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惠民藥局(一)

“喲,這不是白凝光姑娘嗎?”

歸去來居中,一個因病酒而步态搖晃的富家公子攔住麗人的去路,湊上前去,“金主娶了別人了,真替你難過呀。啧啧,別擔心,陪本公子喝個小酒,把本公子哄高興了,本公子娶你……”

一身緋紅衣裙的白凝光淡淡地回:“公子莫怪,我今日不太舒服,改日吧。”剛要走,那人卻又伸手一阻,“別呀,本公子心情好,難得見一次姑娘,別不給面子啊……诶呦!”說着話,突然有人一腳将他踹到一邊。那人惱羞成怒,剛想發作,定睛一看,立刻矮了半截,結結巴巴地說:“原……原來是澹臺衛尉呀,您怎麽有空過來了?”

澹臺容與冷冷地應付着他,卻看着一旁的白凝光,“來看看凝光,需要告訴你嗎?”

“喲,您這兒說哪的話,原來白姑娘是您的朋友啊,我這有眼無珠……您随意,我還有事,先走了。”那人說完後拍拍衣服,趕緊一走了之。

白凝光施了一禮,轉身回房,澹臺容與默默跟在後面。進屋後她倒了杯熱茶放在桌邊,聽澹臺容與問:“蕭昀成親了,你很失望?”

“我有什麽好失望的,他本來也沒說過要娶我,我也不想嫁。”

“那我呢?”

“怎麽?你也要成親了?”

“可以呀,關鍵是你願意嫁嗎?”

白凝光拿着茶壺的手停頓了一下,擡眼看了看澹臺,“澹臺衛尉,憑您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想結一門好的親事容易得很,又何必來玩笑我呢?”

“是很容易,可那些我都不喜歡。”

白凝光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觥籌交錯,無邊繁華,他卻在角落位置獨酌。彼時她不知道他是誰,只是從他眉間看到了曾經伴随過自己無數日夜的孤寂與彷徨,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沒想到,從此牽絆一生。

“衛尉!”一聲通禀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本侍立在門外的随從匆匆進來傳話,對澹臺容與耳語了幾句,只見澹臺眉頭一仄,“哪邊的命令?”

“回衛尉,是太子殿下。”

他端起茶杯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我還有事,改日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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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瑟重回悲田院沒幾日,又少不了一陣忙碌,好不容易将積壓事務處理得差不多,亦閑不下來,在院中各處視察,晌午索性親自上陣,給大家分發食物。

院外傳來馬隊經過的聲音,轉首一看,一隊龍骧衛押着人犯經過,澹臺容與領頭,直往宮城去了。

去打探了一番的小吏一路小跑回來報信,原來那人犯竟是惠民藥局和劑司的一名司吏,前日有百姓迢迢進京陳情,民間出現假冒熟藥,流轉已久,近期致使一女子小産,方使民怨沸騰,那藥蓋着的竟是藥局的印鑒。正監國的太子謝峤立刻着手查問,今日下令停職抓扣相關有司。

哪知到了申時,卻有宮人來悲田院傳太子教令,命悲田使郗明瑟兼代領惠民藥局副使,協助徹查假藥案。

白凝光進門的時候,蕭昀正看着剛遞上來的信函。

她撿了把椅子一坐,“戲已經開始了。”

“可是把她卷進來了。”

“我們派人護送陳情百姓至京,本是為了引出這個案子,誰知太子讓她協查此案,雖意料之外,倒也正好讓我們瞧瞧這位殿下到底是個什麽心性。”說到這,她話頭一轉,“主公讓我問你,派出去的人回來了沒有?”

“還沒,查他的底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應該快了。”說到這,蕭昀擡頭看白凝光,“若他是可期之人,主公可會舍棄之前和之後的一切籌謀?”

白凝光起身走到他的桌案前,随便取了支筆拿在手中把玩,“既然你當初選擇輔佐主公,就應該想得到他會怎樣選,關鍵是因為那個人到底值不值得。”

“舍其事而成其心,不是誰都可以做得到的。”

沉默了片刻,白凝光話鋒一轉,“你說主公為何不許告訴她呢?”

蕭昀眸光沉了沉,緩緩地說,“主公自然有他的考慮。”

白凝光放下筆,“蕭昀,若我沒猜錯,你原本是不打算應承這門親事的吧?可是當你知道她是誰以後,就改變了主意。”話至此,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蕭昀一眼,“你看重她,不過因為你們是一樣的人。也正因如此,恐怕到最後,你和她,不是曠古相酬的眷侶,便是累世積業的冤盟。”

短促而沉穩的敲門聲打破短暫的沉默,明瑟一邊喚着“蕭昀”一邊推門進來,在踏進來的瞬間便是一滞,之後淡淡地說:“白姑娘在啊,那我明天再來。”剛想轉身離開,白凝光叫住她,“蕭夫人留步。”

白凝光抱起置于一邊的琵琶,走到明瑟身邊,斂身一禮,“我也該走了。”話畢她從明瑟身旁擦過,出門離開,臨走輕輕帶上門。

蕭昀起身,“怎麽,不高興了?”神情中藏着一絲戲谑。

“本來就是我占了別人的位置,有什麽好不高興的。”

蕭昀走到她面前,忽然輕輕伸出手搭着她的雙肩,未料到他有此舉動,明瑟一驚,猝然看向他,只見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所處的位置本就是你的,不要胡思亂想。”

時間仿佛靜止,片刻過後,蕭昀牽出一絲笑意,松開手轉過身,問了一句:“找我有事?郗副使?”

