會主動說一些自己的事。
聽到她要去打工,來老師戳了戳他們家的阿嘆,“你要不要也去積累一下社會經驗?”
阿嘆卻看向她,“有沒有推薦的?”像是原本就有這個打算。
黎訴想了想,“我覺得你可以到時候自己去看一下。”因為賺錢不是目的,重要的是,他想體驗什麽。
甘家阿嘆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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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老師卻笑了出來,“黎訴同學還是這麽可愛。”
她不可避免地臉紅了,又喝一口酒。
“對什麽事都很認真,太可貴了,阿觀你說是不是?”
阿觀是師公,笑着說,“也真誠。”
然後一家三口都看向她,都帶着笑意,像是在吃她的喜酒。
她沒有辦法,又喝了一口。
“黎訴酒量可以嗎?”
來老師終于放過她了,黎訴臉上的熱氣去了一大半,“我沒有什麽概念,據阿湧說是可以的。”
“那就是很好了。”
就這樣輕易地給了阿湧一個權威的認證。
然後又開了一瓶,給她倒了一杯。
“對了,你覺得阿嘆的手藝怎麽樣?合你胃口嗎?”
她迎上阿嘆的目光,“我覺得還有進步的空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他們笑完,她補充道:“但也還是好吃的。”
然後阿嘆說謝謝。
……
吃完飯來老師又拉她到客廳坐,問她還有沒有在看文學。
她說,看的,只是看得慢了。
來老師說那很好,然後如以往一樣,讓她試着去寫。
她也如以往一樣,說她只會畫畫。
來老師果然又嘆氣,說,你有天賦的。
她只能笑。
她其實可以說,她很淺薄的,不管是她的文字還是她的畫。
但她不會這樣說,因為她不喜歡跟人貶低自己然後得到一堆漂亮的安慰,那些漂亮話太害人了。
所以只能笑,不帶任何含義地笑。像教學動作一樣,嘴一合,一揚。
來老師卻沒有如以往一樣終結這個話題,又問:“你喜歡現代詩嗎?”
她說:“喜歡的。”
“黎訴,寫詩吧。”來老師說。
“你不知道你的畫多有詩意。”來老師說。
“你高中的那些作業,還有超市後面那堵牆,太有生命力了。”來老師說。
“可是老師,我已經沒有那樣的表達欲了,我現在只能畫畫。”她說,“至少還能精益求精。”
“你跟我來。”來老師說。
來到她的書房,然後被塞了幾個文件袋。
“你還記得當時我問你,為什麽做錯的選擇題你的答案都是A,你怎麽回答的,還記得嗎?”
“因為我覺得A是對的。”
“A沒有錯,只是有的時候B或C或D更對更全面,為什麽不對比一下呢?”
“我覺得A就是答案,所以沒有去看其他答案。”
“黎訴同學,”來老師說,“你現在還是這樣覺得嗎?”
“是,”她說,“我還是這樣覺得。”
來老師笑,“你明天有事嗎?”
她搖頭,沒什麽特別的事。
“明天下午五點,你在暗湧等我OK嗎?”
“好。”
來老師拍了拍她肩膀,“這幾個文件袋你回去再看,走吧。”
出來後,阿嘆已經洗好碗出來,來老師拉着他們兩個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陣,直到嵌在牆面的鐘敲了一聲,她望過去,是九點半了。
不得不告辭了,來老師和阿嘆異口同聲:“等一下。”
然後又雙雙上樓,過了一會兒,阿嘆帶下來一本書,來老師帶下來師公,師公帶下來一個紙袋。
書是之前借給阿嘆的,她驚訝于他的速度,“你看完了?”
阿嘆說:“我只看了我買的那本的原文,我打算去那邊買全集再慢慢看。”
“那不急,”她沒有接,“我爺爺說這本現在已經很難買了,你慢慢看,其實不還也可以。”
阿嘆說“哦”,又收了回去,然後又補了一個“謝謝”。
黎訴就覺得這個男生,太慢熱了。當然她也是。
師公的紙袋子裏是一個盒子,“聽說家裏有老人,這有個小玩意帶給老人家用用看。”
她乖乖接過來,“謝謝。”
來老師給了一個擁抱,順便還塞給她一個護花使者,“今天喝了不少,讓阿嘆送你,不許拒絕。”
出了門,阿嘆掏出手機問她地址,看着是要叫車。
可她不喜歡坐車,“你介不介意坐地鐵?”
