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張汐顏狠狠地哭過一場, 好受多了,她收了淚, 有些不好意思地從柳雨的懷裏起身, 說:“讓你見笑了。”擡起頭,見到卻是柳雨溫柔的眼神像是把人心疼到骨子裏, 就連為她拭淚的動作都無比輕柔。莫名的, 她想到了黎未看駱靈的眼神,以及在駱靈面前的黎未。收起了滿身的鱗刺甲片, 露出最柔軟的部位, 只為和心愛的人能夠更近的接觸, 能夠守在她身邊。
她突然發現柳雨變了很多。
以前的柳雨是絕不會這樣,她活得潇灑很多,大大咧咧的,不會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
頭一次, 她很認真地打量柳雨, 卻似看到了黎未對駱靈的那種刻骨纏綿的留戀。黎未為了尋回駱靈, 放棄了生命, 放棄了族人,只為能夠乞求烏玄別再輪回、別再恨, 回到真身中、回到故鄉。
柳雨想要的是什麽?她嗎?她想起柳雨經常叨叨她的經常性失蹤人口, 她想起柳雨站在張家村廢墟上面的身影。
柳雨給張汐顏擦淚,卻越擦卻多, 她揪心地疼, 語帶輕松地說:“張十三, 你不哭就不哭,一哭起來都快趕上黃河決堤了。”她的話音落下,卻被張汐顏摟腰抱住。她的動作一僵,随即輕輕地撫着張汐顏的背,輕聲說:“放心吧,我不會笑話你,我難受的時候哭得比你還慘。”天都塌了的那種,像把整個人都撕成碎片的疼。她那時候才終于明白為什麽生離死別是人生難以承受的傷痛,就是那種明知道她就在那些塌方的岩石土方之下,卻連挖都沒法挖,腦子裏滿是她被壓在岩石下的慘狀。
好一會兒過後,張汐顏漸漸平複下來,她放開柳雨,擡眼望着那張因修煉蠱術而變得妖媚且容光煥發的臉,似想重新認識如今的柳雨。
柳雨被張汐顏溫柔凝神的眼神看得心頭小鹿亂撞,有點心慌,有點想法又不敢确信,她想從張汐顏的臉上看出點什麽,但除了那很容易讓她很容易産生誤會的眼神,她看不出什麽,但能明顯地感覺到那種情緒和氣氛,很靜,又像是有什麽纏繞着她倆。她鬼使神差地将唇落在張汐顏的唇上,唇瓣交觸,反饋到腦海中的信息是靜谧而柔軟的,又似雨後的陽光照在森林裏挂在葉尖的露珠上,還像輕輕地咬在甜美的奶酪蛋糕上。美好的感覺讓她陣陣悸動像觸電般劃過心髒,讓她生出種想要索取更多,又或者是緊緊地擁抱着張汐顏,但她沒敢,她怕張汐顏反應過來抽她。她将唇從張汐顏的唇上挪開,卻眼張汐顏閉着眼,神情溫柔而安靜。沒有了平日裏那拒人于千裏冷漠的張汐顏乖順柔和得讓人心疼,她忽然就理解了張長壽會那麽疼那麽寵女兒,不僅是因為他是一個父親,而是知女莫若父,他早看透了張汐顏的本質。
抛開張汐顏冷冰冰的氣質和壞脾氣,她就是父母眼中乖乖女的模樣。
張汐顏避開柳雨的視線,說:“我沒事了。”轉身去洗漱間,意圖洗走身上的狼狽。
她站在鏡子前,看到的是自己紅紅的眼和唇。眼睛是哭紅的,唇卻是被柳雨親紅的。
她的手緊扣在洗手臺上,想努力平複情緒,但滿心混亂。
她想變得像黎蟲蟲那樣強大,可自己更像個沒用的軟包子。
她不知道自己對柳雨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也不想在父母屍骨未寒背負血海深仇的時候去談感情。可情況有些失控,從她張家村遭到的屠戮所産生的危機和形勢變化,到她對情緒的控制管理以及對情感的處理。
她知道這樣不對,但……到底又怎麽才是對?
