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就像費盡心思拼湊過宴宗明前半生的故事一樣,我也無數次幻想過那個把我帶到世界上來的人。因為宴宗明把她删得太徹底了,我無緣得知她的模樣。但沒關系,我會自己在腦海中為她描繪千千萬萬張臉。

然而,其中沒有一張像我真正見到的這張一樣。

這麽容易去辨認,這麽輕易可聯想,這麽……親切得仿佛打了柔光。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回過神之後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在往欄杆外傾出去。宴昱正抓抓着我的手臂,驚悚地喊“哥哥”。

這時,宴宗明已經拉着那個女人走入路燈照不明朗的暗處。女人不太情願,還是随他拽走了。

“哥哥,你在看什麽啊?我還以為你要跳樓了!”宴昱往下望,只能看到兩個背影,“那是大伯的女朋友啊?”

“大伯的女朋友”來來往往,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宴昱語氣平常。

說完又有些可惜地啧嘆一聲,嘀咕道:“人家都到家門口,大伯怎麽不請人進門坐坐。爺爺嘴上不說,其實心裏是希望他結婚的。”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沒接話。

“哥哥,你不會不希望大伯結婚吧?”

“啊?”我愣了愣,搖搖頭,“不會。”

“也是。其實大伯結不結婚,對你的生活影響都不大。哥哥你呀——”她忽然跳到我面前,張開雙臂。我們隔着小半年的距離,那是她刻意留的。以便她直直跌進我懷裏。所以,當她朝我撲來的時候,我将她抱了滿懷,少女清爽甜蜜的氣息鑽入呼吸中。

她蹭着我的頸窩,語氣甜膩地撒嬌,“哥哥你呀,是我們家的人。只有爸爸媽媽婚變,才會影響你的生活!”

我笑了,然後捏捏她的臉:“胡說什麽,姑姑和姑嬸才不會婚變。”

“那當然了,我的爸爸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一對。一個alpha,一個omega。一個永遠聰明靠譜,一個溫柔善解人意,人間絕配!哥哥你有沒有發現,她們都沒吵過架。”

還真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姑姑和姑嬸吵架,她們面對任何事情都有商有量,連拌嘴都很少。簡直是夫妻相敬如賓的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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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說:“是啊,所以你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媽媽。”

“哥哥也有。”她退開一點,雙手環着我的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裏面閃耀着真誠的慷慨。她打心裏認為,我們理所當然共享同一份父愛母愛。

這就是我愛她的地方。她對我這樣親密無間,就好像我們真的血濃于水。

“嗯,對,我也有。”我對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表達贊同。至于剛才那個驚鴻一瞥的人,沒有必要告訴她,畢竟那個人是不會介入我們家生活的。

一頓過于晚的晚飯開始了,我和宴昱聽到姑姑的呼喚,趕緊下樓入席。宴宗明已經回來了,宴宗羨的位置空着。

姑嬸解釋:“宗羨還有事,說是回不來吃晚飯了,我們吃吧。”

“好豐盛哦,跟過年一樣!”宴昱驚呼。

爺爺笑着說:“你過年不在,你媽一直想給你補年夜飯,這頓就是了。”

“也不止我,大家都想和你補一頓年夜飯的。”姑嬸給所有人的杯子裏都倒了飲料,又把一瓶高度白酒放到了宴宗明面前,“要喝酒的,就自己來吧。”

宴宗明欣然接受,給自己、爺爺、姑姑,都另外用杯子滿上了酒。最後目光落在我臉上。

我接觸到他的視線,驟然緊張。也許還有點呆……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太能馬上裝得天衣無縫。

“要不你也來一杯?都長大了。”他語氣平淡地說。

我卻像被什麽猛地揪住脖子似的,僵起來。

想到自己的不自然可能更明顯了,我立即窘迫起來,盯着酒瓶口,連忙擺擺手,盡可能不露怯地回答,“不用不用,這個太烈了,我還是喝果汁吧。”

“喝吧。”爺爺也望向了我,慈祥而寬容的模樣,“你也開始上班了,喝點高度酒應該的。雖然你現在是做研究,平時不用出飯局,但以後也難保沒有應酬,總要練練。”

