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柳雨氣憤, 但更多的是飽受打擊挫折和難受。

她爸有錢, 她從小到大就沒受過委屈, 遇到最大的不爽就是有張汐顏這麽個別人家的孩子, 她拼命讀書,張汐顏能考上的學校, 她考上了,張汐顏沒讀的研, 她讀了, 成功逆襲趕超, 以為能夠靠着拼爹走上人生巅峰,可現實呢?她家有錢,她家再有錢都得抱緊張長壽的大腿, 如果哪天張長壽少伸把手,她爸很可能就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們一群人玩戶外出事, 她成為唯一活下來的人,成為花祭神,她以為自己是創造奇跡的主角,以為自己會再次逆襲踏上人生巅峰, 以為自己會很了不起, 但實際上她就條誰都能踩兩腳的小雜魚,一個龍套炮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她連自己的記憶都是零亂碎散的, 她不記得經歷過的很多事, 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被人拿走過什麽。

她以為自己不認命, 拼命地往上爬,總會越來越好,可事實上,她稍微得意一點點,就會被現實教做人。她的花神蠱放出去,三姑奶奶拿個煉丹爐輕輕松松地就收走了。她九死一生得來的本命靈蠱,為花祭部落做了那麽多,黎未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拿走了,她卻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都不知道。她努力想把命運的絲線拽在自己的手裏,卻是誰都能随意拉扯她的線。

不怪張汐顏瞧不上她。

誰會看得上一個炮灰。

柳雨聽到張汐顏洗完澡的聲響,飛快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在心裏對自己說,姐連生死關都邁過來了,這點事算什麽,就當是做生意失竊只剩下點本錢了呗。好歹還有點本錢是不是?

她這麽想,卻更覺心酸,只能拼命揉臉,然後又在心裏告訴自己“笑,笑一個”,努力地擺出微笑的表情,微笑面對人生。她想哭,然後還強迫自己笑,想象下自己的樣子,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神經病。她低罵聲,“神經病。”放棄,愛咋咋,不管了。

張汐顏穿好衣服出去,把浴室桶裏的水放了,又提來水把桶清洗遍,告訴柳雨,“自己去提水洗澡。”

柳雨回頭,“你看不出我的心情不好嗎?”

張汐顏愣了下,再吐出句,“關我什麽事。”她說話間,忽然瞥見柳雨懷裏的爛木頭,問,“你懷裏的瘟神木哪來的?”

柳雨微微一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反正不是偷的。”

她不說,張汐顏也懶得追問,反正這東西不可能是随手撿的,她家現在除了柳雨就四個人,要麽是她三姑奶奶,要麽是大堂嫂。

張汐顏剛要轉身,就見柳雨指向她大堂哥的房間,以為是大嫂給的,并沒在意,然後聽到柳雨懶洋洋地說:“那屋裏有個中年大叔,剛才我的花神蠱就是被他拿了,他還摳了走一坨,扔了塊這東西給我,說是和我換。”

“說?”張汐顏詫異地回頭看向柳雨,愕然地看看她大堂哥的房間。說?大哥說話了?還出來找過柳雨換花神蠱?她沒理解錯柳雨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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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雨說:“你不信呀,你不信去問他呀,看是他跟我換的,還是我偷的。”沒好氣地扔給張汐顏一個白眼,起身去提水洗澡,再說下去,她要氣死。

張汐顏愕然地盯着她大堂哥的房間看了幾秒,跑去廚房找到還在收拾東西的大嫂,喊:“大嫂。”

大嫂問:“是不是熱水不夠,我再燒。”

張汐顏說:“不是,是想請你看看大哥那裏是不是多了團花神蠱?”幾年沒出過屋說過話的大哥跑來找柳雨換花神蠱,什麽情況?是柳雨忽悠她?柳雨有問題還是她大哥有問題?張汐顏有點懵。

大嫂面露困惑,問:“有蠱跑出來了?沒事,要是進了我屋,你哥會抓的,我待會兒給你送出來。”她把碗筷擺好,就見小姑子看着她。她說:“行行,我現在去。”擦幹淨手,回屋。

