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北少爺,您睡吧,都快十一點半了。”王嫂絞着雙手杵在一旁,她微微側頭盯着少年,眼露憐愛。少年聞言眼皮一顫,他忍不住拉高了蓋在膝蓋上的毛毯,左手捏成了拳,手背青筋凸凹,甚至有些發抖。

夜深露重,大雨滂沱。水柱帶着強勁砸向落地窗,少年似是受了驚,手指猛地一縮,同時躬身前傾,前胸後背在一瞬間揮汗如漿。

“是不是腿疼了?!”王嫂臉色一變,她急急忙忙地蹲下,手在快要碰到少年褲腿的剎那,被一聲冰冷的聲音低喝住了。

“他呢......什麽時候回來?”少年低垂着頭,左手止不住地抖。王嫂一怔,慢慢地站了起來。

“先生,今晚不回來。”

“嘭。”有東西從高處跌了下來,脆生生的,砸在泛着冷光的大理石上格外醒目。王嫂被吓了好大一跳,驚叫一聲就回頭看——原來是擱在飯桌邊沿上的花瓶摔了下來。她忘關了一扇窗,外頭粗風暴雨,狂風亂作才會把它吹落在地。

王嫂趕緊跑去廚房找掃帚,花瓶摔得四分五裂,到處都是。她彎腰曲背,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收拾好,再一擡頭時,落地窗前的少年已沒了蹤影。

少年名叫周寄北。他不是這個家的主人,也不是主人的親戚。他是一個同主人毫無關系、沒有身份的人。可他卻住在這裏六年了。從他十二歲起,他就一直住在這裏,這個家很大,有一個旋轉式的紅木樓梯,一樓最末的那間便是他的。

王嫂總喜歡問他:“北北少爺,卧房還有需要添置的東西嗎?”他總沉默不答話,他總是這樣不說話,眼睛陰陰沉沉的,渾身都透着一股古怪,一副拒人千裏的樣子。

其實,他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在這裏,就像一個客人。客人住客房,哪還有提要求的道理。于是他識相,他從不多話,給什麽吃什麽,不讓幹什麽就不幹什麽。

他只會對一個人提要求。那個人大部分時間都寵着他,都依着他。可是周寄北卻常常見不到那個人。那個人忙工作、忙應酬,也忙着和別人談戀愛。

你看,今晚他不回來了。

他又不回來了。

周寄北雙手費力地推着輪椅,他拼命地往自己的房間方向去,等好不容易進了屋,他又強迫自己撐着拐杖站起來。陰雨潮濕引得他腿傷複發,膝蓋骨裏仿佛藏了上百只螞蟻,它們饑寒交迫,所以不得已要在他的膝蓋骨裏築屋,它們啃噬着他的骨頭,撕扯他的筋絡。周寄北已是冷汗涔涔,以至于剛站起來的一刻,他險些摔倒。

“咚,咚,咚。”拐棍支撐着周寄北的體重,每每擡起又點地就會發出悶響。周寄北用了将近七八分鐘才走到旋轉樓梯前,他仰頭,一眼沒能看到樓梯的盡頭。

他咬了咬牙,将拐棍試探性地往前挪,接着将斷腿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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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忍不住痛叫出聲,牙齒狠碾過下唇,瞬時破了血,可他沒放棄,又緊接着走第二步、第三步........

“咣當!”一聲悶,拐棍終是砸在了厚重的毛毯上。連帶着周寄北也摔到了地上。他卻似是感覺不到身體的疼,手掌撐地費盡力氣在地上爬了兩步。

“......”周寄北終于爬到了床邊。他的背緊靠床腳,他微微仰脖,冷汗黏在頸脖,他急促地喘氣,眼睛慌亂地掙紮。

這是那個人的房間。他剛才進來的時候騰不出手來開燈,所以此時是一片黑暗。周寄北伸出手向床上摸去,他的手瘦得和柴骨似地,看着也沒什麽力氣。他胡亂摸索了一番,卻什麽都沒找到。

他不過是想将那人睡過得枕頭勾過來,抱在懷裏嗅一回。卻連這點都做不到。

周寄北忽然有些絕望。

.築雅小院

“還不睡?”

“等一下。”一雙手從後繞緊了季瓊宇的脖子,季瓊宇直盯着眼前的電腦屏幕,單手撫上那只手,嘴角的笑倒是不減。

身後的人俯下/身,用臉蹭了蹭季瓊宇,等到鼻腔充滿了那股冷冽的味道後,他才黏黏糊糊地說:“你答應下個月要和我去日本,別忘了。”

季瓊宇哼笑一聲,他眼底驀然地一沉,他突地使力,将身後人拽至前胸環住,季瓊宇攥其下巴,力道并不溫柔。

“你今天怎麽回事?絮絮叨叨的。”懷裏的人張嘴去舔季瓊宇的手指,季瓊宇沒動,聲音卻是沿着喉底有意無意地抛了出來。

“又吃貝貝的醋了?”

