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陳成才(3)

修車廠內空無一人,只有停止運轉的陳舊機器,此處太過偏僻,加之車場已經将近廢棄,來這兒的人大多是買零件而不是專門修車,大多數時候冷冷清清。陳成才果真在修車廠裏等他們,他銜着一根煙,見商稚言和崔成州走進來,便擡手揚了揚,權當打招呼。

商稚言起初還不覺得害怕,走進來前被崔成州耳提面命訓了一通,見到廠內只有陳成才一個人,她終于覺得不安。

“不用怕,你們兩個人,我只有一個人。”陳成才說,“你在電話裏問我楊一青的事情?你知道什麽?”

他嘴裏的煙沒點燃,歪着嘴角笑,目光從商稚言身上游移到崔成州身上。

商稚言裝作緊張,整了整挎包的帶子,趁機調整好隐藏式攝像頭。崔成州忠實地扮演司機的角色,跟在她身後不出聲。

“是林健說的嗎?”陳成才問,“你知道他在哪裏?我怎麽找不到他了。”

商稚言感受到陳成才的焦灼和咄咄逼人。陳成才沒有給他們喘息和開場的時間,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不斷砸來,商稚言警告自己,不能被他帶着走。

“這兒可真熱。”商稚言笑了一聲,“我們就這樣站着聊?”

她打斷了陳成才的節奏。

陳成才一愣,頭微微昂起,垂下目光盯緊商稚言。商稚言今天是做好準備來見他的,一身利落的運動服,黑色挎包與黑鞋子,盡全力降低自己的女性特質和威脅。陳成才站在比他倆高一米多的躍層上,周圍擺滿了汽車零配件。他示意商稚言走上前。

“只有她。”他制止了崔成州。

商稚言走上臺階,站在距離他兩米開外的地方,中間隔着一張操作臺。陳成才似乎還想她再靠近一點,但商稚言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安全距離。她一開口就分散了陳成才的注意力:“除了楊一青和林健的事情之外,你哥哥的事情,也是你策劃的嗎?”

陳成才瞬間暴怒:“你他媽放狗屁!”

商稚言立刻又問:“還是說,你哥哥的事情,給了你靈感?”

這個問題當然很冒險,但陳成才不是一個可以在此時此地交心對談的人,商稚言必須立刻引出陳成才的情緒,才能在最短時間內讓他坦白。

“……每個工人進工業園,都要學工傷條例。”陳成才沉默很久才開口,“出什麽事,怎麽賠,大家心裏都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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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正面回答商稚言的問題,商稚言又問了一遍:“是你哥哥的事情啓發了你嗎?”

提及哥哥陳成福,陳成才似乎有些痛苦。

“林健很信任你,他跟我們說,是你給了他走出家鄉的機會。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動機。”

“這是雙贏。”陳成才說,“只是一次小小的工傷事故,他受一點可以恢複的傷,吉陽裝配出一點補助金,最大頭的賠償是工傷保險給的,大家都有好處,對不對?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如果這沒有問題,為什麽別的人不這樣做呢?”

“他們膽子小,他們蠢。”陳成才說。

商稚言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楊一青和林健的工傷事故,你是怎麽策劃的?”

楊一青的工傷,是陳成才第一次嘗試。那時他進入吉陽裝配工作還不太久,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選和機會。和楊一青認識之後,他得知楊一青急于籌錢買房,便跟他商量起這個主意。楊一青不是吉陽裝配的員工,出事也不會引起吉陽裝配的注意,是絕佳的實驗對象。

說服楊一青确實花了一番功夫。當日和楊一青一起進行外牆清洗作業的還有另外兩個人。按照規定,這三個人是要相互檢查對方安全裝備并簽字确證的。檢查完畢後,三人各自分散,楊一青從頂樓往下,一層一層清洗外牆。大約一小時後,他下落至七樓,瞄準了遮陽棚和泡沫板的位置,在腰、臀、胸口等關鍵部位墊好緩沖裝備後,打開了安全卡扣。

看到楊一青墜落的有他的一位同事、吉陽裝配門衛室的保安,以及“準備清走泡沫板”的陳成才。第一時間跑到楊一青身邊的是陳成才,他迅速從蜷縮在地上的楊一青身上拆走緩沖裝備,喬木和灌木叢成了他的掩護。楊一青當時并未昏迷,只是疼,哇哇地喊。陳成才把緩沖裝備扔在七零八落的泡沫板深處,此時門衛正好抓住手機跑過來。