一個人變成另一副模樣,通常伴随的是巨大的苦難和悲痛,那是置身死地從自己的腐骨爛肉中長出來的新血肉,就像一株被截斷地樹再從斷處抽出新枝桠,帶着過去的傷痛和痕跡變換了造型延續着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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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經歷的,柳雨同樣在經歷,并且比她承受得更多。柳雨除了生離死別還有求而不得。
張汐顏多希望自己能是鐵石心腸,能是滿腦子一根筋地全是報仇,頭也不回地奔着庚辰去,其它的什麽都不想。可人生不是只有仇恨,活人比仇恨更重要,讓活着的人能夠好好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好一會兒過後,張汐顏才出了洗漱間。
柳雨站在門口背靠牆等着張汐顏出來,用眼神詢問:還好嗎?
張汐顏不知道怎麽回答,輕輕點點頭,表示還好。她想把心思轉到正事上,又想到她不在的這段時間柳雨的付出。事務所全靠柳雨在撐着,她二哥的夥計都靠柳雨護着才活下來的。
他們和庚辰是兩個部落間的你死我活,沒有任何可退的餘地,要想活下去,就只能斬滅對方所有的有生力量,斬滅對方一切戰力。庚辰對他們做的也是這樣,新生代、嬰幼兒乃至他們的手下都不放過。
這已經不是黎未和庚辰的戰争,而是自上古時代延續下來的應龍部落和花祭部落的戰争。很諷刺,已經是科技文明時代,卻還在繼續部落之戰,卻是事實。
張汐顏出了辦公室,見到大半的夥計都還留在這裏。
他們給自己塗了傷藥打了夾板,默默地守在外面等着小老板出來。
張汐顏從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眼裏看過去,把他們都記下來,她說:“重新向大家自我介紹下,我叫張汐顏,是花祭部落大祭司黎蟲蟲的後代,鎮山道派的傳功長老及未來掌派人,我身負巫族以及鎮山道派的兩派傳承。”
夥計們紛紛站起來,一個個神情凜然地看着自家小老板。
張汐顏繼續說道:“張家村被滅的那晚,我曾與庚辰交過手,結果是兩敗俱傷。我身受重傷失去戰力,他被我破開護體龍氣被靈蠱咬死□□遁回應龍部落供奉他的圖騰柱中。你們的張爺、我的二哥張希明是為了保護我而死。我的嫂子還有侄女是在睡夢中被庚辰一刀取走性命。”
“謝謝你們不離不棄謝謝你們的忠義。”張汐顏抱拳,深深地行了一禮。
活計們也紛紛抱拳,久久不願放下。
羅钜說:“小老板,後面的話你不用再說,張爺沒了,我們都跟着你混。”他指指身後的這群人,說:“兄弟們沒別的本事,改行可找不到這麽高薪的工作,給人當保镖遠不如跟着您自在,福利待遇比起在事務所可差遠了。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跟着您混,但凡咱們兄弟活下來把能夠把庚辰那孫子幹翻,将來走出去,個頂個的,那都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說:“以後走到外面,別人也得喊我們一句爺。”他回頭看向身旁的夥計們,問:“是不是?”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說:“羅哥,我可沒你想得那麽遠。要不是張爺從人販子手裏救了我,我不知道我現在是當奴工還是已經沒了。我家也沒其他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讓我去別的地方,我也沒處去。小老板,我得報答張爺,我得替他報仇。”他說着眼圈又紅了,抹淚,說:“我就是這麽感性,別笑話啊。”
張汐顏見他們的态度堅決,後面的話再說不出口。他們不是花祭部落的人不是巫族後代,散夥了,不再跟她混,就能從場紛争中脫身出去,不管幹哪一行,都沒有留下危險。
她說道:“事務所停止經營,清點資産,貴重財務運到我二哥家。”她忽然想起一事,問:“財務和會計呢?”
