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季瓊宇手一抖,繼而很快将周寄北拉開。他的表情似乎已經隐忍到了極點,周寄北的話像被拉開了環的手雷,剎那爆開,所有人都無處躲藏,只能站着等死。
“貝貝!”季瓊宇低喝一聲,他垂着頭,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寄北的腿,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每一呼一息都是在茍延殘喘。
周寄北眼底一黯,他像站在雲梯頂端的小孩,被人允許在上面肆意妄為。可雲梯不打一聲招呼就被撤走,他一下子摔下來,摔得渾身碎骨。
“不說了,我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嗎。”周寄北的手已經伸了出去,可眼角瞥見季瓊宇氣到發抖的手,他退縮了,手指猶猶豫豫地又縮回了袖子裏。
“我去睡覺了,您也早些休息。”周寄北主動退讓,掌心覆在冰冰涼涼的輪椅上,他費了狠勁兒才推動,車輪帶着刺耳的吱呀聲拐過一個彎。周寄北當着季瓊宇的面進了客房,并且順手關上了門。
季瓊宇倍感壓抑,他曲着背,十指都插進了頭發裏。手指揪着發,牽扯着頭皮的疼。
周寄北仍舊坐在輪椅上,他仰脖頭抵門板,忽然覺得冷。他剛想拉過床上的衣服披上,門突然被叩了幾聲。周寄北一驚,急急忙忙地去開門,季瓊宇站在門口。
“季叔叔,有事嗎?”
季瓊宇跨了一步走進房裏,他反手關上門,眼神很是疲憊。
“貝貝,我們聊聊。”
周寄北頓時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他有些緊張地揪了揪褲子邊說:“聊什麽,剛才不都......”
“貝貝,我答應你,從今天起我每天都回家;那你能不能好好地過日子?”季瓊宇再次在周寄北面前蹲下,他輕搭住周寄北輪椅兩邊的扶手,眼露懇求。
周寄北一怔,手下意識地隔着布料去摳腿上的傷。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說得很輕。
“我有在好好地.....”
“貝貝,做一個正常人。”季瓊宇似乎很難以啓齒,他抓緊冰冷的扶手,也不能緩解他的一分壓抑。
周寄北的眼皮以微弱的程度在抽搐,他摳動傷疤的手驀然滞留在腿上,眼神剎那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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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正常人?”
“不要逃學,不要玩失蹤......更不要.......”最後兩字似乎要了季瓊宇的命,他狠狠地咬過嘴唇,手指都似乎要将手柄掰下來。
周寄北在養成慣性自殘前,有過一次自殺。那是在兩年前,在數個日日夜夜的輾轉反側後,他确認自己愛季瓊宇。愛他那張顯得濫情的臉,含有威懾力的桃花眼、和兩指間的煙草味。他發了瘋地愛,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季瓊宇看。逮着機會就表白,字眼用得直白又露/骨,情感濃能将自己燒死。
季瓊宇不下數次地拒絕他。起初是逃避、故意裝作看不見,演變到後面便是索性不回家。他們曾有長達兩個月沒有說一句話。周寄北想要賭一把,他賭季瓊宇心裏有他,只是礙于他的年紀、他的殘缺。
當他用刀片将手腕劃損,皮肉綻開,白骨甚露的瞬間,他笑了。他還記得季瓊宇是如何地驚慌失措,痛心疾首,抱着他在救護車上痛哭。周寄北被他抱得死緊,緊到骨頭都快散了架。周寄北虛弱地半睜着眼,貪婪着這短暫的溫度。
當時,他覺得自己贏定了。
“好,我答應你。”周寄北沉默許久後,忽而擡頭沖着季瓊宇彎眼一笑。
“我做正常人,不逃學,不玩失蹤,也不會再自殺。”
季瓊宇感覺心被人狠狠地擰了把,他猝然擡頭,聲音竟然不自覺地抖了一抖。
“真的?!”
