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楊一青(2)
楊一青的家并不大,擺設十分樸素,陽臺窄小,雨太大了,緊閉的陽臺門下一股股地湧入雨水。謝朝和李彧的同事用抹布擦地,角落的紅色塑料桶裏已經接了半桶天花板漏下的水。房子裏彌漫着濃郁的中藥味,李彧和商稚言幫老人移開電扇、電冰箱等家具,李彧順口問了句:“楊伯,你吃中藥啊?”
“是我兒子吃。”老人顫巍巍答,“幹活多了,手疼。”
商稚言從李彧那裏得到了楊一青傷情的準确信息:楊一青左右手均骨折,尤其右臂是粉碎性骨折,雖然已經恢複,但幹不了重活,平時也不太靈便。
屋子裏正忙亂着,房門被打開了。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手上拎着兩袋青菜。他見到家中的幾個陌生人,先是一愣,随後認出李彧,臉上綻出幾分緊張笑意。
他正是楊一青。
楊一青現在是附近一所學校的門衛,昨夜值班到今晨六點,下午六點再去上班,工作忙碌且疲憊。他的人事關系并不在學校,而是在物業公司,又因他身體條件不行,物業公司沒有與他簽訂長期合約,只是臨時做着。
商稚言心中很沉重:陳成才對林健所說的事情,果真是假的。從七樓墜下的楊一青受了很重的傷,即便恢複了也無法正常工作。
他答應接受采訪,全因看到了陳成才被追捕的新聞。
雙手恢複活動能力之後,他很快發現,一切和陳成才所說并不一樣。清潔公司中止了和他的合約,陳成才避而不見,那三十多萬根本不可能支撐他和父親下半輩子的生活。他的買房計劃取消了,相親結婚也從無結果。
楊一青找過陳成才,但被陳成才吓走了。陳成才現在身邊還多了兩個夥伴,人高馬大,楊一青不敢亂來。他想過破罐子破摔,和陳成才攬着一起死算了,但家中還有年邁的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他不忍心讓父親經歷。
稀裏糊塗過了兩年,雙臂每逢陰冷雨天便隐隐作痛,若是幹了重活粗活,有時候更是疼得他咬着枕巾在床上翻滾。楊一青恨自己愚昧,又恨陳成才的游說。
“我想過去揭露他,但是他跟我說,要是被人知道我的工傷是人為制造的,那我得的這三十多萬也要沒收。不止沒收,我這是詐騙,是犯罪,要坐牢。”楊一青坐在桌邊,咽了咽唾沫,對着攝影機說,“我很害怕,所以我……沒站出來。”
商稚言坐在攝影機下方,畫面裏只有楊一青一個人。李彧和同事控制着機器和燈光,一聲不吭。
“他當時是怎麽說服你的呢?”商稚言問。
“我和他是喝酒的時候認識的,他人挺豪爽,比我大幾歲,我都喊他哥。我們都是粗人,不講究,待人真心就行,他見識比我廣,我很信他。他當時跟我說了他哥的事情……”楊一青開始慢慢講述他和陳成才的相遇。
他的父親沒有多聽,佝偻着背,顫巍巍走進廚房。謝朝緊跟着進去了,見老人在水盆裏洗菜,便過去幫忙。“楊伯,你兒子的病歷和康複記錄,家裏還有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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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打量他:“你們連這個也要嗎?”
