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絕望的前奏曲(十一) (1)

林遠柒也說不清夏竹是怎麽了。

他看透了那麽多的人,現下卻第一次發現,他看不清夏竹。

看不清夏竹的心思,看不出夏竹所有的表情所有的情緒。

“夏竹。”林遠柒開口,看到夏竹望過來又收住了:“沒什麽。”

夏竹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以後一徑沉默着,沉默了良久,她的目光很清冷,仿佛什麽都沒有,又仿佛落定了太多東西。

“是席栢。”林遠柒忽然問道,卻是肯定的語氣。

他看到夏竹微微打了個寒戰,幾乎不受控制。

稍稍頓了頓,林遠柒伸手将夏竹攬進懷裏:“為什麽不與我說?”

夏竹看向林遠柒:“遠柒。”

她的聲音有些飄,林遠柒便是懂了,他的臉色陡然一冷:“他說是我。”

夏竹沉默片刻,這才颔首:“他說……如果不是你,他不會殺死父親。”

林遠柒失笑。

他慢慢松開懷裏的夏竹,認真問道:“你信我嗎?”

“我信……”

這一次過了良久,夏竹方才一字一字道。

她的神色依然堅定而果決,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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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林遠柒知道,有些東西死去了,就在剛剛席栢的電話裏。

“伯父的事情,我很抱歉。”林遠柒斟酌了一下情緒,再次道。

夏竹擺擺手:“無妨,不是遠柒的錯。”

盡管這樣說……林遠柒看着夏竹的表情,她微微垂着睫毛,很明顯不希望與自己目光對接。

林遠柒在心底嘆了一聲,這一局,注定是席栢贏了。

當夏竹亂了的時候,林遠柒發現自己也很難保持冷靜。

所以他默然打開手機,翻出了席栢的號碼。

接通了以後,要說點什麽?

林遠柒忽然發覺,自己似乎沒有合适的把柄,也正是因此,他只能選擇沉默。

夏竹卻忽然開口了:“遠柒,席栢剛剛說,現下的決定權在你手裏。”

說這番話的時候,夏竹心底也跟着微微一抖。

林遠柒的目光在夏竹身上停頓片刻,這才勾勒出一個冷笑道:“如果選擇失敗,就會繼續殺戮?”

夏竹沉默,等同于默認。

林遠柒沉默良久,颔首笑了:“自然,我會去見他。”

夏竹微微一怔:“遠柒。”

她的聲音裏有濃濃的不贊同,林遠柒聽在耳畔,唇角笑意更深:“不是現在。”

這句話,剛剛席栢也說過。

夏竹心底莫名掠過一絲寒意。

但是兩個人誰都不曾繼續說下去。

夏竹只是看了看表道:“該回去了,隊長應該在找我們。”

林遠柒的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确确實實來自于鄒霂遠。

兩人回到隊裏,鄒霂遠匆匆趕來:“有情況。”

林遠柒蹙眉:“是畢天齊在傳遞消息?”

“不是,”鄒霂遠的眼底流露出濃濃的不解:“他說要坦白交代。”

……這實在是太快了一點,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不理解。

如果說畢天齊忽然良心發現,莫名感覺有點說不過去。

林遠柒微微颔首:“我想到過這一種情況,全程錄音準備,還有……”

稍稍頓了頓,林遠柒說了下去:“讓武警準備好。”

鄒霂遠呆了呆:“會出什麽事?”

“對于畢天齊而言,現下我們是唯一的保障,因為席栢大概已經放棄他了。”林遠柒道,眼底有莫名的光芒。

“為何會放棄他?”鄒霂遠問道。

林遠柒微微頓了頓說下去:“因為……對于席栢而言,疑人不用。”

而現下無疑畢天齊已經是被懷疑的人了。

鄒霂遠沉默良久颔首道:“遠柒……我有個想法。”

“你想要畢天齊的全部資料,僅僅是交好是沒有用的。”林遠柒毫不猶豫地說道。

夏竹接過話頭:“是,如果是要應對畢天齊的話,最好的辦法其實是擱置。”

在畢天齊火燒火燎地準備要交代時,擱置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能夠将畢天齊所有的情緒消耗殆盡,直到一網打盡。

鄒霂遠颔首:“好,那麽……我這就去準備錄音。”

