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陪着你,梁淮
梁淮靠着醫院冰冷的牆,輕輕的敲着手機。
屏幕亮着,是宋簾剛發的。“你在哪個醫院,我去找你。”
梁淮沒回。
就這樣吧,他想。
宋簾那樣美好的姑娘,他怎麽忍心讓她沾染到自己這樣肮髒的人。
他又想起小時候的初見。
那時的小姑娘把那盒牛奶遞給他,轉身蹦蹦跳跳的跑了,像是上天專門在他絕望的時候,派來給他送禮物的小精靈。
那時他們七歲。
如今他們十七歲。
愛之一字于少年而言太過沉重熱烈,宋簾于他更像是他對世間美好的渴求。
像是當年和今天的兩杯旺仔牛奶。
甜甜軟軟,跟她一樣美好。
……
杯子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病房內傳來打罵聲,梁淮回神。閉眼用力按了按太陽穴,他轉身走進病房,沖到母親面前按住了即将落在她臉上的巴掌。
他死死捏着手裏男人的手腕,眸光盯着父親,幹淨的音色裏帶着陰翳:“你夠了沒有?”
梁勇看着梁淮沖進來的時候愣了愣,少年生的高,他一臉戾氣的自己,梁勇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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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怕了一個孩子,梁勇怒氣更是上漲,右手手腕被梁淮捏着抽不出來,他舉起另一只指着他罵:“你有什麽資格管老子?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你是嫌自己不夠惡心嗎?”
梁淮聞言身子僵了僵。
梁勇還想接着罵,他剛開口,就聽病房裏的另一個病人的家屬不耐煩地道:“吵什麽吵,要吵回家吵,當醫院是你們家開的嗎?”
梁勇也只敢對着梁淮母子打罵,聽那人這麽說,他只嘀嘀咕咕讪讪的閉了嘴。
梁淮看着眼前矮胖的男人終于安靜下來,他也不再說話,松開了他的手,陰沉着臉扶着母親往外走。
女人的臉上帶着操勞半生的痕跡,她臉色灰白,剛才經歷了那麽一通,她也沒什麽反應,像是已經習慣到麻木了。梁淮扶着她剛走出病房,她就伸手把放在她胳膊上的少年的手撥了開。
梁淮的手在空中停了停,緩緩的手了回來。
梁母淡淡的開口:“你照顧着你爸,我回家去拿換洗的衣服。”她也不看梁淮,說完轉身就走。
梁淮應了一聲,看着母親漸漸消失在走廊進頭。
他雖說是陪護,但梁勇一看見他就打罵,吵得病房其他人心煩。所以這會梁淮并沒回到病房。
他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鬧了一通,他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看。
沒有消息。
他疲憊靠着座椅低下了頭,垂了垂眸,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發瘋的父親,麻木的母親。
他身體裏流着那樣的血。
他卑劣到塵埃裏。
他不想讓宋簾沾染他的一絲龃龉,可今天那麽美好的宋簾。
讓他又忍不住生出奢望。
有陰影罩下來。有人蹲在他眼前。
聲音溫柔地問他:“怎麽了呀,心情不好麽。”
梁淮猛地睜開眼睛。
宋簾很瘦,如今蹲在他面前更是顯得小小一只,她正擡頭擔憂看着他。
她剛來,外面應該是下着雨,少女柔軟的發絲上蘊着濕意,她手裏拎着一把雨傘,那傘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滴水,她注意到了,把傘往後移了移,像是怕弄髒他。
少年沉默着,盯着她的樣子有點發愣。
宋簾聲音更輕了:“梁淮?”
漆黑的眼珠動了動,他清了清嗓,終于能開口,語氣淡淡的:“你怎麽找到這來的。”
宋簾歪頭,一雙大眼睛眨呀眨:“因為我聽見有人跟我說,我好難過,你能不能來陪陪我呀。”
少女語調溫柔,像是白天的那句“我在對你好呀。”
像是可以包容他所有的不堪。
其實醫院地址很好找,前世宋簾去過梁淮的家,知道大概的位置,她記得梁淮家附近就有一間醫院。
他父親酗酒出問題,應該是在消化科。宋簾跑了幾幢樓就找到了。
晚上八點多,住院樓的走廊裏來來往往病人及家屬,臉上大都帶着疲憊。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讓人有點不适。
宋簾手一只手放在梁淮坐的椅子把手上,像是把他圈在懷裏。
她蹲在少年腳邊半天,皺了皺眉:“梁淮,我腳麻了……”
梁淮沉默,他站起身來,宋簾把手遞給他,梁淮頓了頓,他沒去拉那只漂亮細瘦的小手,只隔着少女的外套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起來。
夏天的外套很薄,是宋簾出門時想起來外面下雨臨時加的。梁淮握着,能感覺到少女溫熱的皮膚隔着那層薄薄的布傳到他手上,他把她拉起來就立刻松了手,手指輕輕蜷了蜷。
宋簾站起身輕輕跺了跺腳,她感覺梁淮這個時候心情應該不好。
宋簾說:“你自己一個人麽。”
梁淮不知她是什麽意思,看她能站起來了,他又坐回椅子。平靜道:“我媽一會還回來。”
女孩低頭想了想:“那我們一切等你媽媽回來。”
……
梁淮不說話。也不問她為什麽。
他這人本來話就不多,宋簾看他疲憊的樣子也不再發出聲音。
她在梁淮旁邊坐下,沒注意到旁邊的少年身子僵了僵。
梁淮頭靠在牆上不發一言,宋簾就像她說的那樣,坐在梁淮旁邊陪着他。
宋簾把傘收好放在一邊,微微側頭看着旁邊的少年。他這些天沒有好好休息,本來就沒什麽血色的臉上現在更是慘白。好看的嘴唇輕輕抿着,是淡淡的粉色。
那雙漆黑的眸子合上,宋簾不确定他有沒有睡着。
直到肩膀傳來重量,宋簾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
他頭頂發絲輕輕抵着她的下颌,有點癢,但宋簾沒動。
他難得有空休息一會,她不想打擾他。
活了兩世,她能感覺到梁淮對她的喜愛和隐忍。她明白他怯懦的緣由。
梁淮應該從小就知道自己并不是梁父親生的孩子。
這世間對他惡意滿滿,可宋簾明白錯不在他。
所以她并不逼他現在就跟自己在一起。
她會一點一點讓梁淮相信,
現在的宋簾,真的真的很喜歡他。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裏的燈暗了一度。剛才人來人往的住院樓聲音漸歇,應該是病人都已經休息了。
宋簾擡頭,往牆上的時鐘看了看,快十點了。
梁淮的媽媽還沒有來。
頸窩的腦袋動了動,他應該是快醒了,無意識地蹭了蹭,等少年反應過來自己靠的是誰的時候,立馬僵住了身子。
宋簾小聲問:“醒了?”