辦公室主任宋樾聞聲而來。楊一青被擡上救護車,清潔公司的人正在趕來。陳成才向宋樾請示,是否要清理地面的泡沫板,因為泡沫板數量很多,且正好堵塞在消防通道上。宋樾不讓他破壞現場,只命令他“整理整理”。

陳成才趁着“整理”的機會,轉移了緩沖裝備,一切順利得連他自己都很吃驚。

這一次成功,令他膽子漸漸變大,并且又在之後的兩年裏,指點了兩個不同企業的員工,用類似的辦法制造工傷,詐騙保險和賠償。

但他從來沒有在吉陽裝配這兒動過手腳,直到今年。

“林健的那件事,太容易操縱了。”陳成才說,“關鍵不在林健也不在我們身上,在機器的控制臺上。”

機器進入規定的檢修期,但吉陽裝配的維修部将檢修費私吞,沒有請專業的檢修人員,而是讓吉陽維修部的人負責檢修。陳成才從維修部的老鄉處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刻抓住漏洞,聯合另一個在車間工作的老鄉,三人趁着過年回家的機會,在村中物色工傷事故的人選。

父母年邁、讀書不多的林健,成了他們的目标。

控制臺被動了手腳,在設定的時間裏,抓取零件的抓手會松開。如果林健當時不是因為本能恐懼而閃避,他的胳膊會被砸斷,四十萬唾手可得。

商稚言這才明白,陳成才等人是吃準了吉陽裝配不會報警,不會追究更不可能主動暴露內部管理的醜聞。這也正是宋樾和劉弘毅一開始毫不畏懼,但最後卻主動答應賠償的原因。

“十二萬确實也不少了,但這次的活兒我們三個人做的,去掉林健應得的部分,剩下的我們不夠分,必須至少要二十萬。”陳成才抓起一把扳手,在手裏上下抛動,“商記者是吧,你記住了,吉陽裝配不會讓這件事被報道出來的。他們也不可能報警,只要再拖幾天,宋樾就會主動聯系我,二十萬,我到時候說二十五萬她也必須給。”

商稚言只覺得,陳成才的狂妄已經到了某種愚蠢的境地。似乎是接二連三的成功令他貪欲膨脹,甚至忽略了一些基本的事實。

見陳成才逼近,商稚言下意識地連續後退,站到平地上。陳成才抓着扳手,忽然舉起對着商稚言:“你沒有證據,就算寫出來,也不會有人信的。”

崔成州悄悄抄起手機,發現這個廠房裏居然沒有信號。

商稚言想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對峙姿态,但靠近的陳成才卻發現了異樣。他盯着商稚言的領口:“你這個是什麽?你在拍我?!”

商稚言轉身便跑!

陳成才吼了一聲,抓住扳手朝商稚言追過去。崔成州抄起身邊的半箱零件扔向陳成才,急踹一腳,正中陳成才小腿。陳成才一下跌到,但他反應極快,立刻抱住崔成州膝蓋,舉起手肘,狠狠一撞。

崔成州膝蓋酸麻,失去支撐跌倒在地。陳成才起身要追趕商稚言,崔成州一把抱住他的腳,陳成才頓時狠狠摔倒。崔成州不敢戀戰,起身便跑。

“上車!”崔成州沖折返的商稚言喊,“你回來幹什麽!跑啊!”

商稚言扔了手裏的鐵棍,和崔成州朝修車廠出口奔去。

路徑狹窄曲折,陳成才一時間還沒能追上來。崔成州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吼了一句:“保存好視頻!”

兩人的車子就在修車廠大門前方的空地上停着。商稚言拉開後座的門竄上去,但崔成州卻沒有上車。

随着砰一聲巨響,他栽倒在距離後座車門不足半米的位置。

一把扳手掉在地上,崔成州捂着後腦勺,發出模糊的哼聲。

商稚言立刻從車內跳下:“崔老師!”