明瑟穩了穩心神,悄悄在他背後斜瞥了他一眼,“你的消息真靈通,不知巨賈一方的蕭公子對這件事情有何看法?”

蕭昀半晌才回道:“這件案子,太子交給你,查很好查,但恐怕辦不好辦。”

明瑟聽出他話中的不尋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恐怕還不夠資格去知道些什麽,不過夫人放心,我會讓影衛幫你留意的。”

明瑟知道他話裏話外皆有玄機,卻也定然問不出什麽,道過一句謝,靜立思慮片刻,蕭昀一笑,“這麽晚了,莫非夫人想留下來?”明瑟一時未留意他的話,片刻後回過味來,臉上立刻就挂不住了,暗暗一跺腳,“攪了蕭公子的雅興是我不對,就不打擾蕭公子了。”一旋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蕭昀靜立着,聽得她的腳步聲漸歸于無,腦海中不斷回響着白凝光的那句話——

“你看重她,不過因為你們是一樣的人。也正因如此,恐怕到最後,你和她,不是曠古相酬的眷侶,便是累世積業的冤盟。”

郗明瑟率協查的大理寺骁衛進駐惠民藥局,暫停藥局非緊急事務,收繳印鑒,接管藥庫。

惠民藥局分為惠民司與和劑司兩個部門,和劑司分管制藥,惠民司分管鬻賣支持。惠民使依言帶她來到和劑司,張司使率一幹制藥工人恭候在此。

整潔的工坊彌漫着藥材的淡淡香味,各類原材、半成品、成品熟藥依例擺放。明瑟查看着,張司使在旁說:“司裏配藥都是按照官定藥方,足質足量、審查嚴格。若有藥品囤積過久則立刻毀棄,斷不會流出。”

明瑟點點頭,随手拿起剛配好尚未加蓋印記的一劑熟藥稍加分辨,“紫雪丹?”

張司使一愣,忙說:“郗大人明鑒,正是。”

“那些涉案熟藥可有取回驗看。”

“是,經查,那些藥并不是出自藥局,只是民間仿制,并僞造了官印。”

“若有醫者分辨得出藥的成分并加以仿制倒是不奇,可官印也仿得足以亂真,還避開審查堂而皇之的大肆傾銷,這背後沒有推手是不可能的。”明瑟又問,“那名司吏的罪名是什麽?”

“他叫于海,是專掌印鑒的司吏,上面懷疑他參與協助仿制印鑒。”

大理寺獄丞帶她走過昏黃幽深的監牢,燭火明明滅滅,透出一股絕望和凄涼。在一個角落的牢房中,那名掌印司吏蜷縮地坐着。

獄丞沖他說:“于海,過來,惠民副使郗大人前來查問。”郗明瑟一揮手,獄丞領命退下。于海擡起頭呆呆地看了郗明瑟幾眼,忽然連滾帶爬沖到栅欄處,跪在郗明瑟眼前,“大人,您救救下官,下官冤枉啊,下官什麽都不知道啊!”

“藥局的官印為防僞造,陰陽篆刻極為細密繁瑣,等閑未親見實物的人,很難仿制到如此程度。你是否曾将之示于外人?”

“從來沒有,不用之時歷來是鎖于箱內的。”

“藥局之中還有他人可以接觸到此印嗎?”

于海一臉痛苦,“沒有,由下官全權掌管。”

“那好,你若想起來什麽遺漏的,就着人禀報于我。”話畢,明瑟轉身離去,身後,于海一聲聲喊冤聲回蕩在監牢中,分外刺耳。

大理寺獄門口,褚襲霜正等着她,明瑟一見,上前行禮,“褚大人。”

褚襲霜問:“可有何進展?”

“于今之計,是從印鑒與渠道兩手調查,望有裨益。”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說到底,他只是個小角色。”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眼前一亮,“大人,去歲藥局有一個鄭氏醫官突然辭官返鄉,我曾見張司使急于找人替補,今日想來頗有些不尋常,我設法去拜會一下那位醫官,試試能不能收獲些什麽。”

褚襲霜點點頭,末了加一句:“萬事小心。”

明瑟道過謝轉身離開,褚襲霜在走出監牢前又緩緩停住腳步,回望了一眼牢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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