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變與不變(2)

謝朝用鑰匙和指紋鎖打開了新月醫學的大門,但手攔在門上,沒打算讓商稚言進入。商稚言跟他解釋自己是來采訪的,但不知道今天開放日取消。其實商稚言懷疑謝朝也同樣不知道今天休假,他拎着的麥當勞紙袋子裏散出食物和咖啡香氣,顯然是早餐。

“不能進。”謝朝略略低頭看她,眼神中沒有波瀾,但商稚言總覺得他在認真打量自己,“要采訪,請聯系宣傳科和辦公室。”

嘴上這樣說,但他只是攔在門口,沒有後退也沒有關門。

商稚言察覺到他的态度與那日開會時初見,有那麽一點點細微的不同。當日謝朝是連話都懶得跟她講的。商稚言理直氣壯:“可我現在回不去了。這兒沒公車,現在還沒到八點,滴滴打不到。天氣這麽差,你們放記者在外面風吹雨淋,這禮貌嗎?”

謝朝擡眼看外頭天氣。南風天,太陽被霧氣遮擋,灰蒙蒙的,高樓像是從地面生長出來的潮濕莖骨,高處消失在雲霧中。确實下着小雨,地面薄薄水窪裏浮着漣漪。

“去門衛室。”謝朝指着八百多米開外的園區門衛室。

商稚言一只腳卡在他的腳邊:“新月醫學員工阻攔浪潮社記者入內采訪!”

謝朝:“你胡說八道。”

商稚言:“這本事餘樂最擅長。”

謝朝忽然轉身退開。他嘴角有一絲難以分辨的淺笑,但很快消失了。商稚言鑽進室內,忽然冷得一顫。南方春季的特點,除了大範圍的落葉、濕漉漉的花和日夜不散的春霧之外,便是室內比室外更冷。

新月醫學科技研究院是遠潮集團旗下的企業,以研究醫療機器人為主業,最近幾年開始接觸攜行外骨骼的研制開發。研究院在園區裏占據了一棟獨立的辦公樓,樓內此時只有謝朝和商稚言,濕氣鑽進室內,冷而黏,商稚言小聲打了個噴嚏。

謝朝往前走,沒有回頭搭理她。

商稚言提醒自己:別多想,他就是新月醫學的員工,只是員工,沒有別的身份……他不認識我,沒見過我。那我也不認識他。

想到最後總是有點兒賭氣和不甘心。但商稚言的注意力立刻被占據了一樓大部分空間的展示區吸引了。

展示區裏陳列着十餘個大小不一的展示櫃,最大的展示櫃內是一具接近兩米高的脊椎外骨骼,像一個巨大的機器人,可以攀附在人體背部。商稚言忽然想起,謝朝以前提過要研制這玩意兒。她低頭看展示櫃上貼着的說明。說明全是英文,除了“脊椎外骨骼攜行器”這樣的名稱之外,餘下七八行全是英文名字。

經過脊椎外骨骼攜行器往裏走,是整齊排列的機械臂和醫療機器人。其中便有會議當日展示的自由度6的醫療機器人,她記得這是國內最先進水平。謝朝當日演示的上肢外骨骼也在展示區裏,固定成舒展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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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稚言一路看過去,她發現好幾個上肢和下肢攜行外骨骼的标牌上都有謝朝的名字,他是參與制作人。

“這個也是你做的嗎?”她指着那具最醒目、體積也最大的脊椎外骨骼問。

回頭時才發現,謝朝不在她身邊。瘦削的青年用悠閑姿勢靠在“展示區”的立形标志上,似乎他才是被展示的那一個。麥當勞紙袋撕開了,謝朝一手咖啡一手漢堡,邊吃邊看商稚言,仿佛她是佐餐小菜。

商稚言和他互瞪一會兒,壓着火氣:“這個,也是,你,做的嗎?”

謝朝:“你不懂英文?”

商稚言:“我怎麽知道你英文名叫什麽。”

她回頭又瞅了一遍,那堆英文名裏沒有XIE,但不少人只有名字并未列出姓氏。怪裏怪氣,她心想。

謝朝暗暗笑了。商稚言愈發不悅:“笑什麽?什麽意思?”

“餘樂不跟你說?”他問。

商稚言:“餘樂怎麽知道?”

謝朝:“他每年都給我發垃圾郵件,我的郵箱名稱就是我英文名。”

商稚言一愣。幾乎就在瞬間,她的臉騰地熱了:“你看了?!”

“垃圾郵件。”謝朝加重語氣,“全都自動删了。”

騙人,自動删了你怎麽知道是餘樂發的。商稚言沖他疾走幾步奔過去,謝朝轉身走向電梯。

電梯倒是開着的,商稚言忍不住嘀咕:“你們公司也太不環保了,既然休假,怎麽也不關電?”

“系統檢修。”謝朝懶洋洋道,“再說還有我這種值班的人。”

電梯廂門噌亮,像鏡子。密閉廂體裏,商稚言從平滑的金屬板上看到謝朝默默盯着閃動的數字面板。意識到商稚言盯自己,謝朝回頭看她。商稚言立刻和他一樣死瞅變動的數字,裝作平靜自在,直到謝朝收回視線緩緩舒出一口氣。

她真緊張,緊張得不得了。謝朝進電梯後手裏的咖啡和漢堡就沒再動過,維持着一個僵硬的姿勢。他也緊張嗎?這念頭在商稚言心裏一掠而過,很快變成了憤怒:他有什麽可緊張的!

