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電話那頭的季瓊宇似乎再一次被魚骨頭卡住了喉嚨。骨頭太大,吞咽下去的瞬間,還割破了氣管,情況危急,他吞不得,也吐不出。周寄北壓根沒心存奢望,他也不覺得季瓊宇會在短短幾日,幡然醒悟,如夢初醒想起來是愛他的。

一個從未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你又指望些什麽呢。周寄北垂下頭盯着舊褲子看,舊褲子被洗得發了白,雖然褶皺,但還是很幹淨。周寄北忍不住擡手去摸,指尖隔着料子描摹出了一個圈,指腹觸碰着軟弱無力的大腿,周寄北覺得時間到了,他該挂電話了。

“.....我沒有不愛你。”

周寄北已經将電話拿開了,手指都已經擱在鍵盤上了,他的耳朵裏似有若無地飄進了這句話,聽上去沒什麽分量,像南方潮濕的天氣,以及連綿不斷的陰雨。

“貝貝,我沒有不愛你。”季瓊宇又重複了一遍,聲音聽上去還算冷靜。周寄北都能幻想出他在電話那頭的樣子,下颚緊繃,捏着手機的手背都快被青筋撐爆。

這大概是季瓊宇能對他表達感情的極限。但愛與不愛,兩個微妙的字眼就多了一層截然不同的意味。周寄北心細如發,又敏感可怖。換做從前,他一定會追問,問到季瓊宇無話可說,問到季瓊宇最後用別的字眼來搪塞他。但現在周寄北不會了,已經沒有意義了。

“季瓊宇,這話我和我爸說過一遍,我和你也說一遍。”

“我出車禍,這是命;怨不得任何人,我也不恨任何人。我本想在黑暗裏過一輩子,但是因為你,我想努力做一個正常人,我現在說再多,都沒有和你對談的資格,也沒有保護你的能力。所以,給我一些時間。”

“接下來的幾年,你要一人也好,要重新接受別人也好,我都尊重你。”

“我愛你。”

電話撂得匆匆,季瓊宇還來不及張口,對面就只剩下一片盲音。季瓊宇大聲地喂了幾聲,卻再也沒有回音,明明剛才還貼着耳朵,還聽得見他的男孩熟悉的聲音,怎麽剎那間就沒了聲響。季瓊宇被挂了電話,一陣茫然,繼而心口一陣驚恐,季瓊宇撐着扶手要站起來,腳骨發軟,一個踉跄差點摔下樓來。

“深圳.....深圳.....對,深圳.....”季瓊宇喃喃自語,他發了瘋地往樓下沖,滿腦子鋪天蓋地只有這兩個字,他像個瘋子,生命跌跌撞撞,走到這一步,竟一點沒有而立之年的沉穩,反而比十八歲的時候還瘋。

直到季瓊宇坐上最快的一班機,他仍然心慌,人像失了重,直線下墜,手卻無處可抓。

一夜無話。

.賭場內

“寄北,手續下來了。後天我們就動身。”喬琰之将港澳通行證遞給周寄北,周寄北伸手接過,一張銀行卡大小的通行證上印着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面無表情,眼神泛冷,多看一眼也不會讨人喜。周寄北拉開書包的拉鏈,将卡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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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北,趁着白天場子裏沒什麽人,我想帶你做個訓練。”喬琰之帶着周寄北進了賭場,安保見了他又是客客氣氣地點頭躬身。目光再落到周寄北的身上,倒也不含惡意。

“什麽訓練?”周寄北被推至到一張空桌前,喬琰之在荷官的位置坐下,他從抽屜裏抽出一副紙牌,動作利索地将包裝拆開。

“快速記憶和口算能力。”喬琰之邊說邊洗起了牌,新牌偏硬,油墨味重,凹牌時聲音明顯。喬琰之明顯是個中高手,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平整,牌只掀起一角,便能立刻豎起,兩指間點過一圈後,完成切牌。

“寄北,賠率關乎賭局的成敗。你必須要對數字非常敏感,不僅要過目不忘,還要能在短時間內排除無用數字,迅速找出規律,才能拿下。”喬琰之将紙牌反蓋,拱成半圓後展現在賭桌上。

周寄北表情略顯緊張,他眉頭一蹩,盯緊喬琰之的一舉一動不敢眨眼。喬琰之瞥了眼周寄北,接着按順時針方向快速将牌依次翻開,周寄北目光如炬,手指輕敲臺面,視線像機關槍,在短短十幾秒裏将所有牌面逐一掃過。

喬琰之幾乎是同時将牌面反過,說話語氣緊迫感十足。

“第四張是什麽牌。”

“黑桃六。”

“第八張牌往後數三張是什麽花色?”

“是紅心10.”

“如果賠率是1:28,壓4500贏多少?

周寄北眨了眨眼睛,眼睛與喬琰之對視,後者咄咄逼人,紙牌甚至都被捏皺一角。周寄北舔了下唇角才說:“121500.....”