梁淮迷茫的坐直身子。
他好久……沒睡的這麽安心了。
只是因為她在身旁。
剛睡醒的梁淮呆呆的,眼睛沒有焦距的盯着虛無的一個點,頭發蹭的有些亂,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睡的沉,他的臉色好了一點。
像個小孩子。
宋簾覺得心軟的一塌糊塗。
她不着痕跡的動了動發麻的肩膀,細聲解釋:“你媽媽還沒來,剛才護士去病房給你爸爸輸液,說他已經睡了,我想你可以休息一會,我就沒叫你。”
梁淮在少女溫柔的聲音裏漸漸回神,聽了她的話,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宋簾笑了笑,說:“沒關系。”
已經很晚了,宋簾不适合再待下去,正巧走廊邊傳來腳步聲,梁淮回頭,是母親剛從電梯裏出來,拎着個袋子往這邊走,應該是剛才在家整理的衣服。
梁淮站起身過去幫她提着,宋簾跟着走過去。她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禮貌的向梁母問好:“阿姨好,我是梁淮的同學。”
宋簾沒說自己為什麽來,梁母也沒問,神色麻木的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轉身走了。
母親不理宋簾,繞過他們進了病房,梁淮覺得宋簾可能會生氣難堪,他拎着手機那個袋子,艱澀地跟宋簾解釋:“抱歉……我媽媽她情緒不太好……你等我一下,我把東西放回去,送你回家。”
宋簾點點頭說:“好。”這麽晚了,梁淮肯定不會讓她一個人走夜路,她拒絕也沒用,而且也不想拒絕。
過了五分鐘,梁淮低着頭走出來。
剛才宋簾跟着他走到電梯這邊接梁母,離病房那邊有些遠。
少年看到她不自覺地緩了神色,邁着修長筆直的腿向她走過來。
他們之間隔的有些遠,少年走了快一半的距離,宋簾也向他那邊小跑着過去。
剛才那一瞬間,宋簾看着梁淮一個人走在這條長長的走廊,她突然很難過。
她想,他的路從來沒人陪他。
那以後她來陪梁淮走。
梁淮看着少女跑向自己,他頓了頓,看着少女走到近前。他低聲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宋簾說“好。”
宋簾家離這邊也不遠,a城不大,跟醫院隔着兩條街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學校,宋簾家就在學校旁邊。是她讀高中的時候父母才在這邊買的,雖然基本只有她一個人住。
出了醫院,外面的雨還在下,滴滴答答的不大不小。宋簾站在大門口把傘撐開,努力往上撐,沒辦法,梁淮一八幾的個頭,她撐着傘,有點艱難的遮住他。
梁淮看到少女努力地把傘自己這邊傾斜,他擡起手:“我來吧。”
宋簾點點頭把傘遞給他,他們兩個,确實是梁淮撐傘方便些。
城市裏不算明亮的光把兩個人的身影拉的老長,宋簾和梁淮并肩走在這把傘裏,手臂經常會不經意間碰到。
他生的高,這把傘又太小,他把傘往宋簾那邊傾斜來遮住她整個身影,任由自己左邊大半個肩膀被淋濕。
一路沒什麽話,宋簾是在想事情,梁淮是不知道說什麽。
今天一天宋簾都跟上學期不一樣,突然關心他有沒有吃飯,在這樣的雨夜裏陪在他身旁。
他覺得宋簾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宋簾沒說,梁淮也就沒問。
他像個跋涉在雪谷裏的旅人,走了很久很久,突然發現前面有一團暖黃色的篝火,他不會在乎深谷裏怎麽會有這樣一團火,他一心想走過去取暖,但又怕自己身上的風雪熄滅了那團篝火。
就像他們一樣。
宋簾不知道他有多麽惡心,可梁淮自己知道。
她不想讓她知道那樣不堪的自己,也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去沾染她。
可趨光是人類的本能,宋簾就是他的光。
他卑劣的,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她。
這是他放在心裏那麽多年的姑娘。
宋簾在樓道門口止步,轉身看向梁淮,視線掃到他濕了的肩膀一愣。
宋簾搖了搖頭,笑了。
她仰頭看着梁淮,聲音在安靜的環境裏和緩極了:“我到啦,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傘你拿着,別再淋到了。”
少年漆黑的眸子在夜裏更加深沉,聞言他點了點頭,跟宋簾道了謝,轉身往小區外走。
宋簾想,這是今天,她第二次看着梁淮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