說着,示意宴宗明給我倒酒。

宴宗明就真的給我倒了半杯,推到我面前。我只好接過,和幾位長輩碰了杯。爺爺和姑姑都為我第一次喝高度酒而表現出欣慰。他們覺得高度酒才算酒。

飯桌上的話題自然而然圍繞“孩子長大了”進行,先是談論我,幾句之後馬上轉到宴昱身上。她才十七歲,還不到法律定義上的成年,長輩們一致認為她還沒有長大。于是你一言我一語,都是教導她怎麽在成年人的虎狼世界中生存的。

但要我看,她其實已經長大了。也許比我還要成熟。

因為她面對這麽多教導,一點十七歲小姑娘應該流露的不耐煩都沒有,只是笑嘻嘻地全盤接受。

過去兩年的練習生生涯,到底對我的小公主幹了什麽揠苗助長的事情呢?光是想象一下,我就無法為她現在的懂事表現高興起來。

我最終喝了兩杯酒,不至于醉,但确實有些暈了。等送走宴昱一家,我就不再想站起來走動,于是直接回了房裏。躺下去,天旋地轉持續了好一陣子。

我以為能很快入睡,然而腦子卻在眩暈之後變得異常清醒。我詫異于自己對樓頂天臺所見那一幕印象之清晰。那女人的每一絲舉動我都還記得。

她當時應該是想進門的,宴宗明不讓。

也許上一次在酒店門口,我遇到的也是一樣的事情。

而那天,宴宗羨應該是看到她的臉了吧?所以他那時候才會叮囑我,要是再見到宴宗明和他“女朋友”,就不要看了。

他想什麽呢!我看到了會怎樣?那有可能是我親媽,我憑什麽不能見?宴宗羨這個傻-逼。

想到這裏,我莫名地感到委屈,吸了一下鼻子,發現自己有想哭的感覺。

然後,我聽到了樓下的開門聲,接着是腳步聲。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能分辨宴宗羨的腳步聲。無論是急匆匆的,還是小心翼翼的,他的腳步聲裏都有一種令人鎮定的力量。

我記得有一年我期末考試成績特別差,一下子在年級裏掉了差不多兩百名。那時候爺爺特別喜歡盯孩子們的成績,宴昱又考得特別好。對比之下,我的情況顯得更慘烈了。我焦慮得不敢回家,一直躲在湖邊。

後來是宴宗羨來找我。遠遠聽到他的腳步聲,我忽然就慢慢找到冷靜的感覺了。

他越是往我走近,我就越越感到安心,天塌下來的擔憂慢慢變得不值一提——考砸了算什麽事兒?當他走到我身邊時,我這麽想。

“咚咚——”現在,腳步聲走到了我房門口。

“宴雀?”宴宗羨試探地喊我。

我不出聲,他站了一會兒,腳步聲繼續往裏走去。跟着是關門聲。

不知道他喊我幹什麽,但他只喊一聲就放棄,我便無端感覺想發脾氣。剛才想哭的感覺還在,混合在一起,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沖動。

我鬼使神差地從床上爬起來,非常輕地走路,非常小心地開門和關門,不想被任何人聽到我的動靜。

最後終于鑽進宴宗羨房裏,他在浴室裏洗澡。白天他穿上身上的衣服正亂七八糟丢在床上。我把它們都收拾起來放在椅子上,暈着頭躺進了被窩裏。

這一刻,我忽然感到一切都輕松踏實了。

“雀兒?”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宴宗羨吃驚的聲音。我努力睜開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擦頭發。

見我醒了,他半蹲下來和我保持平視,皺起眉頭,口氣有些不悅:“喝了很多酒?”