“貝貝,貝貝,都幾歲了還這麽叫。”男人把玩着季瓊宇的手指,話裏話外聽着委屈,季瓊宇忽然把手抽了回去,男人一下子落了空。

“你又不是第一次聽。”季瓊宇的聲音有些冷,他眼風一剮,是在警告。

男人頓時沒了聲兒,季瓊宇擡手關了電腦,聲音劈劈啪啪的激得人心頭一跳。

“季瓊宇,你發什麽脾氣啊?”男人盯着季瓊宇的背影忽然也來了火,季瓊宇微側過臉,表情有些冷淡,他睨了男人一眼,卻連嘴皮子都懶得再掀,開了門就往外走。

“季瓊宇!”嘶聲力竭的吼聲被夾斷在無情的甩門中。走廊頂上的頂光映出季瓊宇半張臉,他快步走至電梯旁,下到地下停車庫。車燈刺眼地一閃一閃,季瓊宇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他把電腦往副駕駛座随意一丢,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他抽出一根塞到嘴裏,銀色火機被靈活地翻了個,金屬聲迸出,竄出火苗星星,他微點下巴,将煙點着。

季瓊宇一抽煙,眼睛就跟着眯起來。青煙圈圈熏着眼底,他的手肘撐在窗沿,右手兩指夾煙,不斷地往嘴邊送,他每吸一口,眉頭就多擰一分。

煙灰不由自主地積長了好一截,叼在嘴裏都燙着嘴皮,季瓊宇卻沒有點煙的意思,他沉默地開着車,腳在油門上踩得用力,車子在空蕩蕩的馬路上橫沖直撞,交通燈像眨眼的鬼,無時無刻地變化。季瓊宇捏了捏鼻根,突感疲累。

車子終于開到了自家樓下。季瓊宇下了車,開門進屋。王嫂趕忙迎了上去,她替季瓊宇接過手上的東西,并将熱毛巾遞了過去。

“貝貝呢?”

“睡了。”季瓊宇接過熱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又遞還回去,他往前剛走兩步,忽然回頭問:“今天是暴雨天,給他熱敷膝蓋了嗎?”

“早上敷過了,晚上......”王嫂遲疑了片刻,季瓊宇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眼神沉如黑水,直逼王嫂。

“先生.....!”季瓊宇一個轉身就往周寄北的房間沖,到了門口又刻意放輕敲腳步,他輕敲了兩下門,順勢按下門把手,撲面而來的冷氣叫他一驚,季瓊宇心髒漏拍,手指骨節一瞬凸立,他倉皇失措地回過頭,又幾乎是連奔帶跑地往樓上沖!

“貝貝!”門被大力推開,甚至摔到牆面,發出震天的聲響。季瓊宇臉色發白,冷汗險些滴進眼睫,季瓊宇喘着粗氣,胸口随之上下起伏,他将手指從門把手一根一根地撤下,他抿嘴屏息,腳踩在厚地毯上,輕手輕腳地往前走。

周寄北睡着了。他歪着腦袋靠着床板睡着了。他呼吸淺淺,睫毛因此微顫,兩手抱着自己,這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季瓊宇蹲在他面前,不禁擡手觸了觸周寄北的臉,他的臉因為吹了冷風而涼手,季瓊宇垂了垂眼,黑夜掩飾他的真實情緒,武裝成年人的虛假。

他慢慢附身,接着一把将周寄北抱了起來。周寄北長高了不少,從小不點長成了大男孩,體重也增加了。季瓊宇抱着有些吃力。

床因周寄北而凹陷,季瓊宇坐在床沿,将自己的被子掀開了給周寄北蓋上,周寄北閉着眼睛動了動身體,季瓊宇馬上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背,他稍稍傾身,唇離周寄北不過堪堪距離。

周寄北似是得到了安撫,漸漸地又睡着過去。季瓊宇盯着他的臉看了片刻,終于站了起來。他拉開玻璃門走到陽臺上,立刻有雨迎面撲來,季瓊宇往後退了一步,他使自己背倚門窗站定,左手又摸向口袋掏出了煙。

夜至深,指間星火點點愈發顯眼。季瓊宇仰脖抽着煙,胸腔也随着這悶熱的天變得郁悶,他喉底幹燥,舌尖發苦,吞雲吐間感官加重。

他瞥過頭隔着透明玻璃窗看周寄北。周寄北的右腿不自然地蜷縮着,身體時不時地抽搐,雖然幅度細微,但一抽一動間隙,季瓊宇便被煙灼傷了手。

煙灰顫顫巍巍地落至指間,火星子滾燙,稀稀落落地滾到地上。

人不也這樣嗎?說沒就沒,說廢就廢了。

季瓊宇忽然沒了抽煙的興致,他急匆匆地将煙撚滅,大雨磅礴,越下越兇,雨水漸漸打濕他的半身,讓他從心底感覺到冷。

他第一次見到周寄北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夜。只是那會兒的周寄北完完整整的。

作者有話說:

1.周是攻。2.季有男友。3.因隔壁《破齋》也在連載中,所以無法日更,可以攢哦!求海星!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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