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周博(1)
謝朝的胳膊是昨晚打野球時弄傷的。
春節放假那幾天,學校不開門,餘樂沒地方鍛煉身體,就約了謝朝到海堤街另一頭一個沒人管理的小球場打野球。
小球場位于幾個居民區外頭,平常時不時也有人開賽鍛煉,人數不夠就跟陌生人湊一個隊開練,彼此之間不認識也不知道叫什麽,都是随口稱呼。在學校裏餘樂能把謝朝當做一個普通的、比自己腦子好一點兒成績也好一點兒的同學,但在學校外頭,他老想起謝朝家有司機有名車還住獨棟別墅的事兒,總覺得他是富二代,和普通人距離比較大。
但沒想到謝朝打了兩場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用他的話來說,這裏的人“不客氣”。在學校裏打球,同學間彼此都認識,加上他和餘樂在理科班名氣不小,有些推搡搶奪的動作,對手顯得畏畏縮縮。久而久之,願意和餘樂謝朝一塊兒打球的同學也漸漸少了。而這小球場沒人認識謝朝,也沒人知道他金貴的右手是用來寫高考狀元試卷的,有些脾氣暴躁的漢子還會呼呼喝喝地罵人。謝朝覺得一切都挺有意思,他喜歡這樣。
昨天晚自習放學後,謝朝又晃蕩到那小球場,看見有人在燈下練球,便停車加入。三人籃球賽才進行到一半,他在跳投時被人推倒,左手摔到了地上。
“沒什麽大事。”謝朝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商稚言和應南鄉,“骨裂而已。”
商稚言、應南鄉:“……都裂了?!”
謝朝:“為求保險才上的石膏,我覺得沒必要。”
應南鄉:“你是醫生嗎?你說沒必要就沒必要?”
謝朝一愣,随即笑道:“這話跟我妹妹說的一模一樣。”
昨晚他在醫院處理了傷勢之後回家,謝斯清抓住那張診斷紙看了又看。醫生寫字潦草,她剛初一,完全不能根據上下文推斷內容,稀裏糊塗又十分緊張:“哦,這麽嚴重……”
謝朝知道她看不懂,故意逗她,回頭便看見謝遼松開門步入。
秦音臨産,已經在醫院的私人病房住了一周,但一直沒見動靜。謝遼松每日都在醫院陪伴秦音,在秦音面前脾氣很溫和,回家見到謝朝卻總是吹胡子瞪眼,不得消停。他一回來,謝斯清立刻緊張起來:“爸爸。”
謝朝扭頭往樓上走,剛上了樓梯就被謝遼松叫住了。
謝遼松盯着他的胳膊,半天才冒出一句:“你又給我惹了什麽事?”
謝朝原本不打算和他争執,但這句話讓謝朝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的手上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就連隔壁的叔叔阿姨見了也要問一聲怎麽回事,但謝遼松沒有。他仿佛一看到謝朝的傷,就立刻推斷出自己可能将要處理的諸般麻煩,語氣不耐煩之餘,更是充滿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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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自然又吵了一架。謝遼松認為他是故意趁着秦音住院待産的日子添麻煩,又怨他去探望秦音的次數不夠多。謝朝揚聲回答:“不是你不讓我去的嗎?你不是說我要是去了,秦姨會更不舒服嗎?”
謝遼松聲音比他更大:“我讓你不去你就不去了?她照顧你這麽多年,你真是個白眼狼!”
如此種種,謝朝并不想跟商稚言說。他整夜失眠,一早就在街上游蕩,想到可以見到自己的朋友,見到商稚言,他才覺得霧蒙蒙的朝陽也是挺好挺可愛的。
午休的時候謝朝溜進了班上同學的宿舍。同華高中占地面積不大,宿舍樓也沒幾棟,只提供給在市區內沒有住房的學生。自從開學,謝朝中午不大願意回家,一直都在學校食堂吃飯,蹭班上同學的宿舍睡午覺。
學生宿舍條件簡陋,上下鋪八人,全都是理科班的學生。謝朝跟衆人打過招呼,買了張折疊床放在床底下,每天中午打開了躺在床和床之間的過道睡一會兒。三月底的倒春寒冷得厲害,謝朝脫了外套蓋着被子,縮成蝦團。
謝斯清給他發來短信,問他晚上回不回家。
晚上謝遼松一般在醫院陪床,随時做好送秦音入産房的準備。家裏就謝斯清和司機保姆,謝朝肯定是要回家的。
很快,謝斯清又發來信息:“六月份我生日,我想辦一個海邊的生日party,把你朋友也一起叫過來好嗎?尤其那個借我書看的姐姐。”
謝斯清對哥哥的朋友們充滿好奇,無論是滿嘴胡說八道的餘樂,還是家裏仿佛有一個雜書博覽館的商稚言。謝朝雖然常在她面前提他們,但謝斯清從來沒見過,她迫切地想加入哥哥的新社交圈,結識謝朝的朋友。
謝朝敷衍:“好吧。”
謝斯清六月底生日,那時候高考已經結束。謝朝心想,可以啊,可以的。這個中午他居然失眠了,腦子裏全是高考過後各色各樣的節目,以及自己應該怎麽去約商稚言。
商稚言當然不知道他腦袋裏裝的什麽。放學後她去找謝朝,給他帶了商承志秘藏的藥酒,謝朝不知就裏,直接在教室裏擰開,身邊頓時爆發出一陣惶恐的喊聲:“誰放的大臭屁!”