沒一會兒,她拿了一個小巧的蠱鼎回來,說:“果然跑我們屋去了,你哥剛給關蠱鼎裏。給。”她正說話間,就見小姑子用活見鬼的眼神看向她的身後,心說:“三姑奶奶又飄出來了嗎?”一回頭,看到的卻是她老公,吓得“媽呀”一聲,當場傻了。

張希堂說:“這是我用一段瘟神木換來的。”

幾年沒出過房間沒說話過的人突然跑出來張嘴說話,把大嫂驚得嘴巴張圓了,等回來神來後當場炸了:“張希堂,我在你眼裏是不是還比不過這蠱。”

張汐顏看到兩口子要打起來了,趕緊把花神蠱塞回給張希堂,又拉住轉身拿起鍋鏟要打人的大嫂,趕緊喊:“大嫂。”

大嫂怒視張汐顏,“你松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

張汐顏說:“打傷了大哥,你還得給他上藥。”

大嫂重重地“呸”了聲,說:“他想得美。”然後就見自家老公捧着蠱鼎回去了,她兩步沖上去,伸手卻搶蠱鼎,沒搶到,氣極,大喊:“張希堂。你把這東西拿回屋去,我也能給你砸了。你信不信?老娘對你不夠好嗎?竟然比不過一團蠱!你有沒有良心!”

張希堂轉身,左手托着鼎,右手扯開衣服,露出深深的凹陷下去的小腹,他胸膛的肌肉已經沒有了,直接見到白骨和胸腔裏那如絲絮般的內髒組織,衣服內的肌肉萎縮幹枯宛若幹屍。

大嫂吓得發出聲尖叫,後退兩步,驚恐地看着他。

張希堂對他老婆說:“這就是避着你的原因。”他又對張汐顏說:“花神蠱,活死人,生白骨……小妹,對不起。”他說完,抱着蠱鼎,落荒而逃。

張汐顏呆滞在原地,腦子裏飛快閃過的黎未問她的那句話,“張嬌妍有沒有告訴過你,遇到我,要繞着走。”三奶奶奶是知道大哥的情況的吧。她爸說,常在河邊走,難免會濕鞋。他們家對付巫蠱,研究它、學它,難免沾染上身。她忽然聽到大嫂罵了句“這王八蛋,連自家妹妹都禍害。”一擡頭就見她大嫂扔了鍋鏟去拿菜刀,吓得趕緊一把拉住大嫂,喊:“大嫂,你做什麽?”

大嫂說:“我這就去找他算賬。這王八蛋。”她氣得渾身發抖,怕張希堂為了治病,連自家妹妹都算計。她老公要是真成了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先砍了他,省得出來害人。

張汐顏把大嫂手裏的菜刀搶下,說:“大嫂,你別誤會,大哥這事是剛好碰巧,柳雨幫我送蠱胎回來,恰好她有花神蠱能治大哥。這事好好謝謝柳雨就行,別生大哥氣。”

大嫂說:“你少哄我,你是去找藥才中的蠱。”

張汐顏說:“那你找三姑奶奶算賬去,是她讓我去找的藥。”

大嫂頓時熄火,“三……三姑奶奶安排的?”

張汐顏問:“兩個孫子出這麽大的事,在孫女沒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值不值得讓她跑一趟?我跟柳雨的交情,她怎麽都能保我平安,換成是你來,這趟生意你做不做?”

大嫂說:“可……可你……”畢竟是中了那麽厲害的蠱。

張汐顏說:“未必是壞事。大哥剛才還說這蠱能活死人生白骨呢。我們家世世代代修煉蠱術的人也不少,對不對?”