畢天齊在屋裏已經轉到了第十圈,他整個人都有些暴躁,甚至抓撓起了頭發,在看到牆上的監控器以後,他又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默然坐到一側,沉默不語。

林遠柒在監控畫面裏看過去,唇角微微抿緊。

夏竹在旁邊,有那麽點昏昏欲睡。

好像自從夏竹的父親毫無預兆地去世了,夏竹就處于一種莫名的疲憊中,甚至沒有力氣說上哪怕一句話。

林遠柒看過來,眼底掠過一絲心疼:“去休息一會兒。”

夏竹立刻坐直:“抱歉。”

這樣的疏離感讓林遠柒的心口莫名絞痛:“我是說……去休息一會兒,你現在有些疲憊過度,沒辦法繼續工作。”

夏竹沉默片刻,抹了些風油精在太陽穴:“抱歉,我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這一次林遠柒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現在的夏竹聽不進他人的勸阻,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他自己一樣。

在夏竹身上,他甚至看到了當年自己的影子。

一樣的很難信任他人,一樣地孤獨卻努力。

林遠柒嘆了口氣,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夏竹身上,語氣努力溫和了一點:“如果不願意回去休息,在這裏也沒關系。”

半晌,夏竹方才怔怔地彎了彎唇角:“謝謝。”

少去了一點點疏離,多了些溫度。

林遠柒坐了回去,這才覺得心底的暖意更甚了一點。

“遠柒。”夏竹忽然道。

她指了指桌上不斷亮光的手機示意道:“電話響了。”

“嗯,”林遠柒看了一眼,神色立刻冷了下來:“席栢。”

夏竹怔了怔,沒來由地向椅背靠了靠。

林遠柒注意到這個類似于躲閃的動作,眼底神色更寒,他接起電話,順手摁下了錄音鍵:“喂。”

席栢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看來你們是找到了畢天齊,你們的好朋友。”

林遠柒沉默片刻,微微笑了:“是你的棋子,或者該怎麽說……棄子?”

席栢在那邊愉悅地笑了:“遠柒,你還是這樣敏銳,看來夏竹已經把話給帶到了。”

“你希望我自投羅網。”林遠柒道。

席栢沉默片刻,這才問道:“做警察有趣嗎?”

林遠柒沉吟片刻:“我不是警察,算是咨詢顧問。”

“嗯,或者該換一個問題,做好人有趣嗎?”席栢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在問晚上要吃什麽。

這一次林遠柒停頓了良久:“你希望我成為你的一丘之貉?”

“有一個游戲,”席栢笑了笑,對着話筒輕浮地吹了口氣:“我希望阿柒的加入。”

他的語聲暧昧不明,似是帶着無窮無盡的惡意。

卻又像是小孩子一樣的歡喜。

“什麽?”林遠柒蹙眉。

“警局門口,我請你們的好朋友安放了炸彈,你們的警局有內鬼呢……”席栢微微笑着,身體向後靠:“砰。”

林遠柒的手指微微一緊,對夏竹招了招手,夏竹瞬間會意,急忙沖出去找鄒霂遠。

“在找援手嗎?”那邊的席栢準确無誤地聽出了林遠柒的意思,他問道:“除卻你,還有誰可以做援手呢?不要疏散,否則我會直接引爆。”

“所以……你希望我找出內鬼。”林遠柒問道。

席栢笑了:“是,這應該是阿柒最擅長的事情,拆除炸彈也會直接引爆,而當阿柒找到了內鬼,他有解開炸彈的辦法。”

林遠柒在這邊沉吟良久,這才懶散地問道:“我想……我或許可以相信你。”

“我不會說謊,說謊的話游戲豈不是太無趣了?”席栢問道:“兩個小時,如果猜不到,我并不介意你直接來問我。”

他的語氣中這次有着分明的惡意。

“你希望我選擇你。”林遠柒道,語聲平靜無比:“因為你從來不是上帝的寵兒,你甚至沒有過被人選擇的感覺,這是你的心理需要。”

席栢那邊沉默良久,方才笑了,笑聲很輕:“你想要擊破我的心理防線?阿柒,你果然很可愛。兩個小時,開始了。”

嘀的一聲。

席栢挂斷了電話。

林遠柒看着匆匆趕來的鄒霂遠和盛元,微微颔首:“他沒有說謊。”

“沒有說謊的意思是……真的有炸彈?”鄒霂遠蹙眉:“我剛剛看了監控,有半個小時的監控莫名關閉了。”

盛元颔首:“剛剛畢天齊還在技術崗,或許是他做的……”

林遠柒問道:“還能找回錄像嗎?”

