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周寄北本在撥弄碗裏的瓷勺,瓷勺與瓷碗相碰,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季瓊宇話音一落,那瓷勺就跌落地生猛——“咣當”一響,直接砸在碗裏,要不是瓷碗結實,否則一定摔得稀碎。
周鵲吓了好大一跳,不禁回頭看周寄北,周寄北連眼皮都沒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季瓊宇,眼底被紅血絲填補,他的眼珠黑黝,從裏投射而出的目光凜然而含怒。
季瓊宇沒有絲毫閃躲之意,他擡颚,與之目光觸之。季瓊宇始終覺得,他要比周鵲更了解周寄北。了解他每一個眼神背後的含義,透析他每一句話延伸而出的弦外之音。從前,他把面前的人,當成一個不成熟的小孩,他輕敵,甚至輕視,以自己年長為籌碼和其對弈。他堅信不疑,更是從未料想,他會一度輸得一敗塗地。
周寄北在自己沒有意識的時候,拽着自己入局,并且在最開始就把控着全局。然而現在,身心皆陷入,季瓊宇身處劣勢,再坐以待斃,那就提前出局了。
他們就像棋盤上的兩枚黑白棋,賽點已至,過招之間,必須小心處之,謹小慎微。而恰逢他們又太過熟悉彼此,對方的痛點、弱點和致命點幾乎可以脫口而出。
那就比誰先撐不下去了。
“爸,我下午還有事。”周寄北根本沒有一點胃口,他語氣泛冷,一句話說得心不在焉。周鵲啊了聲,急急忙忙地将筷子放下,又看了看季瓊宇才說:“急嗎?這.....這還沒吃完呢.....”
“嗯,公司裏催得急。”周寄北已經從口袋內側裏掏出了錢包,他剛要招來服務生,話頭就被季瓊宇截斷了。
“單我買過了。”季瓊宇勾一微微笑,他背往後靠,手正折着紙巾優雅地擦了擦唇角,他将搭在一旁的外套拿了起來,朝周寄北溫柔地說:“那我送你去。”
“不是,我.....”周寄北的臉上一閃而過一絲慌亂,周鵲的臉上更是一陣紅一陣白,他尴尬極了,憋着眉,說話都開始不利索。
“啊呀,這孩子!你什麽時候買單的呀?”
季瓊宇已經站起來了,他将衣服重新穿好,大衣輕輕一甩,衣角甩在腿/間,他低頭,十指慢悠悠地将扣子系上,服務生恰巧走來,将幾個尚未動筷的菜打包裝好,周鵲又沒了說話的機會。
“不用了,我讓司機來接。”周寄北推着輪椅往外走,周鵲趕緊握住輪椅把手幫他調轉車輪方向。
“我的車子就在對面,寄北。”季瓊宇說得游刃有餘,他柔情滿盈的眼神是周寄北十二歲至十六七的寶藏,之後就漸漸被淹沒。
如今再見到,恍如隔世。
“寄北.....”周鵲不好表态,他轉頭問周寄北,周寄北的手機上已經打了一竄號碼,他垂眸,指腹仍在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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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還得特意趕過來接我們,要不.....”王先生是周寄北的司機,周鵲說得客客氣氣,季瓊宇也不催,只是看着周寄北,那目光過于熾熱,攥得周寄北不得不擡起頭來。
“那就麻煩季叔叔了。”周寄北将屏幕上的號碼一并删除,他迎上那目光,就像是迎戰。
“不麻煩。”季瓊宇又是一笑,随即轉身往外走,周鵲推着周寄北跟在後面,季瓊宇體貼地為周寄北拉開玻璃門抵住,兩人擦身的瞬間,一股冷風也随之而至。
季瓊宇将車門打開,周寄北想拄着拐杖站起來,手摸向旁邊時才想起來——拐杖不在身邊。他的臉色有一瞬間的難堪,但是手掌很快又落向輪椅扶手,他手掌發力,右腿開始不自然地蜷起,就在這瞬間,他的身體忽而騰空,他驚呼一聲,卻在下一秒落入季瓊宇懷中。
那股熟悉的古龍水隐約竄鼻,周寄北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抓緊了他的衣領。這種反射在幾秒後才被理智駁回,但又為時已晚。季瓊宇已經抱着他鑽入了後排。
“........”周寄北像是被噎了一下,繼而怒從心起,咻然出手,想要抓住季瓊宇的衣領。而季瓊宇仿若有了預判,人微微後仰就躲開了。
“老師,上車吧。”季瓊宇又将輪椅收好了放進後備箱內,才繞回了駕駛座。周鵲趕緊點了點頭,他本都一條腿跨到了周寄北身邊,眼神瞥見季瓊宇身旁空落落的位子,猶豫了一下,又把腿收了回來。
季瓊宇有些驚訝地看着周鵲,周鵲只笑笑,他笨手笨腳地拉着安全帶,也不知道該怎麽系。季瓊宇捏緊了方向盤又驀地松開,他傾身,替周鵲将安全帶扯過後,再系上。
“老師,去哪兒?”