“嗯。”我吸了一下鼻子,回答他,“爺爺說我總不喝高度酒也不行,就讓我聽我爸的話。所以我喝了——特別多!他們還以為,這是我第一次喝烈酒呢,咯咯……”

我的話成功讓他笑了。因為我當然不是第一次喝烈酒,宴宗羨這個家夥不知道用過多少方式讓我喝。他才不像那些大人,這不讓那不許,他恨不得把我灌醉。他認為醉了的我更帶勁兒。

——對啊,他不是喜歡喝高了的我嗎?為什麽現在蹲在我面前無動于衷,光擦頭發,碰也不碰我。

“小叔。”我掙紮着坐起來,他也站起來,卻沒有扶我一下。

我想我可能有點生氣了,因為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高:“我有事情要問你!”

他點點頭,看着我:“你說。”

——他看着我。

老天!只是這個認知而已,我就覺得心裏燒火,下面沒有骨氣地**。

我想跪起來摟他的脖子,和他接吻。想他把我摁回被窩裏,分開我的腿,将所有力氣都撒在我身上。想聞他的信息素。想他咬我的腺體,用力一點,就像他最擅長的那樣,把我控制在痛和爽之間。

可是他的眼睛告訴我,他沒有這個打算。

他甚至稍稍往後退了些,視線飄忽地移走了,手上的毛巾抖得更厲害,好像他的頭發有多難擦似的。然後提醒我,“想問什麽?”

“你和雲墨去哪裏了?”我脫口而出。

“去見電影發行方。”

“他只是編劇而已,為什麽也要去?”

“他不止是編劇,他也參與後期。”

“你沒有告訴我。”

“你也沒問。”

“你……你就是不告訴我!”我無話可說,只好咬牙揪住這個問題,并死死地盯着他。

然後我感覺鼻子很酸很癢,一眨眼,眼淚就出來了。我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被眼淚泅濕的一小片。

宴宗羨也被我吓到了,他又蹲下來,仰頭望我:“你別哭啊,傻不傻,這有什麽好哭的,我只是去工作而已。”

“你今天見到他的時候,高興了。”

“哪裏有,我根本不想讓他進門的,是你讓晴雯開了門。”

“你就是高興了,我看得出來!”

“是是是,我高興了。那是因為我以為他進來了你會吃醋,我想看你吃醋。你吃醋我就高興,行了吧?”

“我才不會吃醋,你只是工作,我知道!”

“對對對,你都知道。”他擡起手,在我臉上抹了一下,然後也沒有移開。

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麽冷淡正經了,變得軟軟的。像天上白雲,戳一下肯定能凹下去一個坑。于是我用手戳了一下他的臉。他立即抓住我的手,握着我的食指,雙眼深深地注視我。

我咽了咽唾沫,小聲說:“叔,我想做。”

“乖。”他準确扣住我另一只蠢蠢欲動的手,擦頭發的毛巾随便丢在了地板上,就這樣半摟抱着引導我躺下來。

我想關燈但不想對AI發指令,便擡手去按床頭的手動開關,被他阻止。他倒是關燈了,不過留下一盞最暗的閱讀燈,氣氛一下子暧昧得撓人。

“雀兒,你聽我說。你今晚喝得太多了,我不能欺負你。”他低聲道。

狗屁。我非要往他胸口鑽,蹭開他的睡袍,想吻他,又被他先一步捏住下巴擡起臉。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認真,嘴角明明是笑的,眼睛裏卻蒙着灰灰的色彩。

他說:“宴雀,聽話。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明天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配合這句話,我果決地朝他湊過去,親了他的嘴角,接着用舌尖描他的唇。

我對勾-引他輕車熟路,撩撥不久,他就肯和我接吻了。他很快把握節奏,帶着我接了個又長又溫和的吻。我被他溫溫吞吞親得又困又累,後來幾乎有些睜不開眼睛。

分開後,他一條腿壓着我,我想動,然而骨頭酸得要命,動起來很沉重。他又道:“雀兒,我給你講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的……”

“......”媽的。

我想罵他,可是剛張開嘴就被他封住。他像剛才那樣慢悠悠地和我糾纏了一會兒,接着分開繼續講故事。于是我就聽到了神他媽的“在遙遠的山的海的那邊,有一群猴子,它們種了很多桃兒。有一天,從神秘的東方來了一個收桃兒的和尚……”

……靠,宴宗羨有毒。

這是我失去意識之前最清晰的想法,也不知道罵沒罵出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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