謝朝的辦公室在8樓,一個寬大的多人間,看樣子至少有六個人和他分享這一處。辦公室有點兒雜亂,和商稚言想象的窗明幾淨區別很大,靠窗的大桌子上堆放着許多材料,地上也是大箱小箱,有的是商稚言能認出的螺絲釘、彈簧燈之類普通工具,更多的她只能分辨出材料,并不知道它們的用途。

與其說是辦公室,這兒更像工作間。

謝朝在書架前方落座,打開電腦,坐下繼續享用他的早餐。商稚言站在入口,左瞧右瞧,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随意踏入。

“你到底來幹什麽的。”謝朝忽然開口,“參觀完了,可以走了吧。”

“我才看了一樓,新月醫學的研發中心呢?我可以去瞧瞧嗎?”

“不可以。”謝朝的目光始終黏在電腦屏幕上,語氣淡淡的,“好走不送。”

莫名其妙。商稚言被他氣得都要笑出來了。

謝朝戴上降噪耳機,周遭忽然變得極為安靜,耳中只有輕微的底噪震動着。他眼角餘光看見商稚言在最靠近門口的辦公桌前抓了一張白紙,嘩嘩寫着什麽。

再擡頭時,桌前已經沒了商稚言的身影。

謝朝瞬間就像洩了勁,他一言不發,靜靜看着商稚言方才呆過的位置。那桌子是他的助理小陸的,桌上滿是零食和各種圖紙。謝朝摘了耳機,起身走過去,在巧克力、餅幹和能量棒的包裝袋上看到一張白紙。

商稚言寫下了她的聯系方式和通訊地址。

她的字變了。謝朝把那張紙抓在手裏,呆呆看了很久。商稚言一千寫自己名字的時候,總會把最後一個字寫成一串豎的波浪線,末尾的“口”字則一筆畫成個圓。餘樂批評過好幾次:這商稚言還是商稚浪商稚圈?

這個習慣終于改過來了,在謝朝不知道的時候,商稚言練了一手漂亮的硬筆書法,字跡灑脫裏帶着英氣。他看了半天還不夠,舉着紙,伸出右手食指在她名字上比劃,像是想重複她的字跡軌跡。

——“我的字好看嗎?”

謝朝頓時驚得回頭。

商稚言站在書架前,腦袋晃了晃,眼角滿是笑:“看了這麽久,看出什麽來了?”

“……”謝朝迅速別過頭。

商稚言:“不必臉紅,誰見到我這手字都要不好意思的。”

謝朝把那張紙團巴團巴,捏成個球,擡手要往垃圾筐裏扔。

“別扔!”商稚言大喊,“我勸你別扔,扔完你還得撿。”

謝朝扔進去了。

他等待着商稚言的反應。

商稚言愣愣看他。她眼圈有一瞬間泛紅了,但很快被她控制住。扔了就算了,她跟自己說,我不生氣,我完全不生氣,我今天是來……她想起來了。

“我是來工作的。”商稚言指着書架上兩本不同年份的《生物醫學工程學科發展報告》,“我可以借兩本書回去嗎,謝工程師?”

崔成州結束工作回到財經新聞中心,一路上碰到三個人都小聲勸他:別太兇,小商都被你兇哭了。

崔成州慢悠悠放下相機和背包,慢悠悠泡茶,慢悠悠開手機看了五分鐘自家孩子的視頻,才踱到商稚言面前,歪頭看她:“他們說你哭了?”

商稚言莫名其妙:“沒有啊。”

崔成州:“說你回來的時候滿臉都是眼淚。”

商稚言:“……下雨了,那是水。”

她面前攤着兩本數百頁的厚書,崔成州翻了翻封面:“嚯,學科發展報告?還是內部版?你挺認真啊。”

他湊過去看商稚言的筆記:“外骨骼的控制系統設計應是魯棒的,可靠的……魯棒是什麽玩意兒?”

商稚言當即打開搜索引擎,輸入“魯棒”,按下回車。

崔成州:“……你也不懂啊?那你今天幹嘛去了?”

商稚言憋着一肚子氣:“崔老師您沒有自己的工作嗎?”

崔成州聳聳肩,坐回自己位置。他的手機一直在震動,是信息接二連三地躍進來。商稚言心中一動,擡頭瞧他。崔成州的臉色完全變了,方才那一臉壞笑消失無蹤,他的粗眉毛耷拉,眉頭緊擰,嘴角繃得結實。

“崔老師?”

崔成州忽然站起身,抓起外套和背包,風風火火奔了出去。商稚言和同事面面相觑,年紀大些的人倒是很了解似的笑了:“老崔精神了,是有什麽新聞吧?”

很快,記者們的微信群也開始滴滴滴地瘋狂響起。

“九中出事了……”衆人低聲交流着。

商稚言忙抓起調了靜音的手機,屏幕剛亮起,她便看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借的書一周之內還。】

沒有落款,沒有任何可識別的标志。但商稚言知道是謝朝發來的。

他果然撿起來了。

商稚言暗罵一句“幼稚”,沒打算回複他,迅速點開了微信。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之外的事情:

和謝朝一塊兒值班幹活的還有助理小陸。

小陸來到的時候,謝朝叼着半個漢堡,正在垃圾筐裏翻紙團。

小陸震驚。

翌日,一個消息傳遍整個新月:謝工餓瘋了,要在垃圾筐裏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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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搖星海被沈老師鞭打、冷杉、徐西臨女朋友川川的地雷。

謝謝徐西臨女朋友川川的營養液。

請大家吃麥當當咖啡和漢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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