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死捏着那珠不放,蘋煙使了好幾次勁才搶回來。
“好吧好吧,您出個價。”老板在身後喊着,蘋煙卻逃一般跑出了店面。
十個金株,她想,這是多少錢啊?可以蓋一座上好的磚房,或是買二十頭牛……能讓她一家從此不再受窮……不,不能就這麽賣了,這顆珠兒也許對那少年很重要,也許是無價的,但她此生還可能尋到那個少年麽?
天色已暮,蘋煙坐在人影漸稀的街頭,隔着衣裳緊緊握住懷中的那顆明珠,她不知道它值多少錢。一千株?一萬株?但她會賣掉它麽?少女的心中卻總覺得,總有一天,她會再與那少年相見,為了那若有若無的希望,她願意一直這麽握着它,走過貧窮與饑苦,直到白發蒼蒼。
這一個清晨,硯梓郡城蘇府的大門打開時,掃地的小厮看見了一個因為徹夜守候在門前而憔悴的面容,她怯聲問:“聽說你們這需要奴婢?”
蘇語凝輕輕拈起那根晟木釵,這釵頗為古舊了,木色深紅,上面繪着的一枝梨花也已發暗,比不了其他富家小組的發上珠翠,若是送去質當,只怕幾個銅丁也質不到吧。
“小姐,新來應征的奴婢,您見一見吧。”家仆老程的聲音打斷蘇語凝的回憶。她忙放好晟木釵,喚着:“讓她進來吧。”
蘋煙低着頭,手垂衣前,小步走了進來。老程說着:“她說她喚作蘋煙,就是十五裏外粟村的,今年十五歲,因為家境貧寒,所以出來找份差事。”
蘇語凝走上前,看着蘋煙怯生生的模樣,笑道:“不用怕,我們家中都是良善人,你既入了府,便會當你自家人一般看待地。”
其實蘇府此時偌大個家院,早已空蕩蕩的,仆奴們跑了十分八九。蘇語凝之父蘇成章原本已升任禦史主筆,官拜二品。可當年天啓城亂,明帝死後,皇後一黨專權,立了皇後所生十一皇子合戈為帝,滿朝文武,不服者殺。他們便逃了出來,回鄉避難。後來天啓城破,天下諸侯并起,蘇成章這禦史中丞早已是個虛銜,他又為官清廉,沒有什麽積財,家中雖有數百畝地,近年來兵災盜賊紛起,佃農四散,田不是被地方上的惡人占了,便是早荒了。蘇家書香門第,只懂讀聖賢書,哪懂亂世求生之道。大兒子蘇語衡曾在京為官,後調任越越州。二兒子蘇語斟出外求學,不通消息,家中只有小女兒蘇語凝侍奉父母。
當年因為出生時有紅霞貫紫薇之天象,蘇語凝被選入宮伴皇子讀書,人皆以為蘇家要出皇後了,從此榮寵繁華,享用不盡。不想世事如浮雲,只十來年功夫,偌大個端朝竟就破敗了,未平帝牧雲笙不所所蹤,有人說投井死了,有人說削發為僧去了,這皇後一說,也就成為笑談。現在連地方上的惡霸也都敢欺負蘇家。這年眼看存銀用盡,連蘇夫人的嫁妝首飾都變賣了,原來從京中帶來的仆人們眼見這家勢微,散了大半,只好再招一兩個工錢便宜的窮苦家孩子。
蘋煙進了蘇家,一人擔起三人的活,一日三餐,洗衣打掃。蘇府雖大,好些院落卻已鎖上,花木也無人修剪,落葉遍地,滿目蕭條之意。蘋煙看得凄楚,也就從早到晚,盡力收拾,可縱然忙到深夜,她只身薄力,也無法重拾這大宅的舊日風景。
有時小姐蘇語凝也親自做些打掃洗灑的活計,蘋煙極是過意不去,總是搶過來做。蘇語凝向她微笑笑,眼中卻總有掩不住的艱難。有時夜間,蘋煙看見小姐獨站在天井中,默默注視檐外冷月,吟詠詩句,盡是悲傷懷秋之詞。蘋煙心中不好受,也暗中對管家老程說:小姐是不是該找個婆家了?
老程卻總是瞪一眼她道:“婆家?你知道小姐是要嫁與誰的?說出來吓死你,小姐是紫薇命星,是要做皇後的,将來皇上要用八擡……不,十六,不、六十四擡的大轎來迎的呢。”
“可是現在不是一年內崩了兩任皇上,聽說現在的陛下又失蹤了啊?”
