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瓜自行車

和餘樂這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死黨不同,應南鄉是商稚言的初中同學。

兩人是初中同桌,一開始相互很看不慣對方:應南鄉認為商稚言看上去就像呆頭呆腦的無趣乖學生,商稚言則被應南鄉一頭亂糟糟的自來卷和頭發裏各色的小發夾震驚。實在太難看了。

雖然直到現在商稚言也仍然不太理解應南鄉的藝術審美,但兩人因各種陰差陽錯成了好朋友之後,應南鄉所有古怪的行為,在商稚言這兒都可以用一句萬試萬靈的話評斷:她可愛,她做什麽都是對的。

中考之前商稚言以為自己會和應南鄉分開,因為應南鄉的文化分數上不了同華高中。但應南鄉頭懸梁錐刺股地猛學了一年,中考時險之又險地踩在了同華高中的錄取分數線上,加上有各種國家級藝術比賽的獎項加分,順利地又跟商稚言成了同學。

餘樂初中分到別的學校,和商稚言不在一塊兒。他老從商稚言嘴裏聽見應南鄉的名字,但沒見過真人,直到高一新生注冊那天。

應南鄉一頭自來卷梳成辮子,穿一身運動服,背着球拍蹦蹦跳跳地來找商稚言。餘樂在之後的很多年,跟很多朋友描述過當時自己的心情:“就那麽‘咚’地一下,她就跳到你面前來了,整個人像是在發光,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在那一瞬間全都褪色了。”

對于他的感想,應南鄉從來都是沉默地笑笑,不置一語。

只要是和應南鄉相關的話題,餘樂給出的反應從來都很古怪。他莫名其妙地鎖了車,撐着車頭呵呵怪笑,末了從書包裏掏出一臺他爸淘汰下來的手機,邀請商稚言欣賞應南鄉的冷漠:“我發十條短信,她最多回複一條。一條短信一毛錢,一毛錢而已啊!”

謝朝湊過去看,立刻笑了:餘樂發的全都是“吃了嗎”“睡了嗎”“降溫了嗎”“北京好玩嗎”……

他完全理解應南鄉為什麽不回複。

商稚言把手機還給餘樂:“放棄吧,你不是小南喜歡的類型。小南喜歡運動型帥哥,你連羽毛球都打不贏她。”

餘樂一直認為這是偏見。女孩子們受《棒球英豪》《灌籃高手》之類動畫片的影響,把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男孩們視作偶像,一天天淨做些不可能實現的美夢,削減了他這類學霸級男神的審美可能性。

“我想起來了,商稚言,你以前也喜歡過打籃球的師兄。”餘樂忽然說。

商稚言:“……”

她擡腿踹了一腳餘樂的自行車,餘樂愈發來勁:“謝朝謝朝,你聽我說,商稚言那時候特別盲目,才初二,那麽一點兒高,在籃球場上別人根本看不到她。那師兄少說也有一米七吧,打得是不錯。商稚言為了讓別人發現她,特別愛站籃球架下,被砸過好多次。你看看她鼻子,是不是有點歪……”

“你才歪鼻子!”商稚言氣得又笑又罵,“那都是過去了的事情!誰說我喜歡他了!他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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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朝罕見地來了興趣:“後來呢?”

“你主動放棄了對不對?”餘樂問商稚言。

商稚言能感覺到謝朝在看她,但她不敢瞧,也不知道謝朝是個什麽表情。她就是覺得羞惱,被餘樂這個整天胡說八道的習慣氣壞了:“你再說!以後不讓你賒賬租書了!”

但餘樂正在興頭上,他的聽衆謝朝也興致勃勃。

商稚言對那位師兄的好感只維持了半個月。半個月後她從別的師姐那兒得知,師兄文化課成績太差,籃球技術也只是有姿勢無實際,同華這類的示範性高中是絕對不可能的。

商稚言的滿腔熱情立刻冷卻了。在對餘樂複述這件事的時候,十四歲的商稚言留下了一句振聾發聩的宣言:“我們的成績不在同一個層次,即便結婚也會離婚的。”

十七歲的商稚言面紅耳赤,又踢了餘樂一腳。餘樂放聲大笑,謝朝更是笑得蹲在了地上,發出打嗝似的怪聲。

“我那時候不懂事!”商稚言跺腳大喊,“不許笑!”

她推搡謝朝的背,謝朝笑得太厲害了,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地上,無論商稚言怎麽推都不肯起來。商稚言從來沒見他笑得這麽厲害,她莫名其妙地也想笑了。餘樂一邊笑一邊按動車鈴,商稚言幹脆揮動書包揍他。

餘樂連忙縮起脖子:商稚言書包裏永遠背着英漢詞典、政治歷史書和幾本古文閱讀,少說也有七八斤重。在書包接觸到背脊之前,他迅速跨上了自行車,朝前一蹬。

但他忘了車子已經上鎖。

餘樂瞬間失去平衡,連人帶車朝地上摔去。離他最近的商稚言本能地伸手去阻,但一臂還挂着沉重的書包。

一聲巨響,兩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餘樂墊着商稚言和她的書包,沒受任何傷。回過神時他立刻爬起,把商稚言拖起來:“言言!”