謝朝略略低頭,他面對這個老人,不知為何,想起了印象幾乎已經模糊的奶奶。
“你能給我看看嗎?”他誠懇地說,“我不是浪潮社的記者,但我想讓你兒子幫我們做一個項目。”
采訪結束後,商稚言和李彧他們同一輛車回浪潮社。商稚言聯系上了林健的父母,得知林健已經回了老家,便打算電話采訪。謝朝和她告別後,一個人開車回到新月醫學。
新月醫學前期幾乎将所有資源都傾斜于醫療機器人項目,外骨骼項目團隊裏只有三個人。謝朝現在是外骨骼項目組的負責人,他重新理順原團隊三個人的資料後,又另外聘請了一個助理。
下午一點半,助理來報到了,是個子瘦高的青年,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鏡,坐在辦公室裏,泰然自若,像是因為年輕,因為有底氣,什麽都不怕似的。
“這是小葉。”謝朝跟團隊裏的其他三個人介紹自己的助理,“他以後就是我們項目的人了。”
其餘三人拼命鼓掌。這三個人都是謝朝的崇拜者,新月醫學一樓擺放的那幾具外骨骼樣品,他們研究過很久,甚至還似模似樣地做出了差不多的複制品。
小葉跟着幾個老師去熟悉工作環境了,謝朝翻看從楊一青家裏拿到的病歷和康複記錄。商稚言回到浪潮社後沒有聯系他,他知道她正在工作,自然也不便打擾,只在心裏暗暗打算,下班後去接她回家。
下班的時候,謝朝挺意外地在一樓看到呆站的小葉。
小葉左手抓着一本小本子,右手拿着手機和筆,繞着外骨骼樣品拍照,還在本子上記錄數據。謝朝好奇地走過去,發現他本子上已經寫得密密麻麻。
“你在幹什麽?”
小葉被他吓了一跳,推推眼鏡:“謝工,這些都是你做的?”
“對,怎麽了?”
小葉指着面前的外骨骼問:“這些都是給同一個人做的吧?”
謝朝來了興趣:“你怎麽知道?”
“壓力控制器的設計方式幾乎是一樣的,看力量補償的方式……這個人是用外骨骼來進行康複?他肌肉沒有力量嗎?”他說完又否定自己的話,“不對,他應該是在逐漸康複。”
謝朝:“還有呢?”
“除了第一具之外,其他幾具在設計上都有一些趨同的地方,比如它的色澤和外觀……而且電源輕便小巧……是一個很愛美的人?女孩子?”
謝朝:“你愛看推理小說嗎?”
小葉:“愛啊。”
謝朝:“第一具外骨骼的外觀是我自己做的,之後的每一具,她都參與進來了。她嫌我做得不好看,至少外觀她要給一些設計上的意見。”
“人才啊。”小葉激動道,“是我們項目組的人嗎?哪個老師?”
謝朝笑笑:“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他小跑着奔往停車場,雨仍鋪天蓋地地下着。抵達浪潮社之後,商稚言還未下班。謝朝沒去過她工作的地方,上次也只竄到安全通道而已,他此時來了好奇心,先到“時刻”店裏诓了周博兩個草莓派,拎着走上社會新聞中心。
商稚言和李彧在剪輯室裏工作,謝朝大咧咧稱自己是商稚言的男朋友,把草莓派分給還在加班的同事。商稚言的工位有點兒淩亂,謝朝幫她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又把各樣東西擺回原位,維持桌面淩亂的樣子。
商稚言的同事對他很好奇,問他和商稚言是怎麽認識的,什麽時候開始的。
“認識十年了。”謝朝說,“十年前就開始了。”
他面對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很能亂講,一通胡說八道後,居然也跟衆人有來有往地聊了起來。商稚言餓得講話都虛了,離開剪輯室覓食時才看到端坐的謝朝,頓時吓了一跳。
謝朝從紙袋子中拎出另一個單獨包裝的蛋糕:“你的芒果慕斯,時刻新品。”
商稚言臉紅了,拉過崔成州的椅子坐下,攥住謝朝的手小聲問:“你怎麽來了?”
“給你送外賣。”謝朝溫柔回答,“這個就當你的夜宵吧,我們出去吃?”