“啪!”地一聲巨響,紙牌因猛擊而翻面,喬琰之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緊繃着的肩忽而得以松懈。他微微往後仰,拾起兩把籌碼隔空抛了出去。周寄北眼疾手快擡手捉住。他攤開掌心忽而挑了挑嘴角。

“再來兩把。”喬琰之又将紙牌一把撸到手裏。兩個人泡在賭桌去整整一天,周寄北盯牌盯到眼睛疼,再一擡頭看鐘點,時間都已過了八點。場子裏陸續有客人開始進場,喬琰之不打算讓周寄北在這裏久留,就推着他的輪椅往門口走。結果途徑十五號桌時,只見荷官面色難堪,雙眉緊擰呈川,手指手忙腳亂地翻着籌碼,經理杵在一旁,伸手攔着情緒激動的客人。

“我一開始給了她三萬的籌碼牌,加注後雙倍,第一把贏了十萬,第二把輸了,可她只給了我一萬!你們賭場吞錢吶!”這人氣勢洶洶,唾沫星子亂噴,經理人高馬大,以手臂抵住他,耳機裏同時傳來聲音,保安即刻就位。

“怎麽回事?”喬琰之走上前明示身份,他彬彬有禮,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幅模樣倒是叫對方一怔。

“你們場子吞錢吶!還是荷官算不來賬啊!”

喬琰之一聽,面不改色,眼神一瞥荷官,後者吓得面色發白,血色盡褪。經理不着痕跡地搖了搖頭,喬琰之便心中有數——這是個來鬧場的千。

“第一把雙倍,你最多贏三萬,哪來的十萬。”周寄北幽幽然地開口,所有人一并轉過頭,周寄北坐于輪椅上,雙手交疊擱于腿上,下颚微擡,眼神自下而上打量着那男人。他目光平靜,一瞥一刮間,有種超乎年齡的氣場。喬琰之眼睛一眯,目光帶到一旁的顯示屏上,顯示賠率一比二,他心裏咯噔一下。

那男人被嗆聲,面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他吞吞吐吐地說:“我....之後跟注了一把,加起來是十萬!”周寄北左手的大拇指時不時地在摩挲着右手虎口,他聞言無聲勾唇,露一譏笑。再度擡眼時,眼露冰冷嘲諷。

周寄北推着輪椅往前走,旁人自動為其讓路,車輪碾過地磚,發出細微的聲響。接着,他停駐盯着男人的臉忽而一笑:“好,莊家前把雙倍,第二把也必定是雙倍,既然你輸了,那就該是十萬全收。我們确實有問題,多算了一萬給你,實屬抱歉。”

“......“男人的臉像被燒穿的鍋底,一片焦黑。喬琰之低頭掩飾笑意,周寄北好整以暇地盯着男人,他努了努下巴,荷官也終于在這時理清了賬目,她朝喬琰之點點頭,後者帶笑望着男人,語氣友善。

“先生,麻煩這邊坐一下。”周寄北不發一語,只冷冷地瞥了男人的後背幾眼,接着調轉輪椅車頭,往別處去。經理摘下耳麥,眼睛有些直愣。喬琰之挺起身向他看去,心裏忽而感慨萬千。

.某市區路段

季瓊宇下了飛機便開始撥周寄北的電話,電話卻始終不得以接通。季瓊宇心急如焚,只得改發短信,字裏行間語氣甚是軟化,但也還是石沉大海沒有半字回複。季瓊宇打了車往市區走,他依稀記得周寄北上次住過的那家賓館,他決心從那裏開始找起。

“靠邊停吧,謝謝。”季瓊宇急匆匆地從口袋裏掏出錢來,他也顧不上細看,開了門就往外沖。這個點的賓館還亮着昏黃的燈光,老板娘依舊無聊地嗑着瓜子。季瓊宇推門而入,他環顧了一圈後,走到前臺,語帶禮貌地問 :“不好意思,想跟您打聽一個人。”

老板娘聞言擡頭,瓜子仁還粘在嘴角來不及吞下,她一見季瓊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接着擡手猛擦了一下嘴,态度立馬熱情了起來。

“你要找誰啊?”季瓊宇将手機解鎖,點開相冊翻出周寄北的照片,他很是焦急地說:“請問您見過這個人嗎?他腿腳不好,坐輪椅的。大概幾天前在這附近住過。”

老板娘将手機拿近了,她眯着眼睛看了會說:“這不是那個小孩嗎?”

季瓊宇立刻瞪大了眼睛,聲調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您認識他?!”

“是啊,是不是長得白白淨淨的,話不多...你是他的誰啊?..”

季瓊宇一怔,繼而覺得嘴裏泛苦。

“.....我是他叔叔。他叫周寄北。”

老板娘點了點頭,她依稀記得周寄北的名字。她忽然說:“那天也有個男人來找他.....”

季瓊宇的腦中一閃而過某日站在周寄北身旁的黑衣男,他眉頭一緊道:“那個男人有留下電話之類的嗎?”

老板娘轉了轉眼珠,她将電話拿到面前,接着按下來電顯示記錄。她邊按邊說:“來我這裏的人不多啦......上次小孩用電話打了電話,但我不記得那天是幾號了......”

“應該是8號或者9號!”季瓊宇緊張地手抖,他湊過去,鼻翼不忍翕動。巧的是,來電記錄裏8號至9號的來電中,只有兩個手機號碼,季瓊宇忙拿出手機記下,他千謝萬謝,告別老板娘後,反手就将電話撥了出去。

沒幾聲對方便接了起來,那一張口的聲音,季瓊宇已經怒從心起。

“喂?哪位?。”

“......我找周寄北,他人在哪裏?!”

作者有話說:

明天是好一個修羅場啊。求海星嗚嗚!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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