他那麽激動,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原來自己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個麻煩,在拖累着他的生活。
周寄北面上并無任何異樣,他雙手絞着袖口邊,嘴角的笑容越擴越大。
“真的。”
季瓊宇頓時松了口氣,肩頭像卸了擔松弛下來。他擡手摸了摸周寄北的臉,但又很快就放下。
“晚安,貝貝。”
“晚安,季叔叔。”季瓊宇其身走了出去,周寄北始終含笑目送,等到那扇門終于被阖上,笑容一剎凝固。
一夜無話。
“先生,北北少爺已經去上學了,老周親自把他送進學校的。”
“好,知道了。”季瓊宇挂了電話,轉頭又忙起了工作。
一早起來,周寄北已經穿戴整齊坐在餐桌前吃早飯。他吃王嫂煎得雞蛋餅,季瓊宇當時還說:“貝貝喜歡吃小馄饨,王嫂,你替他煮一碗吧。”
周寄北連連擺手說不用了。他捏着雞蛋餅小口小口地吃,他甚至對王嫂客氣地道謝,表現得像個來訪客人。
季瓊宇卻欣喜他這樣的轉變,似乎這樣的周寄北才是正常人,正常地叫他安心。
. 季家
季瓊宇記着他說過的話,早早地就下了班。剛一到家,王嫂便上去替他接過手中的電腦,她順口說:“北北少爺在客房做作業呢,今天很乖。”
“是嗎?”季瓊宇欣喜地反問,他幾步走到客房門口,擡手扣了扣門。周寄北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季瓊宇推開門走進去,他輕手輕腳地生怕打擾了周寄北。
“貝貝,在做作業呢?”
“嗯,過幾天要交篇論文。”周寄北無暇顧及季瓊宇,一雙眼睛緊盯電腦屏幕,手在鍵盤上打個不停。季瓊宇瞥了瞥他,擡手捏了下他的肩膀,聲音難掩開心。
“好,別太累了,早點睡。”季瓊宇剛要轉身,周寄北喊住了他。
“季叔叔,我周末能出去玩嗎?”季瓊宇側過臉,表情面露意外。
“出去玩?你想去哪兒玩?”
周寄北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撓了撓頭輕聲說:“我同學約我去博物館,說是最近有個展覽還挺好看的。”
周寄北是沒有朋友的。從小到大都拒絕與人社交。他活在一個封閉的世界,将自己鎖在裏面,外人無一能踏足,他也從未想過試着去接納。
所以季瓊宇非常驚訝,甚至是不敢相信。
“哪個同學啊?”季瓊宇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略顯多餘。
“就同班同學。你要不同意,我就不去了。”周寄北口吻平和,他撥弄着桌布,指甲因焦慮被啃得歪歪扭扭。他低下頭,好像有些失落。
“同意啊!你去!我叫周叔送你們,周末幾點?在哪個博物館?”季瓊宇不由地拔高了音量,他甚至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在原地無措地轉了幾圈,一會兒說外頭不安全,一會兒又說外面冷,一定得多帶件衣服。
周寄北盯着季瓊宇的臉,忽然産生了一種錯覺。往日他總把季瓊宇的緊張當成愛他的錯覺。今日,他又開始犯同樣的錯誤。
“不用啦,同學會打車來接我的。”周寄北柔柔地說。眼神盡量不往季瓊宇那兒瞟,手卻快把桌布給擰破。
“還是謝謝謝季叔叔。總是給您添麻煩。”周寄北微微曲身,人縮在輪椅上更顯病弱。
季瓊宇一愣,心裏一下子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他再想深究,周寄北已經轉過身繼續寫起了論文。
季瓊宇沒了說話的機會。
眨眼到了周末,還真有一個男同學打着車來找周寄北。季瓊宇推着周寄北出去,将他小心地扶進車內後,又反複叮咛道:“同學,麻煩你多照顧他,千萬要小心,不要讓他着涼。”
季瓊宇說話的時候附下了身,襯衣又貼着周寄北的身體。身上那股杉木香似有若無地沖進鼻腔,顯得依戀。
”好的。”男生答得爽氣,周寄北朝季瓊宇揮了揮手以示告別。季瓊宇亦是,車子漸行漸遠,卷起的尾氣撲着面。
周寄北透過後視鏡仍能看見季瓊宇。季瓊宇在鏡中變得很小很小,小到都快看不見。
“停車。”司機擡眼掃了眼周寄北,坐在副駕駛座的男生重複了一遍。車子才逐漸降速,在路邊停靠。
“麻煩您把後備箱開一下,我要拿輪椅。”周寄北的聲音又變得冷漠,他從口袋裏摸出錢分別遞給兩個人。
“周寄北,需要我幫你嗎?”副駕駛座的男生忽然回過頭。
“不用。你回去吧。”周寄北睨了他一眼,不屑再多說半字。
作者有話說:
害,你貝還是你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