“回家吃吧,我回去得寫稿子了。”商稚言快手快腳收拾東西,“原來警察已經找到林健了,林健說出了陳成才另外兩個同夥的名字。我們現在采訪不到他們,不過好在還有林健和楊一青的訪問記錄。”
直到謝朝把商稚言送回到家門口,商稚言才猛地想起,自己還沒跟爸媽說過謝朝要來吃飯的事兒。她常常加班,回家很晚,有時候父母等不到她回來,夫妻倆便先吃了,把飯菜放在鍋裏保溫。
見謝朝上門做客,張蕾和商承志又驚又喜又埋怨,急急地開冰箱找材料,要給謝朝再做幾道菜。
謝朝也不好拒絕,他面對張蕾和商承志總有幾分說不清楚的緊張,便乖乖坐在飯桌邊上等吃。鋪子就在一牆之隔,挺熱鬧,他湊過去問商稚言:“我們到你家鋪子去吃不就行了嗎?”
商稚言:“那多不正式啊。”
謝朝:“我今天來也不算正式啊,兩手空空。”
商稚言看了看地上的幾箱禮品,那是剛剛謝朝下車去買的:“不正式?這些是什麽?”
“這些不算,路邊買的。”謝朝說,“要更加正式。”
“你別把事情弄得太複雜了。”商稚言小聲說,“吃個飯而已。”
謝朝則盯着她笑:“不好,這樣不好。”
商稚言幹脆讓他自己琢磨去了。
謝朝琢磨不出結論,打算改天去問問對此道十分娴熟的餘樂。商稚言打開筆記本在飯桌上工作,眉毛緊緊擰着。謝朝托腮認真瞧她變化的表情,只覺得很有趣味。
商稚言的習慣十年都沒有變:她當年死磕數學題也是這副模樣,皺着眉,有時候還會輕咬下唇,做到特別難但又似乎有跡可循的題目,她精神集中到會忘了呼吸。
這和謝朝白天看到的商稚言很不一樣。坐在楊一青對面的她,成了個有點兒陌生的女孩,冷靜,平和,有力。
商稚言擡頭瞪他,小聲道:“你讓我很緊張……”
謝朝咧嘴笑:“我什麽都沒做。”
商稚言:“你在看我!”
謝朝:“你好看。”
張蕾和商承志在廚房忙活,一個問“什麽時候結婚呢”,一個說“都上門吃飯了應該快了吧”。張蕾想想又覺得不滿意:“謝朝這樣就過來了,很不正式。”
兩人說話聲音并不小,謝朝聽到了,立刻無聲對商稚言比劃,意思是:你媽和我意見一致。
商承志又來了一句:“管它正式不正式,言言老早就喜歡人家啦,牆上貼謝朝的照片都貼多少年了。”
謝朝:“嗯?”
商稚言合上筆記本:“有人以為他們說話很小聲,別人聽不到!”
廚房裏這才沒了聲音,只傳來幾絲低笑。
謝朝沒放過她:“什麽牆?什麽照片?我要看。”
商稚言:“女孩子的房間是男人可以随便進的嗎?”
“你這樣就不講道理了。”謝朝小聲說,“你也進過我房間,有來有往,再進不難,對不對。”
商稚言在桌下踩他的腳,謝朝笑完又問:“是在燈塔拍的那兩張嗎?”
“還有一張,是你沒見過的。”
謝朝忍着疼,他真正好奇了:“你什麽時候偷拍的我?”
商稚言還未回答,手機在桌面嗡嗡震動起來。
來電的是派出所的民警。陳成才在出城的二級公路上抓捕歸案。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之外的事情:
同事:帥哥,你和商稚言什麽時候開始的?
謝朝:十年前就開始了。
一段時間後。
商稚言:不知道為什麽,最近中心又流傳起我玩弄男人的傳言,說我明明有一個交往十年的男朋友,之前還去參加集體相親活動。說我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
謝朝:……
商稚言:不知道是誰搗鼓的謊話,我想擰死他。
謝朝:……
(本小劇場與上章小劇場無沖突,上章散播流言的是李彧那邊的新媒體同事,本章散播流言的是言言這邊的社會新聞同事
(作者:我真他媽嚴謹,我真棒!
(兩邊同事:我們都覺得受到了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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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潘達菌、陸林證婚人川川、冷杉的地雷。
謝謝趙生、Tsunaly的營養液。
請大家吃芒果慕斯吧!今天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