柳雨:“辭職了,招不到人。”她指向一個年輕人,說:“現在他身兼數職。”
歐陽豪,外號電流,技算機專業出身,大專文化,是衆夥計中學歷最高的,不過他最擅長的是開各種電子鎖。
張汐顏看時間不早,便叫了外賣,跟夥計們一起吃過飯,便開始清點倉庫裏的財物、裝箱打包,然後搬上貨車。
倉庫裏的裝備幾乎都是最頂尖全新的,且非常齊全。
羅钜告訴張汐顏事務所已經很久沒有生意進項,這些都柳總掏腰包讓他們準備的,他們的錢也都是柳總發的。每個人的撫恤金已經先發了,除此以外,按照現在的工資标準給大夥兒發了三十年工資,又按照實際工齡一次性補發三倍工資和每年一萬的獎金。柳雨把留在事務所的危險性告訴了他們,如果他們願意留下,這些錢發給他們,讓他們回家安頓家小,如果不願留下的,她按照工齡三倍補償,大家好聚好散。
他提起這些都滿心感慨。
他們幹的這行掙的是賣命的辛苦錢,遇到過不少雇主為了壓價會刻意隐瞞的情況,也聽說過不少同行被老板瞞着危險性成為了炮灰,最後家屬只拿到幾萬塊喪葬費和一筆保險賠償,有些甚至連保險賠償和喪葬費都沒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從此再沒出現過。他沒少聽那些人吐槽和不滿,但是有什麽用?想改行,沒別的本事,幹不了別的,只能掙這碗受氣飯。
同樣是賣命的營生,跟着張爺,兄弟們的心頭有底。出事有張爺替他們兜着,張爺向來替他們扛事、從來不拿他們頂鍋。要是遇到雇主耍橫的坑人的,他們撂挑子不幹,只要占了道理,張爺絕對是力挺他們,不讓自己弟兄受委屈。
張爺出了事,換成小老板。小老板的本事比張爺大,她性情孤僻冷漠,不像張爺那樣能跟兄弟們打成一片,可小老板就是一根直腸子,從不整那些彎彎繞繞,跟着她不用擔心被自家老板坑,省心。她不虧兄弟們,珍惜兄弟們的性命,他們受了傷,沒錢的時候,小老板借錢替他們治病承包他們所有的治療費用,盡最大的努力把他們都治好了。如今跟着小老板,随時有仇家找上門來,但他們知道仇家是誰知道怎麽防,明處的敵人怎麽都比不過暗地裏被人陰一把來得可怕。更何況連家小都安頓好了,撫恤金提前到位,這還有什麽可挑的!他們這麽多年,頭一回知道自己的命這麽值錢。他們在柳老板和小老板這裏這麽值錢!他們知道自己的本事值不了這個價,但他們能死心踏地地跟着小老板,他們就能值!能為張爺報了仇,滅了庚辰那孫子,将來他們的本事也能值這個價!
事務所裏的物資都搬上了車,車隊出發開往張希明的家裏。
張汐顏坐進柳雨的車裏,對柳雨說:“謝謝。”謝謝她保住事務所,謝謝她留住他們。
柳雨開着車,笑眯眯地瞥一眼張汐顏,問:“感動吧?要不要以身相許?”她沒聽到張汐顏的回答,說:“記得還錢,這麽熟就不收你利息了。”
張汐顏說:“欠着。”
柳雨詫異地扭頭看了眼張汐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張汐顏缺錢了?
她開着車,得看路,沒敢細看,又趕緊專心地去看路。
張汐顏想說以身相許抵債成不,但臉皮沒那麽厚,說不出口,嘴還沒張,耳根先燒起來了,狼狽地扭頭看向窗外,暗暗鄙視自己沒出息,又鄙視自己竟然在這時候會有跟柳雨談那什麽的想法。
柳雨問張汐顏:“你缺錢了?”
張汐顏說:“沒有。”她沒好氣地說:“待會兒轉給你。”
柳雨放心了,不缺錢就好。不過,缺錢也沒關系呀,缺錢你跟我說,你不知道黎未可能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