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哥舒琰
與中原不同,突厥人世代逐水草而居,以畜牧,射獵為業,故而民風重武,推崇強者。在此間,漢人通常被認為是弱不禁風,只會耍嘴皮子功夫的存在,只會被人所看不起。
而自穆千山到了這兒之後,卻極少有人去找他麻煩。練過武的人都知道,這個漢人看着雖不是十分魁梧,卻身姿挺拔,下盤極穩,總歸不是輕易欺負的了的。故而穆千山雖住牧匙處臨湖,處于中心,卻也很少有人打擾,得了清淨。
有一個例外是,離得不遠的那處院子,是一個漢人女子居住的地方。那女子是淮揚人,操一口吳侬軟語,常做了些香糖果子或者芝麻糖酥之類的,便送一籠來。花生最喜歡吃那些糖酥,每次見了都喜笑顏開,故穆千山也就都收下了。
異國他鄉,能聽到熟悉的鄉音不易。大多數時候,常常在湖前碰見了,便坐一處說說話。
其實基本上是那女子在說,穆千山時常應一句禮貌回應。
附離最近常常說穆千山比以往要容易親近了,至少,不是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
那女子談吐不凡,舉手投足間滿是大家閨秀的風度。她說,她姓蘇,本來叫蘇婉清,現在叫了卓雅。
江南的蘇家,是制茶世家,薄有名氣。蘇家的大小姐,彼時青春正好,言笑晏晏,于采蓮的烏篷船上遇見了前來游歷的異國世子。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本是一段話本般令人驚嘆的初遇。
蘇婉清人如其名,是最地道的江南女子,不同于突厥女子的美豔熱烈,她美得很是恬靜。
她總是很娴靜地說話,只有在提及故地時,才有一絲淡淡的悲傷。
“我那時已有了婚約,就偷偷從家裏逃了出來,跟着他來了西突厥。這一別多年,未能在父母身邊盡孝,真是莫大的遺憾。”
“不想回去?”穆千山看着遠處一邊嚼着糖酥一邊放風筝的小孩兒,驀然問了句。
“不回去了,蘇家的姑娘,早已身體染恙,不幸辭世了。”如同訴說一個過往的故事,女子的聲音平靜如水:“你心裏可能想我這樣不值得,但當初我便是知道的。阿史那族,向來與阿史德族聯姻……他不會娶我的。”
“……”
穆千山半晌沒說話,幾乎讓人以為他沒在聽了。
“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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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幾乎是顯而易見的。自他來到西突厥,附離便沒到過其他人的地方。
“淡了,這麽些年什麽都淡了,沒了誰還能活不下去了?”蘇婉清笑了,說:“我現在真的很羨慕你,但又怕你和我一樣……”
那個人要是喜歡誰,便是真心的喜歡。他喜歡你時,你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個。等到情淡了,各自都說着好聚好散,但到底忘的了還是忘不了,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兩人坐在湖旁的亭前,靜默地看着湖面。遠處的花生忽然急慌慌地跑了過來,哭喪着臉。
“公子!我的風筝斷了!!”
湛藍的天上,制成雄鷹形狀的風筝飄向遠方,慢慢地凝成一個點。遠處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一行人簇擁着一個身着突厥服飾的紅衣少年而來。
那少年面容極是俊秀,天生便是雪膚藍眸,額間的一縷長發被編成了辮子,串着金珠,在陽光下映得耀目不可直視。
穆千山眼力極好,方才就看見那條風筝的線是被一箭射斷的,而那嘻笑着而來的美少年,手中正握着一柄雕刻華美的金弓。穆千山皺了皺眉,他素性不喜與人紛争,便要帶着倆人離開。
花生在一旁小聲的說這是哥舒特勤,哥舒琰,是可汗的表弟。
蘇婉清也點點頭,道這哥舒琰是葉護大人的親弟弟,在宮中随意慣了,還是不要惹他的好。
衆人都存心避開,但有時候麻煩不是想避開就能避開的。
哥舒琰早就看到他們一行人在湖前,見了自己卻要走,便遠遠的用突厥語喊了一聲。
蘇婉清和花生聽見之後,腳步停了,猶豫道:“他在讓我們留下。”
穆千山自顧自繼續走,兩人便只好跟着他。
那邊的哥舒琰見他們不理自己,又往前走了幾步,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你們,別走,聽不到嗎?”
穆千山置若罔聞,腳步不停。
哥舒琰這邊人聲喧鬧,随行的突厥侍從紛紛說道這漢人怎麽這般不懂規矩。哥舒琰自幼便沒人敢把他的話作耳旁風,這一下又氣又惱,拉開金弓,便對準了遠處那人。
叮铛一聲,純金箭頭應聲而落。穆千山面無表情地抽出長劍,把将要落到花生後背上的箭擋了下去。
少年冷笑一聲,旋即又抽出三根箭矢,根根都對準了穆千山,卻又一一都被擋了下來。
哥舒琰看自己射出去的箭竟無一命中,不由得面色一赧,氣憤道:“你,不就是仗着可汗哥哥最近喜歡你嗎?別走!”
波那湖前,兩行人離得不遠,已劍拔弩張。
蘇婉清頓了頓,還是轉了身,走到少年面前,款款行了禮後輕聲用突厥語與哥叔琰致了歉。
“要他來說。”哥叔琰并不打算罷休,湛藍的眸子裏甚至氤氲着水汽,像是委屈極了。
遠處匆匆忙忙又跑來一個人,像是哥叔琰的侍從,見了這陣仗忙湊到少年耳邊叽裏咕嚕說了一大通,像是在勸他。
而哥叔琰似乎看着更委屈了,皺着眉頭,置氣道:“一個男寵罷了,憑什麽見了我不行禮?”
他話說的很是尖利,衆人都尴尬得不知說什麽好,剛剛急匆匆跑來的那人更是冷汗都吓出來了。
這小祖宗惹誰不好,偏生惹這個煞神,他可是知道這個漢人殺起人來是有多可怕的。再加上,可汗之前就吩咐了不許旁人打擾他,明面上,這人是雍國遣來的高手,行禮之事自然是無稽之談。而哥叔琰也是可汗的親表弟,葉護大人的親弟弟,家世無限尊榮。這兩尊大佛,無論誰,都是招惹不起的。
但沒等那人想好措辭解圍,就見面前寒光一閃,身邊挺立着的少年驀然驚叫了一聲。
沒有人看清剛剛是什麽朝少年那處飛來,只聽得叮當一聲,金珠落地,才發覺少年額前的頭發被齊齊削斷了一縷。
哥叔琰踉跄地後退幾步,面色蒼白。
快,太快了,他自幼習武,卻躲不過那人随手摘下的一片葉子……
“滾。”男人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似乎天地間皆為草芥。
哥舒琰愣着站了片刻,忽然一言不發地扭頭就走,嫣紅的唇被咬得幾乎要滲出血來。
他這才發現,自剛開始,這人就沒正眼瞧過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