“哼!無知愚婦,這皇族自有天佑,将來必有重整河山的一天,那時必來迎娶,我們家就是國丈府了。看那時,占我們田地,污我們府牆的賊人賊将,全要跪爬了來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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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有那一天倒便好呢……蘋煙也陷入了和老程一樣的憧憬之中。那時,我不也是國丈家的丫環了麽?聽人說,這種大府第的丫環,身邊也都是還有更小的丫頭侍侯着,出門也坐馬車錦轎,比縣令還要大呢。
蘋煙想着不由笑起來,卻望見一輪殘冷月色,憂疑又回心間……若是這皇上一天不來,難道就一天不讓小姐出嫁?只每天望着冷月幽雲,直到白發蒼蒼麽?
皇上的迎親大隊沒來,卻還照樣是天天有人來扒蘇府的牆偷瓦竊磚,老程持棒喘籲籲的奔跑喝罵,被地痞們擲石投打,卻也無計可施。蘋煙很擔心,如果有一天老程累倒了,還有人來保護蘇家呢?
蘇語凝有時作上幾幅字畫,請蘋煙拿去街上賣了。卻不肯署自己名字。蘋煙知道小姐和老爺都臉皮薄,不肯讓人知道禦史中丞大人要賣畫為生,若是讓老爺知道小姐拿了自己的字畫去賣,沒準還要家法斥責,說丢了家族的臉面呢。雖然家中快要連肉也吃不上,可是臉面對這樣的大戶人家才是最重要的啊。
蘋煙經常在自己的小屋中,取出那顆明珠來看,月光把珠中的影痕印在地上,她看不出那是什麽,只隐約看到有人影有字跡,便知道是絕世珍寶了。她曾想,若是将此珠給了小姐,他們家定能渡過難關,可是……她握緊那明珠,癡癡的想,若是有一天那少年回來,她拿什麽還他?
蘋煙連着幾天上街賣畫,但亂世時分,只有瘋搶米棉,哪有人有心思買畫呢?這天天色陰晦,疾風送寒,卷起塵沙,街上行人舉袖遮面匆匆而過,蘋煙又是站了一天,無人問津。她心中嘆息,可惜小姐畫得這樣好畫,一手好字,世間哪還有人識得?
正惆悵時,一只手伸來,輕輕拈起畫幅一角。一清朗聲音道:“真是好畫,可入上品,不想卻會在這樣街頭叫賣。”
蘋煙一看那人,卻驚喜叫了出來:“是你?”
看畫的卻正是那給她明珠的少年。
牧雲笙卻沒有聽見一般,看畫看得入迷了:“只可惜啊,這一筆還稍輕些,布局也太緊了,這裏褚色上得淩亂了……倒象是匆忙趕就?”
蘋煙看他衣裳比原來更破了,臉比原來更髒了,頭發亂如蓬草不知幾天沒梳,卻還有心思品畫。一把抓住他手道:“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蘋煙啊,幫你洗過衣服的。你這些天去哪裏了?你不是要去寧遠尋親麽?咦,你……你那包袱呢?”
少年笑笑:“丢了。”
“丢了!”蘋煙尖叫起來,路人都吓一跳的回望。那裏可有能買下整個城池的寶物啊,蘋煙心中想,“丢在哪兒了?快去找啊?”
“丢入萬丈深淵中了,呵呵,爬山時不小心,就落下去了。”牧雲笙一拂頭發,露齒笑着,倒象是一個頑童貪玩丢了書包那般的神情。
“你……哎呀,若是我時,拼了命也要下崖去尋啊。”
“拼了命?”少年的臉上笑容消散了,眼光迷離,“那麽多人拼了命,又是為了什麽呢。”
蘋煙看他神色悲戚,象是滿腹憤懑苦楚說不出來,只全寫在眼中,只好把手緊緊的握着他,卻不知如何安慰。
她收拾了畫卷,一路和少年向家走去。原來這少年竟迷了路,向北走卻又走到碩梓城中來了,又身無分文,漫無目的滿城游蕩,卻正好看見畫攤,也不顧一天沒吃東西,就跑來看畫了。
蘋煙很是心痛他,忙說:“我帶你去見我們家老爺小姐,先吃點東西。他們都是好人,定能收留你下來的,若是你再能做點活計……”她忽然想起這少年身份,不是王公之子也是名門之後,于是打住不說了。
牧雲笙卻點點頭道:“好啊,做夥計也好。只是我什麽也不懂,你們要教我。我做得不好,不拿工錢便是。”
蘋煙心中念他好處,忙道:“不用你做,我現在領了工錢一人沒處花,你自管拿去用,我照顧着你……”忽然臉上緋紅,原來心中一念閃過:這少年人善良又俊朗,若是便結了夫婦,哪怕一世照顧着他,只看着他舒适快樂便開心,不也是幸福生涯?
來到府前,卻見一幫兵士,大呼小叫的擁在門口。擠進門一看,原來是硯梓城城門都尉何永要為他兒子何林說親。
大堂中,蘇成章正氣得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