鄒霂遠搖搖頭:“可能很麻煩,不如直接請人來排爆。”

“也好,抓緊時間。”林遠柒示意道,想了想又看向夏竹:“我們來抓內鬼。”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夏竹遲疑了那麽一瞬,方才跟了上來。

她的欲言又止落定在林遠柒眼底,林遠柒微微蹙眉:“很累?”

夏竹身上已經沒有披着林遠柒的外套了,她搖搖頭:“還好。”

林遠柒拍了拍她的肩膀,什麽話也沒有說。

☆、63

鄒霂遠盯着夏竹看了良久,這才對林遠柒默然招了招手。

林遠柒停在鄒霂遠面前,神色極為冷靜。

“你認為夏竹可能是他選擇的內鬼。”林遠柒道,他的語氣依舊是平靜的,平靜地有些吓人。

鄒霂遠蹙眉:“我認為誰都有可能,但是并沒有認定夏竹。”

“你的眼睛,告訴了我你的想法,”林遠柒淡淡道,伸手從鄒霂遠那裏拽了一根煙,不知道為什麽這一瞬,煙味讓他能夠集中精神,盡管這算是一種意義上的神經麻醉:“不得不說,你的顧慮很有道理。”

鄒霂遠怔了怔,笑出聲來:“林遠柒,這是你第一次這樣說我。”

“那你應當感覺榮幸才是。”林遠柒從善如流。

鄒霂遠卻嘆了口氣:“相信我,沒有人希望夏竹是內鬼。”

這一次林遠柒沒有答話,他只是靜默地看向天空,一言未發。

“兩個小時不算多,”鄒霂遠伸手從林遠柒指間拿下那支煙,又在地上踩滅:“開始吧。”

“嗯。”林遠柒身體微微靠後,呼出一口氣來。

兩個小時的确不算多,何況在謎團重重的現在。

一擡頭,夏竹就站在他身旁,笑容有些勉強。

“如果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林遠柒伸出手,在夏竹臉上輕輕拍了拍。

這動作實在是親昵無比,夏竹眼神微微一閃,沒有開口。

林遠柒只好說下去:“我知道你的顧慮,也知道你現在的想法……夏竹,相信我。”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夏竹,請你相信我。

夏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了個轉,終究還是沒有落下來:“我相信你。”

讓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不知道從哪裏傳出的消息,夏竹的父親因為席栢而死,或者是說……因為林遠柒而死。

這個消息迅速地傳遍了警局,根本沒有轉圜的可能。

“如果這樣下去,大家很可能認為夏竹是內鬼,主張将夏竹交出去。”盛元臉色不愉。

“從哪裏傳出來的?能查到源頭嗎?”鄒霂遠冷靜道。

盛元搖搖頭:“從內網,你也知道,內網沒有可能查到源頭。”

鄒霂遠卻笑了:“誰說的?如果是內網,才最好查源頭,每個人的機器碼都不一樣,當年的技術組,就是因為這個設計而得了那年的金獎。”

這個事情并不難,很快,源頭被查了出來。

然而這一次,衆人的臉色才愈發不好看起來:“盛元?”

鄒霂遠蹙眉看過去:“有人動過你電腦。”

身為一個法醫,他是很少在電腦前的,然而盛元的機器密碼簡直堪稱變态,沒道理就被人動了。

“有沒有監控?”盛元問道。

鄒霂遠搖頭:“有預謀的,之前監控已經被關掉了。”

所以事情重新回到了起點,沒有任何線索的最初。

“其實是有線索的。”林遠柒忽然道。

夏竹看過去,堅定地搖搖頭:“不行。”

鄒霂遠蹙眉:“遠柒還沒開口……”

“他想去席栢那裏。”夏竹神色雖然有些蒼白,卻依然無比堅定:“太冒險了。”

“你是認真的?”鄒霂遠蹙眉。

“是,”林遠柒沒有看夏竹,他只是冷靜道:“我有全身而退的辦法。”

“不可能。”鄒霂遠斬釘截鐵:“你不要忘了過去的事情。”

林遠柒的神色絲毫未改:“過去什麽事情?”