商稚言第一反應是看自己的書包。生日時父母才買的快譯通掉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你把我電子詞典弄壞了!”商稚言有點兒着急。

“沒壞沒壞,我吹口仙氣……”餘樂忙撩起衣角擦拭。

除了謝朝,倆人都沒發現商稚言的膝蓋被車踏板蹭破了一塊皮肉。

這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商稚言當時穿着五分褲,膝蓋沒任何遮攔,片刻之後血就滲了出來。

餘樂和謝朝把商稚言送到醫院,當值的又是他舅舅。

“為什麽又是你?”他舅臉都青了,“上周是這個同學,這周商稚言,下周是不是你自己?”

餘樂:“我争取、我争取……”

商稚言回家後不敢說實話,只稱騎車摔倒受了傷。商承志連夜給她修檢好自行車,但第二天起床,商稚言發現自己實在騎不了。

餘樂一早就在門外等着她,車頭還挂着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流沙包和香菇菜包,都是商稚言摯愛。

“陳記買的?”

“那當然。”餘樂賠笑,“我排了二十分鐘的隊,這可是最後一個流沙包,我搶得一頭汗。”

他車籃子裏還有另外一份早餐,商稚言知道那是給不愛吃早飯的謝朝的。

受傷這件事,商稚言當晚就跟應南鄉說了。餘樂昨晚上破天荒地收到應南鄉發的彩信,沒有照片,洋洋灑灑三百多字全都在罵他。

他覺得這也很珍貴,看完便立刻保存在手機裏,并向應南鄉承諾自己會負責接送商稚言下上學,決不懈怠。

但當天晚自習結束後,商稚言在教學樓下看到的是謝朝。

“下個月校運會,餘樂負責登記參賽名單。”謝朝說,“他讓我送你回家。”

商稚言看了看他車子。謝朝的坐騎是漂亮又拉風的山地車,沒有後座。

“好啊。”商稚言說,“謝謝你。”

光明裏北端出口雖然對着同華高中後門,但後門只有在舉行活動時才會開啓。從同華的正門走到光明裏,還得過兩個紅綠燈。商稚言和謝朝慢吞吞走到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她有點兒撐不住了。膝蓋有繃帶,不能彎曲,她走得很艱難。

商稚言扶着路牌杆子,把身體重心轉移到沒受傷的右腳,才覺得輕松一些。

“孫羨,你能過來一下嗎?”

她聽見謝朝忽然在身邊說話。

同桌孫羨正抓着燒餅邊吃邊騎車,也在紅綠燈這兒停了。謝朝攙着商稚言走過去:“你送商稚言回家吧。”他扭頭對商稚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

孫羨當即答應,回去的路上還順帶罵了餘樂和謝朝幾句。

“謝朝那車根本不能載人,你得跟他說啊。”孫羨比商稚言矮一些,個子瘦小,蹬得有些吃力,“兩個都不是好東西!氣死我了!”

商稚言倒是一點兒沒生氣。很奇妙,她不生餘樂的氣,也不生謝朝的氣。她只是有點點遺憾,這天路旁店子放的不是周傑倫的歌,她和謝朝沒找到可以聊的話題。

第二天餘樂仍舊帶着早餐來接她,還問她有沒有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應南鄉。

商稚言:“我在你心裏就是個愛打小報告的人?”

“你告訴她啊!”餘樂不滿,“給她一個罵我的機會。”

商稚言:“……你知道自己是個變态嗎餘樂?”

餘樂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諾,這一天上下午的上學放學都殷勤接送。但晚自習下課後,孫羨告訴商稚言,她剛剛算了一卦,今晚餘樂肯定爽約。

兩人走到樓下,果然又見到謝朝。

“孫羨送我回去就行。”商稚言說,“謝謝你。”

謝朝:“餘樂委托我送你。”

他拍了拍自己的車座。

兩個女孩這時終于發現,謝朝換了一輛有後座的新自行車。

孫羨震驚得脫口而出:“南瓜自行車啊謝朝。”

她沖着那後座比劃:“去吧,辛德瑞拉。”

商稚言繃緊了臉皮,沒笑,也沒洩露出一點兒不得體的表情。她和孫羨一塊兒走到門口,看着孫羨跑路對面買燒餅當夜宵。謝朝忽然問她:“你想吃伊面嗎?”

商稚言坐在謝朝後座,往海堤街上的那家夜宵攤去。

行至一半,謝朝跟她說:“這是我妹妹的車。”

商稚言早看出來了。這自行車不僅是女式的,車頭還貼着皮卡丘的貼紙,筐裏墊着粉紅色的花紙,雖然被謝朝的書包遮住了一半。

“《八墓村》看完了嗎?”商稚言說,“還有幾本也很好看。”

“開始看第二遍了,她說分不清楚人物,要複習。”

眼看那夜宵攤就在前面,謝朝忽然又冒出一句話:“我也打籃球。”

此時一口海風吹來,商稚言一下沒聽清楚:“什麽?”

“……我問你吃什麽。”謝朝提高了一點兒聲音,“還是牛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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