“去......”
“倫沙路三百五十號。”這回是周鵲截去了周寄北的話,周鵲一股腦将周寄北的住址一口氣說了出來,周寄北連攔都不來不及。
季瓊宇的眼神微妙地一挑,繼而将車子調轉了方向,駛向另外一條道。周寄北一路沉默不語,連敷衍的場面話都懶得多說一字。周鵲倒是一直在和季瓊宇聊天,這才讓車廂內不至于冷場。
季瓊宇應答自如,好像這些腹稿他都打了無數遍,只不過都借此說給了某個人聽。他趁着紅燈間隙通過後視鏡偷瞄周寄北,卻只能看見他瘦削的側臉和冰冷過白的皮膚。
“老師,到了。”季瓊宇将車子停穩,周寄北也一并伸出手去推門,他拉扯兩下,卻沒能拉開。周鵲推開副駕駛座的門,他彎腰對季瓊宇道謝,又假意數落他,說後天請他吃飯,絕對不許再偷偷買單。季瓊宇一個勁兒地說好,那态度一副學生樣,周寄北忽而覺得好笑。
“我也要下去。”周寄北驀然出聲,季瓊宇看了眼後視鏡沒搭腔,先是踩下油門讓車繼續往前走。周寄北眼神一冷,又說了一遍:“季瓊宇,我要下車。”
“我送你去公司,就快到了。”季瓊宇答得毫不逾矩,他像是一個稱職的車夫,不過從起始點開往目的地,期間不過問隐私,不問多餘的問題,甚至連音響都不開。除了偶爾的起步聲,再無其他。他們甚至看不見彼此,隔着一座椅靠背,像是隔着萬千距離。
周寄北知道多說也無意義,索性閉嘴不言。
周寄北這幾年只坐得慣兩個人開得車。一個是喬琰之,另外一個便是王傅。但是這兩個人一開始也并不能找準開車的節奏,周寄北的身體要比常人敏感,再加上多年以前的應激障礙,使得他心理上很排斥坐車,頭暈頭痛連帶膝蓋痛那也是常有的反應。他倒現在也沒有完全克服。
但今天一點不良反應也沒有。
今天車況不錯,路上并不堵車。季瓊宇開得順暢,沒多久就開到了博彩公司的樓下。他松開剎車,将車子熄火,然後推開門下車,遂又繞到後排,替他打開門,季瓊宇把輪椅從後備箱取出,推到周寄北面前,周寄北已經将兩條腿跨出了車門,季瓊宇半蹲在車旁,朝周寄北伸出手,他手掌攤開,周寄北瞥了他一眼,沒把手伸過去。
他撐着車沿将身體撐起來,接着将手迅速移向輪椅,左腿承載渾身重量,在幾秒間火速坐下。他重喘一下,冷汗從眼角冒出。
“........”周寄北感覺眼下劃過一觸感,是指腹碾過皮肉的感覺。那指腹微熱。連帶指甲酥酥麻麻地刮過,周寄北再度擡眸,季瓊宇已經收回了手。
“我走了。”
作者有話說:
季叔叔要恢複霸總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