“林遠柒。”鄒霂遠咬牙切齒,被迫翻起舊帳:“當年你到底有多狼狽,現在的你難道都忘了?”

這一次林遠柒微微偏開了頭:“鄒霂遠,過去的事我比你還清楚,但是我已經走出來了。”

盛元一直一言未發,良久,他方才緩緩開口:“席栢的目的不是要折磨林遠柒,他只是想打造第二個他自己。”

“我知道,”林遠柒笑了笑,算是對盛元言語的肯定,他的語氣充滿了狂妄的自信:“而我可以給他一個幻覺,讓他認為他已經改造成功了。”

“遠柒……”夏竹揮揮手:“你要冒風險,而且是很大的風險,相信我,席栢沒有那麽好騙。”

甚至你要變成一個全然不同的人格,方才能夠瞞天過海。

“沒有人比我更擅長變成不同的樣子。”林遠柒淡淡道,伸手在夏竹頭上輕輕揉了揉:“放心。”

他說完這句話,便沒有再等任何人的回應,直截了當地坐在電腦前,在公司網絡輕輕敲下一句話。

做完這一切,林遠柒沒有停留,他幹淨利落地走出門去,撥通了席栢的手機號碼——

“你在哪裏?”

“要來抓我?不不不,看到你的舉動,我真的很欣慰。”席栢的語氣充滿了歡愉,他輕聲報了一個地址,笑道:“如果你帶了好朋友來,那麽我們的游戲就結束了。”

“當然,”林遠柒目光一閃,語聲中充斥着冷漠與癫狂:“我們的游戲剛剛開始,怎麽可以草率地結束?”

“你真的要去。”夏竹忽然拉住林遠柒的指尖。

林遠柒看過來,微微笑了笑:“代替你成為內鬼的人,只能是我。”

“我真的不是內鬼。”夏竹眼眶默然含淚,她忽然覺得心痛,那種感覺幾乎是心如刀絞,然而卻沒辦法言明。

林遠柒盯着她看了良久,微微搖搖頭:“你還沒有騙我的能力。”

他大踏步地離開,仿佛要從此步出她的生命。

夏竹無言地站在原處,忽然轉頭看向盛元和鄒霂遠:“隊長,我想辭職了。”

“不行。”鄒霂遠冷靜地搖搖頭,對她輕輕比了比手指。

一個細微的動作,讓夏竹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

警局有內鬼——

人們認為內鬼是夏竹——

林遠柒代替夏竹成為內鬼,走向了席栢設好的局——

不,不對。

因為自己不是內鬼,所以這個邏輯從一開始就是不成立的。

唯一的理由是,他們必須分道揚镳。

為了避免席栢這個瘋子做出更駭人的事情,林遠柒必須成為警局中的衆矢之的,這樣他才能離開警局前去與席栢對決,這樣警局才能悄沒聲系地開始抓捕內鬼。

從最開始,這個陷阱就是雙重的。

夏竹冷靜下來,方才察覺到手心微妙的寒意。

林遠柒離開了,她便是警局唯一一個心理學家,她需要擔負起自己的責任。

從現在起,沒有林遠柒做老師,她要自己一個人,擔負起更多的一切。

“都靠你了。”鄒霂遠輕輕拍了拍夏竹的肩膀,在她耳畔悄聲道:“相信我,沒有人比林遠柒更不放心你,卻也更放心你。”

這句話說起來有點微妙,夏竹卻忽然想要落淚。

不知何時,她和林遠柒,居然已經成為了如此親密的關系。

我很想念你,即使是在你剛剛離開的現在。

“好,”夏竹沉住氣點點頭:“下面的事情請交給我。”

“當然,”盛元也跟着笑了,輕輕拍了拍夏竹的肩膀:“都靠你了。”

此時此刻,林遠柒正向着席栢說的地址而去。

那是一棟普普通通的房子,就在林遠柒走近的時候,電話又一次響了——

“我知道你不會讓事情進展地如此容易。”

“那麽……”對面的席栢發出愉快的笑聲:“你準備好從此離開你親愛的女朋友,還有你可愛的團隊了嗎?”