阿嘆當然會說不介意,于是走着去地鐵站。
早些時候下了雨,晚上的風很舒服,她感受着,沒有說話。
阿嘆看起來也一副享受的樣子,也不說話。
突然,“之前你來參加畢業晚會,也是坐地鐵回家嗎?”
啊,她好奇他的主動,“為什麽想起來這個?”
“突然就想起來了。”他說。
她說:“是,我喜歡地鐵。”可那天她卻沒有趕上末班,最後跟阿湧一起走路回的家。
其實現在還早,風也很好,她出來後也想走回去的,但總不好叫他受累。
接下來一直到地鐵站,他都沒有再開口說話,那句“突然想起來”是真的突然,她感覺到了。
刷卡進站,他卻沒帶交通卡,她在閘機這頭對那頭的他說,“送到這裏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他說:“我去買票,哪一站?”
她看他态度堅決,說了站名。
有的時候,不拒絕才是成全。她在他家喝了酒,于是她的人身安全就變成了他們的責任,她成全他們的責任心,反正除了吹風,她又不會損失什麽,而且跟他相處很容易,不會不自在。
她看着他去買票,他的背影和他走路的姿态看起來很正直,人好像也是,真羨慕他。
晚上九點多的地鐵很溫柔,他們上去的時候有一個座位,他問她要不要坐。
兩站而已,不用。
于是對着車廂門分別站在扶杆兩端。
好像這是他們第一次并肩站得這麽近,她看了看他的頭和懸着扶手的橫杆,“你多高?”她忍不住問。
“184.”
也不知道他的眼界該有多廣,真羨慕他。
很快就出了地鐵站,她家不遠,也很快就到了。
她設身處地地覺得他出來一趟就這樣回去有點虧,于是問他:“我爺爺剛出院,你要不要去看一下他,順便再跟他借幾本書?”
其實是想塞給他幾本書,但覺得他可能會不好意思拿,所以用了看望出院老人的由頭,算是道德綁架了。
果然,他沒有拒絕,也不能。
黎訴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合格的成年人了。
進了門,給老爺子介紹,這就是那個在讀馬克斯韋伯的同學,因為她晚上喝了酒所以送她回家。
接下來的發展也是她所想的,老爺子以謝他送她回家為名,叫他推自己進書房,選了一籮筐的書叫她拿着,然後回頭問少年:“你看看還有沒有想看的?”
少年有些懵,她笑道:“這間屋子裏的書都是要處理的,你幫幫忙。”
“對,你不帶走就會被運到圖書館給那些人用來墊哈喇子了。”
老爺子說着就駕駛這自己的自動輪椅出去了。
黎訴把手裏的筐放地上,“真的,你不要客氣,我爺爺特別希望這些書能落到真正想讀的人手裏。其實他本來不願意給圖書館的,他覺得書最好還是能得到最廣的流通,所以讓人給他弄了一個網上圖書館,被告知不可行後又弄了一個網店,但現在信息大爆炸實在很難出彩,所以最後還是決定給圖書館。”
“阿湧姐店裏的那些二手書是?”
“很多都是從我爺爺這裏收購的。”
“收購?”
“親兄弟明算賬。”
他忽然笑了一下,黎訴莫名,但也沒問,讓他快去挑書。
最後他挑出來的大多都是不能在市面上流通的,她不得不佩服,“你眼光真毒。”
他又笑。
等爺爺再進來的時候,他問能不能把挑出來的這些書都買下來據為己有。
她就覺得,這個人跟她好像啊,不太能承別人的情。
她爺爺歷盡千帆自然洞悉,幹脆直接地回了一個“好”。
最後以五折成交,皆大歡喜。
黎訴給他弄了一個小行李箱,送他出門的時候不知怎的有了開玩笑的心情。
“看樣子我把你拐進了賊窩。”
他很給面子地笑了,是那種黎訴沒有在他臉上見過的笑。
于是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