餘樂捏着鼻子跳起:“我靠,商稚言!又是這玩意兒!臭死了!謝朝我跟你說,你抹一次臭一星期,我懷疑裏面融化了三百只臭蟲。”
商稚言:“可是它很好用啊,你爸不是老讓我爸幫忙買嗎?”
餘樂:“誰塗我就跟誰絕交。”
他和徐路捂着鼻子遁走。
謝朝只好小心收起,決定回家趁謝遼松在的時候再用。
應南鄉拿着錢包來約餘樂謝朝吃牛雜。此時剛好是活動課,距離校門開啓還有半小時,許多學生擁擠在小賣部門口。商稚言原本以為他們來買限量供應的招牌蘿蔔牛雜,但很快,學生們忽然沖另一個方向的學生食堂大門舉起了标語。
“食堂黑心!”有人帶頭喊,“抗議漲價!”
學生們跟着放聲大喊,手裏用小竹簽和草稿紙糊成的三角旗揮舞不停。
餘樂:“那不是牛雜的簽子嗎?”
小賣部老板:“對啊,就地取材嘛。”
原來學生食堂開學之後悄悄漲了一部分菜品的價格,比如蘑菇炒雞塊一塊五漲作一塊八,西紅柿蛋湯八毛漲到一塊。食堂的飯票全體學生都可以購買,平日裏不少學生都在食堂消費吃食。這輪漲價從二月開始,起初漲了三個菜,已經有學生不滿,三月底他們發現,一半以上的菜品都漲價了,仍舊沒有任何通知說明。
“前頭那個是學生會副會長。”小賣部老板指着外頭鬧嚷嚷的學生說,“學生會還寫了一份調查報告,交到學校去了。今兒中午食堂老板出現,被學生圍着問,他也是臉皮厚,說這食堂是他承包的,想漲就漲,學校也管不了。”
于是就發生了現在的這一幕。
商稚言覺得有趣極了,她第一次看到還能這樣抗議。謝朝問:“什麽調查報告?”
“就是批發市場、菜市場和菜農那邊的價格對比啊。今年以來價格波動不大,根本沒有漲價的理由。”
商稚言:“好想看……”
老板:“你可以看啊,在那邊。”
他指了指角落的桌子。那桌子上放着兩碗牛雜,還有兩份攤開了的資料。一個相機包擱在椅子上,裏面空空如也。
商稚言眼尖:她看見相機包上挂着浪潮社的LOGO挂件。
再回頭時,走進來的赫然是崔成州和張小馬。
崔成州見到商稚言,沖她揚揚手:“你不去抗議?”
商稚言先是驚喜,後是困惑:“我……抗議什麽?”
說實在話,在坐下來前,這件事情她甚至沒聽過一點風聲。
崔成州:“我以為你喜歡湊這種熱鬧。”
商稚言:“這是熱鬧嗎……”
崔成州:“是啊,我以前讀書的時候,最喜歡搞不務正業的事。”
崔成州從他們桌上順走兩根烤腸。“你們學校的學生還真有意思。”他沖商稚言亮了亮手裏的資料,“連調查報告都給我們寫好了。”
學生會除寫調查報告、組織學生抗議之外,還聯系了浪潮社的記者。第一次聯系浪潮社的時候,有記者認為這事情不具有新聞價值,只是安撫了事。沒幾天,兩份調查報告寄到了浪潮社,裏面詳細地列出了從二月到三月底,本市大型蔬菜基地、批發市場、菜市場及其他學校食堂的價格波動,圖标、數據一應俱全,總結、分析一個不落。
這份調查報告逗樂了崔成州,他主動攬下這件事,今天就是來拍照采訪的,現在打算再去跟學校領導了解情況。
崔成州人已經走出去了,片刻後又折回來,指着商稚言:“同學,好好學習,考新聞系……不考也行,反正記者門檻低,誰都能入行。但我們浪潮社對學歷有要求,一定要本科生。”
商稚言:“……”
“你進浪潮社,我帶你。”崔成州說,“別反悔啊。”
商稚言心想,我答應你什麽了我反悔。“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她問。
崔成州想了半天:“當然記得,嚴……嚴什麽?”
