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周寄北不發一語,抓了電話卡和手機就往回走,老板不明所以,擰着眉在背後喊他:“算你便宜點啦,二百八就夠啦.....喂!”
周寄北頭都不回,他抓着東西的手都在抖,似乎竭力在隐忍。背後的聲音置若罔聞,他咬緊牙關,手拼了命地轉着輪椅,手指都快絞進車輪裏,他也不怕痛。
“……”周寄北重重地喘着粗氣,心髒像被打樁機戳着,前端尖銳又尖刻。他的手指無法自控地顫抖,周寄北不得不将手指從車輪裏抽了出來,指腹被勒出一圈紅印。他也顧不上細看,低下頭去拆電話卡的包裝,接着拆開直板機,他小心翼翼地将電話卡塞了進去,一按開關,屏幕驟然變亮,反射性地照在他臉上,顯得蒼白。
周寄北捏着手機,指腹在鍵盤處來回摩挲。
“爸,是我。”周寄北有意無意地捏着電話卡的包裝,聲音聽上去很是平靜。
“寄北呀,這麽晚來電話是出什麽事了?!”周鵲很是緊張,周寄北垂眸淡然地否認,他頓了頓才說:“沒出事,別緊張。爸,我上回和您說,我要從季叔叔家搬出去.......現在,我已經搬出去了......和您說一聲而已。”
“.....瓊宇倒是沒和我說,你在哪兒啊?要不回來吧,爸來接你........”
“爸。”周寄北這一聲尤為冷漠,他粗暴地打斷,連帶褲子一同揪了起來。
“我不會回來的。我什麽名堂都沒闖出來,我回來幹什麽。”
“寄北,爸只想你.......”
“爸,我不想一輩子都被別人看不起。不想別人看見我的時候,第一反應都是——他是個坐輪椅的,他好可憐;我受夠了,我受夠他們總是自作聰明,把健全當優越,把愚蠢當愛心。
“......爸......我想做個正常人。至少......至少我用不着羨慕別人。”周寄北眼底猩紅,血絲鋪了一層又一層,血絲多如厚繭,他的眼睛一眨一閉間就好像能逼出血淚來。他的聲帶嘶啞,受了冷風吹,更是吐字困難。
周鵲在電話那一頭沉默來很久,除了冗長及微弱的電流聲,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周寄北知道他在聽,于是把電話攥得更緊,緊到胃部出現筋攣,他甚至開始犯嘔。
“寄北......對不起,爸沒保護好你。”
人性中攜帶着一個基因,叫作歸罪。指人在遭受意外,必要替其尋找一個能夠發洩或是怪罪的源頭。就算意外可能是不可抗力的。但人都不能接受,遭受了痛苦卻無人能為其負責。于是必須要找一個人來怪罪,以此來發洩內心的苦痛。周寄北在遭遇車禍的伊始,就被季瓊宇領回了家,那會兒年紀太小,又因為進入了一個陌生環境,這種歸罪行為便得到了壓制。
時隔幾年才逐步被喚醒,可是,他和別人不同,他歸罪的對象是他自己。他爸因為他的出生被迫回到農村,放棄了在大城市發展的機會;而季瓊宇又因為一場本不該由他承擔責任的車禍,而背上負累。又是因為自己的攪合,不得已和男友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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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他就是個掃把星,沾了他就像沾了黴腥,所有人都會倒黴,所有人都會不幸。其實,他也不想的。
“爸,我從來沒怪過你。”
周寄北在那一刻,渾身有生一股從未出現過的脆弱感。蓋在他身上的鐵布衣衫不起作用了,擋不了攻擊,阻不了荊棘。他還是平凡肉/身/一體,還是會流血,還是會受傷。他到底還是只有十八歲,又能堅強到哪兒去。
周寄北意識到自己逐步顯露的脆弱及內心的不安,他急急忙忙地調整自己,拼命想要強壓。他擡手,用手背蹭了蹭眼睛,抹去些水漬,接着輕咳一聲,故作輕松地說:“爸,我手機快沒電了,改日再和您聊,您注意身體,我挂了。”
“寄北!寄北!”周鵲的聲音逐漸被拉開,他離開了周寄北的耳膜,消失在他的周圍。周寄北閉着眼睛将通話鍵按掉,一陣盲音過後,世界安靜了下來。
周寄北深吸一口氣,感覺到胸口那些壓着的氣兒散了些,他又低下頭,準備撥第二個號碼。那個號碼無比清晰地印在周寄北的腦海裏,烙在他的骨頭裏。他哪怕是閉着眼睛,也能倒背如流。
周寄北按下第一個數字,屏幕開始顯示,周寄北又磨磨蹭蹭地按下第二個.....才剛顯示,他又火急火燎地按了删除,反反複複一來二去,終于将那竄手機號拼湊完整。
周寄北垂眼盯着屏幕,覺得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手上粘出了一層汗,迫使他按鍵盤的手都不利索。
“喂......”
“.....是我。”
“......”耳膜周遭有一剎那的爆破,射程過大,殃及過大,連帶彼此一起同歸于盡。
“貝貝!你在哪裏!”季瓊宇的聲音恍如隔世,聽來心急如焚,坐立難安,周寄北甚至覺得他大概咬破了舌頭,疼痛逼得他倒吸了一口氣,耳膜裏還有椅子被絆倒的聲音。周寄北心裏有座樓,季瓊宇的聲音就像引爆器,大樓在頃刻之間轟然坍塌。
周寄北将輪椅轉了個面,面前是一排圍欄,攔着的是一汪潮水。水呈暗色,暗潮洶湧,傷痕難擋。
“我在深圳。”周寄北抓緊了圍欄,他邊說邊将目光眺望出去,天空亦是一片墨黑,像他同季瓊宇之間拉鋸許久的鴻溝,冗長、堅固、攻不克破。
“貝貝,回來好不好?我去接你,外面太不安全......”季瓊宇生怕周寄北挂電話,語氣是無與倫比的溫柔,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字句明顯用得小心謹慎,聲音中透露出的擔憂,甚至已經不太像季瓊宇。
“.....我回不來了。”周寄北輕輕地說,電話那頭的季瓊宇頓時剎住了車。風刮得越來越猛,似乎有沙子飛進了周寄北的眼底,迫使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他擡起左手揉了下,立刻又紅又疼起來。
“如果你永遠都只能是季叔叔,只能是長輩,那我就不回來了。”
電話那頭的季瓊宇仿佛被刀架了脖子,在這個電話到來之前,就已經被淩遲折磨,血痕一道貼着一道,怎麽止血都不得。他已經失眠許久了,每天盯着白牆發愣,就着香煙咖啡活命,試圖理清他同周寄北這種畸形的依存關系。姚佚的話一語中的,逼得他不得不正視。他一直竭力為他和周寄北的關系找一個符合道德标準的外衣。
即使是他們上了床,即使是周寄北逼迫,他也在試着将其描摹,将其軟化。但是現在,這掩耳盜鈴一樣的行為,已經包不住火了。
“貝貝......我......我這幾天想了很多。”季瓊宇的聲音聽上去很嘶啞,煙抽太多了,以至于厚底像蓋了風沙。
周寄北眼皮一顫,擱在他腿上的卡袋包裝都被吹跑了。周寄北來不及去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卷入車輪底下。
“我們之間,問題出在我。”
“所以,我來解決。我來想辦法。”
周寄北忽而閉上了眼睛,他捏着手機的手一頓,再開口時,直板機的後蓋都差點被擰碎。
“你還不明白嗎?季瓊宇,只要你愛我,這件事情就解決了。”
“別的什麽都不管用。”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