從此離開人間,從此再也沒有任何通訊的可能。

林遠柒将自己的手機遠遠抛開,拿起了信筒裏面的對講機,淡淡道:“沒看錯的話,你這個型號的對講機的距離只有兩千米,所以你現在離我很近。”

“觀察力一流,不愧是阿柒。”席栢低沉地笑了笑:“來找我吧,來晚了的話,可是要出大事的哦。”

他說完這句話,對講機的那一頭變成了沙沙的盲音。

林遠柒盯着自己的對講器看了良久——

鳥叫聲,流水聲。

這兩個标志性的聲音實在是太過輕易,何況以席栢的性子,定然是要選擇一處鬧中取靜的位置。

想到這裏,林遠柒毫不猶豫地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半小時後,他準确無誤地敲開了席栢的房門。

出乎他的意料,屋裏除了席栢,還有另外一個年輕的男孩子。

“外賣小哥而已,我們總要生存。”席栢笑了笑,極為暧昧地對外賣小哥吹了聲口哨:“那麽,明天再見了。”

林遠柒沉默地讓開路,蹙起眉頭:“不是外賣,你不需要用這種低能的問題來考驗我。”

席栢愉快地眯起眼睛:“你也是來試探我的,你的胸針,早就可以摘下了。”

對面的鄒霂遠眉心微蹙:“如果胸針摘下了,他就只剩下手表可以用了。”

“他不會只帶那麽少的通訊工具。”夏竹蹙緊眉頭。

然而下一秒,傳來劇烈的撞擊聲。

這邊徹徹底底什麽都聽不到了。

夏竹和盛元面面相觑片刻,終于得出一個結論,現在是真的,只能靠林遠柒自己了。

林遠柒安靜地摘下胸針,思索片刻伸手将手表也摘了下去。

然而席栢卻并不善罷甘休,他伸手在林遠柒身上輕輕拍了拍笑道:“鑒于我并不認為你會植入皮下探測儀或者通訊設備,保險起見還是請你換一身衣服。”

片刻之後,林遠柒被席栢推進了浴室。

又過了少許,他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任何一件屬于自己的衣服了。

這一次是真真正正斷了全部的聯系,席栢客氣地給林遠柒加上眼罩,發動機的聲音——

席栢似乎是故意的,擔心林遠柒記路,所以一路都在左拐右拐,以至于最後林遠柒都徹底找不全方向方才停了下來。

他們出現在了地下停車場,這樣的地下停車場,看起來和任何一家商場都相差無幾,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席栢鎖了車,帶着林遠柒向上走,一邊笑道:“從此以後,這就是你我的王國。”

面前出現的,是一棟絕對堪稱豪華的房子。

自始至終,林遠柒都沉默着。

席栢便微微笑了:“看來需要一點開胃菜。”

“我假設你并不是打算給我食物,因為我并不感到饑餓。”林遠柒冷靜道。

席栢感興趣地看着他:“哦當然不,事實上我更加感興趣的是,你們還沒有找到內鬼,所以……我只能送警局一份大禮。”

他扭開電腦屏幕,将屏幕轉了一圈對上林遠柒,笑了笑道:“你喜歡嗎?”

似乎是全真模拟動畫,上面他再熟悉不過的警局,人們都在驚慌奔逃。

畫面被炸開,最後陷入死寂的平靜。

“再有三分鐘,這就是你将要看到的情境,哦抱歉,現在只有兩分鐘了。”席栢擡起手表,微微笑了:“我想你已經選擇了我,所以這就是我送給親愛的阿柒的一份見面禮。”

他的聲音恍惚是好整以暇的模樣,林遠柒卻依舊是喜怒不形于色,他只是沉默地看向屏幕,看不出半點情緒。

這樣的林遠柒讓席栢看不出深淺,看不出半點情緒的波動。

他終于認識到,林遠柒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他了。

然而……

強大的對手讓席栢更加激動,甚至激動地戰栗。

“只有一分鐘了。”林遠柒忽然道:“我希望你确定你的炸彈已經定好時間。”

“當然。”席栢調整了一下心情笑容滿面:“我可是和你一樣期待呢。”

☆、64

你知道嗎?即使過了這麽久,夏竹依然相信着林遠柒。

相信林遠柒不會有事,相信他會安頓好一切,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安然無恙地重回。即使已經沒有什麽人相信着這一點了。

“這樣就可以了。”盛元笑的有點疲憊。

鄒霂遠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嗎:“你确定等下林遠柒會發消息過來?”