商稚言:“……我就算當了記者也不跟你。”
崔成州:“我不答應。”
商稚言:“……”
崔成州:“記住了,記住我說的話!”
崔成州很快被張小馬拉走了。
這周五,商稚言放學後第一時間來到鹹魚吧買新出的《浪潮周刊》。崔成州的稿子果真出現在社會新聞板塊,但不是社會調查,只是普通的新聞報道。
商稚言坐在自行車上匆匆翻看,連車籃子裏放的試卷被風吹走了也沒發現。
周末過去了,謝朝家中終于迎來一個初生的小弟弟,而同華高中的食堂也終于貼出致歉聲明,宣布所有菜式回落到原價,并承諾今年之內不會再漲價。
參與抗議的學生歡欣鼓舞,不在食堂消費的則沒覺得有任何影響。商稚言不明白的是,崔成州怎麽能把學生不滿食堂漲價這件事兒,寫成一個稱贊學生主人翁意識覺醒、學校與學生組織配合得當,同時又反映出冬春之交蔬菜市場變化的綜合性報道?
在她看來,那就是漲了兩三毛錢的事兒。
“也許這就是記者吧。”應南鄉一臉凝重。她的發圈斷了,正用一支鉛筆在腦後绾起長發,手腕靈活翻動,又快又好看。
“你以後想做什麽?”商稚言問。她知道孫羨的理想是當老師,但她好像沒聽過應南鄉的未來期望。
“我要當設計師。”應南鄉笑着說,“我要讓模特穿着我設計的衣服走T臺。”
商稚言連連點頭,她覺得應南鄉做得到。
“你可愛死了。”應南鄉揉她的臉,“放學我要請小可愛吃冬天最後一根冰淇淋。”
商稚言臉熱了:自從她把謝朝“夏天最後一根冰淇淋”的事兒告訴應南鄉,應南鄉總拿這個開她玩笑。
此時的謝朝在班上狠狠打了兩個噴嚏。
正跟他講題目的餘樂随口:“有人罵你。”
“不。”謝朝揉揉鼻子,“有人想我。”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文科班數學卷,選擇題的11和12題用筆打着圈,畫了五角星,還加了三個感嘆號。
這是商稚言标記難題的标志。
“這不是她前幾天說不見的那張卷子嗎?”
“中午我去鹹魚吧吃米粉,老板給的。”謝朝攤開試卷,“有個光頭仔撿到了,放在他那裏讓他還給商稚言。”
餘樂:“……商稚言認識光頭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食堂漲價抗議——我高中時真實發生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次。大家給食堂寫意見信,去工商和物價局投訴,給學校反映,一直沒聲息,于是學生會副會長帶大家抗議,開展罷吃活動。副會長搞完之後就辭職了,緊接着食堂恢複了原價。那大概是十七歲的我第一次親眼見識小小的群衆風暴。記得當時很多不吃食堂的學生冷嘲熱諷,學校論壇上争論了很久,但那幾毛錢對于貧困家庭的學生來說,仍然是非常重要的。畢竟是十年前吶。
鉛筆绾頭發——坐在我前排的黑長直同學最擅長的事情,她有一次還給我們表演用一個普通的黑色水筆筆蓋把頭發绾成一個完美發髻,震驚得我們瘋狂鼓掌。我至今沒學會(我也沒那麽長的頭發……
還有前面寫的平安夜關燈,高二高三起哄唱歌,也是真事。第二天是聖誕節,高二變本加厲,有人帶豎笛單簧管來挑釁高三,然鵝高三已經不想搞,他們一吹我們就嘩嘩鼓掌:好棒哦,好好聽哦,再來一首。最後高二的學生被級組狠狠批評= =
……我的高中真的有在好好學習嗎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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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摩托車、徐西臨女朋友川川、34353243、冷杉的地雷。
謝謝旋轉貓貓、湛湛生綠苔的營養液。
請大家吃招牌蘿蔔牛雜和不漲價的蘑菇炒雞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