大嫂說:“行了,你別說了,你為你大哥做的事,嫂子都記着,哎哎,也不會砍了你大哥。”心慌意亂地往自己房裏去,既是因為小姑子為這事中蠱過意不去,也是張希堂的身體狀況真吓到了她。多年夫妻,她當然知道張希堂的身體健康出了問題才躲着人,但只要人活着,哪怕廢了,她也樂意養着他、替他孝敬家裏長輩照顧弟弟妹妹,可她沒想到他的情況比她想的還要嚴重,更沒想到他這當哥哥的竟然讓自家妹妹去冒險。人廢了沒事,人品要是廢了,今天能禍害自家妹妹,明天就能禍害她。她樂意替他照顧全家老小是一回事,這狗東西要是敢禍害她,先劈了他。

大嫂越想越氣,越想越怕,路過廊下的時候,又順手抄起放在牆角根下的柴刀,拎去卧室,把門關上,大喊:“張希堂,你今天給我把事情說清楚。”“咣”地一聲把柴刀扔到他面前,“不然老娘跟你沒完。”

張汐顏聽到她大嫂卧室傳來的聲響,打個激靈,沒想到大嫂發起火來這麽彪,更沒想到……家裏還有這場事。她去到三姑奶奶的房門口,就聽到三姑奶奶說:“進來吧。”

她進屋,關上門,背靠在門口,看着三姑奶奶,說:“你坑我。”

三姑奶奶掃她一眼,“我告訴你,你遇到黎未,她知道你是沖花神蠱去的,擡指就能滅了你。”她頓了下,嘆口氣,說:“花神蠱也好,你二哥的藥也好,那都是火中取栗,碰碰運氣,成不成的,總是試過了,盡力了,也是對他倆的一個交待。”

張汐顏說:“我要是回不來,你的心血可就白費了,那可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三姑奶奶說:“黎未是個念舊情的,最多讓你吃點苦頭。”

張汐顏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家三姑奶奶,也不知道該誇她句老謀深算呢,還是該說點什麽,總之就是心裏不樂意。畢竟知道情況去冒險和悶頭悶腦地撞進去是兩回事。況且,她那叫吃點苦頭嗎?她那叫脫了裏外三層皮!

張汐顏簡直要被她三姑奶奶氣死。而且花神蠱不是她家的東西,這麽去謀算,有失厚道。她冷聲說:“黎未的東西可不是好謀算的。”

三姑奶奶說:“她如果真不樂意讓其他人用花神蠱,你、我,都不會中蠱。即使是柳雨,以她的手段本事,要解也是能解的。她給你、給柳雨種花神蠱,就是打算把它傳下來。往後只要花祭部落的人不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護着他們些,也不枉她傳你們這身蠱術。”

張汐顏想到黎未給她種下花神蠱還傳了巫神寶典,對三姑奶奶的話頓時無話可說。只是他們一個個幹這些事,都不問她意見就擅作主張,讓她挺氣憤,還挺憋屈。

三姑奶奶見張汐顏還站在門口氣哼哼地瞪着她,問,“你想留下來陪我嗎?”

張汐顏轉身,拉開門,回自己房間,然後就見柳雨已經洗完澡,穿得格外清爽地坐在床邊,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張十三,你是不是需要給我一個交待?”

她家老宅不隔音!

張汐顏瞬間冷靜下來,淡聲回,“交待什麽?”

柳雨說:“你哥先偷了我的花神蠱,再強行摳走一坨,然後扔了這截爛木頭給我。我并沒有同意跟他交換!确切地說就是他搶的!”她說完,把瘟神木扔回給張汐顏,“這是你家,出了事,我找你。你去把我的花神蠱要回來。”小樣兒的,看姐怎麽收拾你。

張汐顏:“……”她找誰說理去?這一個個的能不能要點臉?她面無表情地看着柳雨。

柳雨冷笑一聲,張嘴就喊:“搶劫——”

張汐顏一個箭步沖上去,捂嘴:你再喊,我大嫂真能把大哥砍了!

柳雨掰開張汐顏的手,開嘲狂怼:“喲,道門世家喲,世世代代驅蠱除妖喲,怎麽還謀劃我們這些邪門歪道的這點東西。張汐顏,你的臉疼不疼?紅不紅?有沒有被打腫?”

張汐顏冷笑,“你申請專利了嗎?”

柳雨:“……”麻蛋!你不按套路出牌。

張汐顏繼續怼:“你一個山寨貨怼我這個找原主拿到正版代理的,要臉點,行嗎?”

柳雨:“……”卧槽,有點紮心!她繼續怼:“你不是不爽黎未麽?怎麽還用她的東西,要點臉,行嗎?”