“不管會不會,至少我們要做好準備。”夏竹篤定道,她的神情安安靜靜,卻莫名讓人移不開目光。

鄒霂遠便怔了怔:“現在聽你說這樣的話,怎麽和林遠柒似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本是含笑的模樣,卻被盛元拍了一下肩膀,夏竹看在眼裏,卻只是笑了笑:“他是我師父,你們這樣說,我想我大概是出師了,”稍稍頓了頓,沒有去看兩人的神色,夏竹只是面色凝重道:“這樣說,如果最初的預告并沒有因為林遠柒的到來而更改,當然我認為這更符合席柏的習慣,那麽爆炸的時間還有,三分鐘。”

鄒霂遠臉色一變:“疏散,快疏散!”

“确定他那邊監控畫面沒問題了嗎?盛元前輩。”夏竹問道。

盛元重新确認了一遍,不禁蹙起眉頭:“稍等,如果,”他頓了頓,手在鍵盤上快速敲擊着:”如果沒辦法精準确認時間,我很難定爆炸畫面的放映時間。”

夏竹聽着,臉色越來越難看:“盛元前輩的意思是?”

盛元安靜地看着夏竹,神色溫和而穩重:“曾經有偉人說過,所有偉大的戰争都要伴随犧牲。”

他說的越是平靜,夏竹就越是心裏難受:“如果一定要犧牲,請把我留下來。”

“怎麽了?”剛剛沖回來的鄒霂遠見屋裏氣氛不對,大喝一聲:“都什麽時候了,你們兩個也快點疏散,從這裏到出口也要至少半分鐘。”

夏竹看向鄒霂遠:“我該留下來。”

“霂遠,帶上夏竹走。”盛元蹙眉:“萬一被發現了把柄,死的就是我們三個!”

他聲色俱厲的樣子,老實說,夏竹還是第一次看到。

習慣盛元的溫和,習慣了他安靜的眉眼。

而他第一次發火,是為了保護其他人。

“等等,”夏竹手足無措地掏身上的東西:“我記得之前,之前遠柒給過我一個小按鈕。”

“聯絡器,”鄒霂遠眼神一亮,卻又搖了搖頭:“席柏不會給他留下任何一樣東西。”

夏竹搖搖頭:“不,這個東西是他植入自己小手臂的。”

只有一分鐘了。

耳邊所有聲音都變的莫名恍惚,夏竹能夠聽得到,鄒霂遠在低聲催促自己快走,連盛元都在推動自己。可是那麽焦急,那麽急切的,是自己在拼命按着按鈕。

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

我們只需要一個确切的倒計時,與席柏那個瘋子的倒計時一模一樣的倒計時。

還有半分鐘,夏竹擡起頭,目光堅定語氣急促:“快走,如果有任何問題,我不保證席柏那個瘋子沒有其他的小動作。”

如果沒辦法從根本解決,那麽這件事注定會伴随犧牲。

只因為席柏這樣的人從來不按照期待行事。

最後十五秒,三個人沒有一個動,盛元像是把自己釘在了電腦前,眼睛有微微的紅血絲。

最後十秒,鄒霂遠向前輕輕擁抱了一下盛元,又含笑擁抱了一下夏竹。

安靜的空氣裏,沒有任何一點不該有的聲音。

最後五秒,按鈕傳來沙沙聲。

最後三秒,熟悉的聲音響起了:“就是現在,對麽?”

“當然,好戲上演了,我親愛的阿柒。”

煙火綻放了。

按鈕又一次傳來沙沙聲,仿佛是電流不大好,直到最後歸于沉寂。

盛元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滿是汗漬,他向後靠過去,對夏竹嘆了口氣:“不聽上級命令。”

夏竹還沒來得及開口,鄒霂遠就大力拍上她的肩膀:“不是我說啊,她這樣子和林遠柒其實一模一樣。”

盛元兀自有些尴尬,夏竹卻微微笑了:“他會回來的。”

鄒霂遠微微一怔,就聽夏竹說了下去:“放心,我知道。”

