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卧後清宵細細長
尹靜琬在前往扶桑的船上着實無聊,今天又是陰天,沒有什麽風光可以觀看,偏偏蘭琴又去別的船倉拿些東西,身邊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便想到了在這艘船上算得上有過幾面之緣的钺姬。她是個想到便行動的人,也顧不了蘭琴支吾的叮囑,便去了钺姬的房中。
去得倒是正巧,钺姬房中也只有她一人,靜琬便笑道:“在這艙中呆也呆膩了,便過來湊湊熱鬧。”钺姬似是心情極差,一改往日的溫婉口氣,埋怨道:“倒也是,只有這呆膩了才會想到我這般的人物,果真是人走茶也涼啊。”靜琬聽得她心情不好,卻也不知是為什麽,只是有些尴尬的微微一笑,想話話家常。
卻不料钺姬話鋒一轉,有些不解道:“我就是沒有明白妹妹為何這般豁達?”靜琬一愣,沒明白她言下之意,钺姬一笑,“你好歹也是昔日慕容夫人,為何如今卻這般怯懦?”她頓然愣住,只是道:“不知夫人說的是……”
钺姬瞧了她一眼,見她似是真不知情,便起身在往日的一堆報紙中翻找一會兒,拿出一張便遞給了她,“你是沒有注意到這報紙是麽?”她接過,只見上面寫着大大的橫幅“慕容家聯姻程氏,天下将指日可待”,她有些不可相信的看着這張幾天之前的報紙,尖尖的指甲漸漸陷了下去,越掐越緊,最後心底似乎也被這尖銳紮得疼痛起來,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當年悔婚逃離家國時的疼也不及這般令她窒息。
“钺姬夫人……”她喃喃得不知說什麽才好,自古江山由姻緣而更加牢靠,這個道理她并非不懂,但是她從來沒有想到,慕容沣會放棄自己。
但是,放棄自己選擇萬裏江山,這确實是一個劃算的買賣。靜琬落淚時心中也升騰起一絲對自己的嘲諷,原來沒有任何的家族牽絆,他和她确實可以無憂無慮的在一起,就算是戰火滔天也可以許下不分離的誓言,但是,面對萬裏河山,萬千性命與自己心中那說不出口的柔情,或許任何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吧……
靜琬看着抑制不住的眼淚,心裏曾經搭建的城堡在一點點被擊碎,钺姬有些着急,卻只能聽見她口中喃喃的話語:“慕容沣……”她聽不出後面的話語,卻是慌了,連忙遣人叫來蘭琴,起身時,她終于聽清後面的話語。
那是一句幹澀得令人心中微酸的話。
“慕容沣,你好狠。”
钺姬拉開門,只是輕輕說了句,“你的眼淚比不過他的江山。”言罷,招呼着蘭琴等人将尹靜琬架走。
蘭琴心知大事不好,卻也不知怎麽辦,只好在船艙中安慰着靜琬,殊不料她遞去的手帕上竟沒有一滴淚水,她一愣,道:“夫人……”開口後卻也說不出半個字,她是四姨太的貼身使女,對于慕容沣和靜琬之間的暧昧□□自然也就比別人知道得多些,也是看見過兩人燈下舉案齊眉的恩愛模樣,并非沒有羨慕過,如今卻見這般凄慘,心下也難受起來。
“叫何敘安來見我。”言罷,只見她便斜斜倒入床裏,身子微微蜷縮着,像一只受了傷的小獸般令人心疼。蘭琴慌忙道:“夫人……何先生恐怕來不了……”靜琬嗤嗤一笑,斜睨看着蘭琴,道:“也是,忙着讨好程家,自然是顧不上了。”蘭琴尴尬的轉過頭,心虛道:“夫人還是随婢女去扶桑吧,慕容先生為您聯系的藤原家族可是扶桑有名望的世族,自然是虧待不了您的。”
靜琬聽着蘭琴平靜的話語,眼前卻盡是那好看的簪花小楷,配上紅色的底色,那般喜慶,上面寫着她和他的名字,還有那些令她曾經那般喜笑顏開,以為是海誓山盟的祝福。那般莊嚴的庚帖,放在菊花镂空的絲織桌布上,旁邊是開得燦爛的玲珑草,讓人竟會相信就可以這樣一輩子走下去……
就他和她,那麽圓滿地走下去……
蘭琴見她不開口,以為她已經認命了,便繼續勸說道:“尹小姐何必這麽介意這名份?四姨太不也是和小姐這般過來的麽?她也讓我勸勸小姐,其實明眼人誰也知道慕容先生寵愛的是您,娶那程小姐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靜琬只是看着蘭琴清秀的臉龐,半晌未語,良久才冷冷道:“钺姬又是怎麽回事?”蘭琴一聽,神色有些不滿,卻恭敬的說道:“她和夫人的遭遇相似。她是內海先生的內室,內海钺姬。”靜琬淡然一笑,道:“若非這钺姬,你們可是想瞞我多久?”蘭琴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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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琬卻也沒有指望她能夠回答,只是繼續說着:“他要大婚,我自然會送禮,蘭琴,可能幫我弄上點筆墨?”蘭琴微微遲疑,“是洋筆……恐怕……”靜琬搖頭,“毛筆宣紙即可。”蘭琴連忙領命,起身離去。
不一會兒筆墨便也送來,蘭琴便悄悄退下,只留靜琬一人在房中,恐怕連她也知曉,這時的靜琬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擾吧?靜琬輕撇她一眼,眼神卻不經意間瞟到房門口邊的一束伶仃的野花,她不由有些好奇這茫茫大海上怎麽會有這野花?
當下倒也沒有過多思索,只是提筆道:“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 抛街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 萦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 夢随風萬裏,尋郎去處,又還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 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她自幼習得衛夫人帖,練得一手小楷,頗為有幾分派頭,如今寫起來因為是心力交瘁,卻是柔弱得連那體也毫無半分。
從此的她又恢複了尹靜琬的身份,而慕容夫人,到底是前塵一夢罷了。
她緊緊地抓住那薄薄的紙張,似乎要看破那些紛争往事一般,海風微鹹,靜琬輕輕閉起眼,眼前浮現出父親決絕的臉龐,“不孝女靜琬,從此除名家譜。”父親的眼中鋒利如斯。
是了,她已經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了,慕容沣正是算準了這點,所以才把她遠送海外了吧。
她該怎麽辦?她要怎麽辦?尹靜琬挑開簾子,眼神朦胧中微微浮起一絲迷惘,天地倉皇,她是慕容沣的妾侍,是家族的不孝女。
尹靜琬輕輕的笑起來,眼神朦胧得好像夏日的泡沫,浮光掠影中湧出決裂的哀傷,就好像北方地區的冰湖,在堅硬的表面輕輕一敲,流露出脆弱的汁水,她挑開簾子,望向黑雲般的海面,上面零星的有幾盞燈光,孤零零的,就好像自己一樣。
慕容沣放棄了她,可是她不能也不可以放棄自己,靜琬放下簾子,靜靜地對自己說,要好好的過,好好的過下去——然後,她緊緊握住拳頭,讓那個人更加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