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節
撥劍之日,就是天下大亂之時。”十七年前,那個星蔔師說完這句話,躬身倒退出了殿門。一個人的命運從嬰兒時被這句預言所改變。他的父親希望他成為一個無力與懦弱的人。可有因就有果,有債就有償,該來的無法被阻擋,該死的無法被救贖,該報償的也終會被報償。只因為牧雲笙不想就這樣死去,他拔出了劍,哪怕從此天下血火滿盈。
少年緩緩将劍收至眼前,仔細端詳。那劍身泛出青光,果然有細密的方格菱紋,不知是如何粹火可得,整把劍象是無數方晶凝成,卻又沒有一點粗糙不平,閉目用手撫過,象撫過冰冷的玉。
“蘋煙……你知道嗎?有人說,當我拔出劍之日,就是天下大亂,王朝覆滅之時。”少年目光随着自己的手指在劍身上滑過……“因為這一句話,所有本該由我承擔的,都被一筆勾消了,所有本該由我保護的,都被踐踏與奪走了。可是原來沒有人會放過你,天也不會放過你……那麽……既然亂世終是要來……”
少年突然大笑了起來,笑得冷酷而蒼涼,笑得象個惡魔,他的面孔上,分明折射出那些殺人無數的先祖的影子。
“……就讓它來得轟轟烈烈吧!”
狂笑聲響在暴雪疾風之中,世間不由為之驚恐。
10
他看不清所有身邊慘叫與倒下去的人,殺人的是那把劍,還是他自己?他不清楚。有一種力量正在催動着他不斷地揮劍、揮劍,斬碎面前的一切。
那古玉的劍柄冰涼溫潤,當他手觸到劍時,他的內心就變化了。當他殺死第一個人,第二個人,像是被圈養的幼獅突然來到了野外,聞到了血的氣息,似乎是蠻勇祖先留下的本能,他開始試着揮動自己還幼嫩的利爪。但當這種冷酷覺醒,在他的血脈中四下蔓延,他會越來越習慣駕禦他人的生死,最終天下不知要供奉多少的血,才能讓一頭雄獅成年。
不知何時,他漸漸恢複了清醒,自己正策馬帶着流民沖出敵陣,身上馬上濺得全是鮮血。蘋煙緊閉着眼睛縮在他懷中,簌簌發抖。回頭望去,那幾百宛州軍已在流民的沖擊下七零八落,四下逃去。人們奔向他,突然開始将他圍起,然後歡呼起來。
這聲浪推卷着他,牧雲笙發現自己正在将劍慢慢舉起,人群歡呼更甚。他望着那劍鋒上的血緩緩流淌下來,爬上了他的手背,他像是被猛地燙了一下。
然而,那血,是冰冷的。
“我們去哪兒?”人們互相問着。“逃去海邊吧。”有人喊,流民們騷動着,又開始準備散去。
牧雲笙卻冷笑了,他在馬背上大喊:“你們還準備逃下去嗎?幾萬人,十幾萬人被幾千騎軍追着跑,你們和一群豬有什麽區別?”
人群中開始漸漸騷動,聲響從竊語聲變成喃喃,又從喃喃變成轟鳴。終于有一個喊聲傳了出來:“他們有刀有馬,我們有什麽?要是手裏有根鐵棍,我也敢和他們拼!”
牧雲笙卻不說話了,沉默了很久,他才開口:“我知道有一個地方,那裏堆滿了武器,全是前朝留下來的奇鐵神兵,有了它們……”他揮舞着沾血的衣袍,“任何人想砍我們的頭之前,他們的頭就會先落地!”
Advertisement
人群如海嘯般狂吼起來,十幾天來被追殺的恐懼,數月逃難挨餓的辛勞,妻兒離散家破人亡的怨怒,終于彙成了反抗的怒火。這聲音鋪天蓋地,蓋過了海浪,十幾裏外都可以聽見。遠處火堆邊蜷縮的人們驚訝地站起來,聽着這嘯聲,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卻立刻懂得了這吼聲的含義,向着風暴的中心,他們揮動臂膊,也開始狂吼。
這聲音起初混亂,卻漸漸清晰地變成三個字,一直重複:“殺回去!殺回去!殺回去!”
“小笙兒,你哪兒來的地下武庫?”蘋煙驚訝地問。
“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一個武庫麽?”牧雲笙轉頭一笑,“鬼才知道它在哪。我只是又撒了一個謊,這個謊能支持着他們折斷山上的樹木,揮舞着石塊沖殺出宛州軍的包圍,這就夠了。”
“又、又一個謊?這之後呢?”