沒有任何原因,也不知道任何理由,但是就這樣堅定地,執着地相信着。

“那麽,去做一些收尾工作吧,”鄒霂遠笑了笑,剛往外踏出一步,轟然的爆炸波讓他整個人向裏撲倒。

血,蔓延開來的血。

鄒霂遠閉着眼不省人事,盛元熟練地撥打着急救電話,手卻微微有些顫抖。

“怎麽回事?”夏竹閉了閉眼,俯身做急救。

“林遠柒那邊,大概出事了。”盛元放下電話,神情有點不好看。

夏竹蹙眉,直到急救車将鄒霂遠拉走,依然一言未發。

盛元打理好一切回過頭來,看到夏竹的樣子便微微一怔:“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多謝你盛元前輩,我們只是,”手慢慢握緊,再握緊,像是在抓住什麽一樣:“我們只是排雷失誤而已。”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從那一天開始,林遠柒就像是真真正正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開外。在這個水泥森林裏,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之前那件事,局裏面對林遠柒意見很大,或者可以說,自作主張的人他們一直都不喜歡。”鄒霂遠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而他的頭頂包着紗布,看起來有點凄慘:“你回去以後,記得帶動一下氣氛。”

盛元坐在旁邊,雙手微微插起來:“我知道。”

“盛元,”鄒霂遠沉默片刻問道:“雖然我不希望這樣問但是,你是不是在懷疑林遠柒?”

盛元的手指微微一顫,鄒霂遠便嘆了口氣:“他不會出賣我們的,無論出于什麽原因。”

盛元點點頭:“我明白了。”

鄒霂遠神色凝重道:“那麽,不要讓夏竹發現你的想法,重案組都靠你們了。”

“好。”這一次,盛元應得很快。

門外,夏竹閉了閉眼,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自然一些。

按鈕被她做了個繩結戴在脖頸上,可是從那一天開始卻又再也不曾響起。不知是因為意外,還是其他的原因。

不管如何,現在自己依然不是孤軍奮戰。

足夠了。

林遠柒,不管你在哪裏,也不管未來的你我會在哪裏,我都堅信不疑你會平安無事地回來,帶來所有的好消息。

然而警局中卻很少有人這樣想,大多數人對于林遠柒本就是不熟識,再加上現下這麽一鬧,簡直就是懷疑之上又加了幾分懷疑。

“盛元,我們必須得到确信,你也知道,最近又出了連環殺手案件,而這樣的案件背後往往都是心理學家主導。”警局中的元老李赟道。

盛元搖搖頭,面色凝重而認真:“我很确定地告訴你,盡管林遠柒的心理學已經登峰造極,但是他絕對不會用這樣的知識去害人。”

“我希望你能看一眼最近的新聞,”李赟面色凝重:“我們并不是在空穴來風。”

電視機前,夏竹正凝神坐着。

盛元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夏竹的肩膀:“我記得你最不喜歡媒體的八卦。”

“沒錯,但是這一次不是八卦。”夏竹轉過頭來,臉色有些白:“上面的字跡,的的确确和遠柒很像,因為我們組要避嫌所以沒辦法參與搜查,如果物證組的人發現死者身旁有遠柒的dna,那麽……”

“現在最不能亂的人是你。”盛元打斷了夏竹的話,神色依舊是微微含笑的:“如果你的陣腳都亂了,那麽就沒有人能和林遠柒有那麽默契的配合了。”

夏竹和林遠柒,是那麽天造地設的一對。

如果沒有了夏竹,無疑林遠柒的處境會更加危險而孤立無援。

“這樣,我把碎片給你帶過來,之後你好好斟酌一下,看看這件案子能不能歸罪于席栢。”盛元定了定神,如是道。

夏竹搖搖頭:“席栢從來不親手殺人。”

更加恐怖的猜測慢慢成形,如果席栢不親手殺人,那麽殺人的人,會不會是被控制了心神的林遠柒?

“說起來,席栢在心理影響與催眠上面也是行家。”夏竹蹙眉,幾乎抑制不住心底的擔憂。

“夏竹,”盛元在她面前擺擺手:“人是會變的,席栢也是人,他不是神。這時候他才是最容易按捺不住的一個,另外,你一定要相信林遠柒。”

拜托你,在所有人都對他失去信心的今天,一定要,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邊。

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最後的勝算。

相信他的一切,然後做所有能做的事情。

夏竹的目光盯着窗外空洞地看了半晌,這才點了點頭,眼神中再沒有半點遲疑。

下午,盛元軟磨硬泡地拿來了資料,只有薄薄一沓:“這是我能夠接觸到的全部資料,只有影印版本。”

“已經足夠了。”夏竹很快将東西全部攤開在白板上,一張張看過去。

“撲克牌。”盛元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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