張汐顏繼續怼:“我研究她的技術再PK掉她,不行麽?”

柳雨噴她:“不要臉。”

張汐顏回:“彼此!”

柳雨:卧槽,沒吵贏。她繞回正題:“你哥搶劫。”她冷眼睨着張汐顏,“你洗,我讓你洗,我看你怎麽洗白。”

張汐顏掙脫被柳雨握住的手腕,說:“瘟神木是煉蠱聖物。三姑奶奶給你的煉丹爐裏就有瘟神木,才能引得蠱進去,往後你每天正午時分得往裏面滴血,讓裏面的蠱記得你的味道認你為主,并且加入瘟神木。沒有瘟神木,你煉不了本命蠱。瘟神木很難得,但花神蠱,我也有。”

柳雨呆滞兩秒,“呃”了聲,氣短地問:“煉丹爐不需要燒爐子的嗎?”

張汐顏問:“請問你是想炖熟還是想蒸熟?”

柳雨的臉有點疼,強行露出一個明媚燦爛的笑容,說,“那既然是錢貨兩訖的買賣,交易即成,概不退還。”麻蛋喲,你一個道士,讀什麽書,上什麽學,念什麽金融。她清清嗓子,說:“汐顏寶寶,你說我倆這算不算是商業聯姻強強聯合?”

張汐顏冷哼:“請你要點臉,行嗎?你搶我BOSS還想跟我強強聯合,你怎麽不上天?”她說完,跑去拿被子,準備睡覺。她再不想跟柳雨說一句話,今天晚上簡直快被氣死了。

柳雨悠哉地說,“你不想跟我強強聯合,那怎麽還要跟我睡,不跟三姑奶奶睡?”

張汐顏把被子塞回櫃子裏,轉身就去拔劍和拿法鈴:怼不了三姑奶奶,還收拾不了你。

柳雨靠在床頭,把頭一仰,露出白皙的脖子,擺出引頸就戮的造型,悠然輕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張汐顏罵一句,“神經病。”頭也沒回,把劍往後一擲,劍從空中飛過,“咣”地一聲插回挂在牆上的劍鞘中。她放下法鈴,抱了床被子上床,警告柳雨:“你今天晚上別惹我。”

柳雨沖張汐顏皮笑肉不笑地幹笑兩聲,趴床上,悵然地嘆了口氣,說:“挺羨慕你們兄妹的。”

張汐顏掃她一眼:有什麽好羨慕的,除了涉足這一行不深的張汐月和張希正,她和張希堂、張希明,哪個落到了好。

柳雨笑笑,說:“落難了,總還有兄弟姐妹能幫扶一把,我家,柳雷能把自己顧好,就算是給我爸媽留個指望了。” 她感慨這麽一句,便不願再說什麽。反正都這樣了,還能怎麽辦,拼命找條生路呗,總不能真就坐以待斃。張汐顏家裏世代研究巫蠱都不覺得中花神蠱是什麽壞事,她也沒那麽糟糕,對吧,最多被黎未坑了幾回,就當是黎未大佬收點利息不讓她白嫖。

張汐顏見柳雨難得安靜下來,暗松口氣,躺下了。

她剛躺好,柳雨就湊了過來,近得很近,不說話,就盯着她看。

張汐顏的心裏直發毛,說:“別發神經了,睡吧。”她指指床頭燈,說:“關燈。”

柳雨目不轉睛地盯着張汐顏,說:“我也得有個指望,對吧?”她很想親上去,去親張汐顏的額頭、臉頰、嘴唇,很想抱着她。

張汐顏被柳雨的眼神看得莫名緊張,又往牆角縮了縮,催促:“快睡。”她閉上眼,說:“我困了。”

柳雨飛快地在張汐顏的額頭上輕輕啄了下,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關燈,鑽回自己的被窩:“晚安,汐顏寶寶。”

張汐顏:“……”她呆滞兩秒,摸摸被柳雨親過的額頭,輕哧一聲,“神經病。”莫名其妙!她又揉揉額頭被親過的地方,一片心煩意亂氣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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