“之後……之後的事情……哈哈哈哈……”少年大笑。
他轉過頭緊走幾步,望向大海,沒有人看到他此刻的面容,與緊握的拳頭。之後的事,他卻早已有了決斷。他的性命,沒有人可以輕取,他所愛的,也一定要奪回。以前他以為亂世應該早些結束,不論天下在誰的手中。現在他卻明白了,亂世終應該持續到一切都有報償的那一刻!
這個夜裏,人們從四方彙聚而來,圍在這位少年的身邊,沉默的看着他坐在石上怔怔思考,天明的時候,他也許将做出一個決定,是逃亡,還是奮戰。這個決定将關系無數人的生死,但人們願意等這個決定,就象他們甘心相信他的孩子癡語般的謊言。這世上無數人對百姓撒過謊,說着公理或者大道或者仁愛或者聖靈,沒有人的謊象這少年的一樣傻子也能看穿,但也沒有人的謊象這個少年的一樣說出了所有人的渴望。
如果人終是要死去,為什麽不能欺騙自己告訴自己是個英雄?好讓自己在死去的時候能夠大笑着說:“老子這輩子也硬氣過。”每個人都盼望着仙國盛世,但是如果連幻夢也沒得做了,也許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讓那些使人失去幻夢的人也不得好過!
所以人們都在等着那個決定,等着為了一聲召喚而成為英雄。試想人如果不蠢,又怎麽會想到拼了血肉身軀,只為去換當一回好漢。
牧雲笙明白,他終于要對不起一些人,現在,為了他所對不起的人,他要讓數萬人去戰鬥而死。
他在石上站起來,所有人都在望着他。
牧雲笙只說了一句話:“所有想活着的,在天亮前走吧。”
東方漸漸出現了赤金長線,離開營地的人漫山遍野,老人牽着幼童,少年背着母親。無數個火堆熄滅了,只留下飄着青煙的殘跡。
但牧雲笙的身邊,仍然留下了數萬人。這些人在戰争中失去了田園、家人、他們已一無所有,除了性命再也沒有什麽可失去,可今天,他們要把這卑賤痛苦的性命也抛出去,就象把最後一塊木柴抛入火堆,只為換來火焰騰起的一瞬。
11
亂民沖入了最近的城郭,瘋狂地搶掠着可以吃的一切。守城的幾百士兵們象征性地揮了一下兵器就跟着縣尉逃去了。牧雲笙站在城牆上,看着城中的亂流與哭聲,黑壓壓的流民還在不斷沖入城市,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十幾萬人在路上茫然地行走,麻木地倒下,只是因為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有多麽大的力量,他們其實可以去做些什麽。但牧雲笙知道,在皇城中他讀過了太多這樣的史書,可以任意踐踏的散沙餓殍與一支震顫大地的軍隊之間,有時只差一聲高呼。
流民湧過的地方,地上留下許多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屍首,沒有人會再記得他們的面貌與名字。許多人在這次搶掠中得以吃一頓飽飯,多活幾日,也有許多人因此家破人亡。看着血在地上流淌,與泥混裹在一起,牧雲笙開始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身體中那個可怕的靈魂,他是如此越來越不在意死亡,甚至開始把殘酷當作戲劇來欣賞,改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從看見無數的難民被宛州軍所屠殺?從看到敵手在自己的劍下一分為二?牧雲笙覺得恐懼與狂暴在自己內心交織,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還會擺布多少人的生死,像是用血描繪一幅巨畫一樣潑灑随意?
晚上城中燃起了巨大的篝火,流民首領在人群中高呼着:“跟随着我們,就有飯吃,還有酒喝!”人群歡呼四起,開始明白亂世的規則,農夫正在變成野獸。
12
這流民大隊一直向北而去,這天,前方卻出現了一支軍隊。
那軍隊在三裏外紮下陣勢,為首将領單騎趕來喊着:“你等可有首領?請出來一見。”
牧雲笙看見她的臉,卻驚道:“菱蕊?”
“你……原來是恩公呢?”菱蕊笑着,“商王得知這裏有一路流民,命我前來收編,不想卻遇見你。”
“商王?那于越州自立的商王陸顏?如果……我不願效命于他呢?”
“那……”菱蕊低頭,“商王之前有過吩咐,若是這股流民不願歸服,即是吾敵,立時誅滅。”她急切道,“小笙兒,就算是為了不讓我違命受刑,你也暫歸在我部下,以後再從長計議。”
“但我将來離去,你也不可阻攔。”
“這将來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