崔成州指着車子,艱難開口:“開車……跑……”

商稚言回頭一看,那剛剛扔出扳手的陳成才似乎也愣住了,但他正大步朝這邊奔來。

商稚言忽然湧出了渾身的力氣。她一把抱住崔成州的身體,把他拖起來塞進後座。崔成州後腦勺被砸破了,血不停地往下流,他趴在後座,只能自己用手按住傷口。商稚言從地上抓起車鑰匙和扳手,鑽進駕駛座,啓動車子,鎖死門窗。

這車和謝朝的那輛不一樣,她慌得心髒狂跳,手腳都在顫抖,但謝朝教過她的,按照謝朝說的來做一定沒有錯——踩離合挂擋,車子猛地往前竄了幾米,撞在一旁堆積成山的瓦楞紙箱上。商稚言下意識剎車,瞥了一眼後視鏡。

陳成才已經追了上來。他手裏拿着方才商稚言抓起過的那根鐵棍,重重砸在車後箱。

車子不再減速,它穿過瓦楞紙箱築成的屏障,沖撞上門口的小路。工業園和高新科技園區附近有醫院,但商稚言不熟悉道路,不敢亂開。她徑直朝着工業園,踩足油門狂飙。

陳成才也上了一輛破面包車,在後方緊追不舍。他開車比商稚言更狠更不要命,商稚言只敢偶爾瞥一眼後視鏡,嘴裏亂七八糟地念着“不怕不怕”,一股腦兒往前。

崔成州還沒昏過去,他抓着手機,按了好幾次才用沾滿血的手指順利解鎖,打了個急救電話。

車子從小路竄上了大路,撞破側邊的欄杆。商稚言一個急轉,終于看到了工業園的正門。

工業園的門衛正跟一個快遞員說話,兩人眼角餘光均瞥見有一輛轎車飛速接近,吓得又喊又叫,逃着跑開。

車子撞在快遞員那小車的屁股上,商稚言死死踩住了剎車。

後視鏡裏,一輛布滿灰塵的面包車正在後方掉頭轉向。

門衛抓起對講機呼叫增援,快遞員連連拍打車窗:“小姐!你沒事嗎?你殺人了?!”

“我靠,我成屍體了……去你的……我他媽還活着……”崔成州有氣無力笑罵。

商稚言一聲不吭,顫抖着手撥打報警電話。扳手就放在副駕駛座上,她拿出手帕,把它蓋住了。

陳成才跑了。

商稚言在浪潮社社會新聞中心的主任辦公室裏,聽到了這個消息。

警方的人沒有找到陳成才,扳手已經作為證據上交。和商稚言、崔成州的推測完全一致:吉陽裝配否認了工傷詐騙,拒絕配合調查。

崔成州入院縫合,後腦勺一道十厘米的豁口,手術後昏迷至今,還出現了腦震蕩的症狀。

主任氣得要罵人,但見商稚言年輕,又是女孩,他又不好講得太過火,只能在心中暗罵昏迷不醒的崔成州亂來。

後怕是有的,商稚言此刻坐在主任面前,兩天前的混亂場面留給她的恐懼和震撼正在漸漸消失。她心裏有新的東西在生成。

“這篇報道,我想繼續做。”商稚言說,“我手頭有林健的證言,有陳成才的話,這些都可以佐證這件事的真實性。”

“我覺得還得更謹慎。”主任罵夠了,開始和她讨論工作,“包括林健在內,你說陳成才一共制造了四起工傷事件,其他三起的當事人呢?”

現在的問題是,商稚言和林健失去了聯系。陳成才制造工傷的手段高明靈活,光看事故報告,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商稚言很難找出過去兩年在工業園裏發生的工傷,哪兩起是人為制造的。

“而且這是警察要做的事情。”主任說,“你不是去查案的,小商,別弄錯了。”

商稚言點點頭:“我想采訪楊一青。”

“……楊一青是誰?”

“陳成才制造的第一起工傷事故當事人。”商稚言道,“警方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找到人了,他們不肯透露信息。崔老師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我正在庫內檢索,但目前還沒有收獲。”

主任起身,在書架前徘徊片刻,回頭道:“這個名字,我也有印象。”

商稚言:“?!”

主任拿起座機聽筒:“李彧,是我,你方便過來一趟麽?”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之外的事情:

謝朝每天養魚,煎牛排,和餘樂打球,約他去鹹魚吧吃燒烤,看書,幹活,熟悉外骨骼項目過往的資料,說忙也不算太忙。

餘樂:你約你女朋友好吧?我也要談戀愛的,我為什麽要天天跟你泡在一起!

謝朝:最近我都沒有出場機會,只能每天追追連載,才能知道我女朋友最近的動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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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DoraW、陸林證婚人川川、冷杉的地雷。

謝謝Tsunaly、湛湛生綠苔、有生之年的營養液。

請大家吃雷佳音代言的火晶柿子!( ̄▽ ̄") 家裏人在拼夕夕上買了一小箱,放了三天,熟透了,太太太太太好吃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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