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繼父

“你爸爸來學校了”這種話,陸有希上學十幾年,是第一次聽到。

別說陸有希聽着一愣,連坐在旁邊的顧誠安都愣了,心下瞬間閃過了無數個疑問。

事先起身的張文旭看着坐在那不動的人,納悶得不行,他開口問道:“诶?有希,你不去辦公室嗎?”

陸有希沉默着同顧誠安對視了一眼,這才咬了咬下唇,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緩慢的站了起來。

張文旭見他慢騰騰的,還奇怪得緊,“你怎麽了?”

“沒怎麽,走吧。”陸有希搖搖頭,說完就往教室外走去。

眉頭微擰着的顧誠安坐在位子上朝着離開的身影看了兩秒,最終還是有些不放心的也起了身,跟着後面隔了段距離地往辦公室走過。

地理老師所在的文綜教務室和班主任所在的辦公室不在同一層,到了樓梯口,張文旭拍着肩打了聲招呼就跑了下去,留下陸有希一個人往裏走。

四中的辦公室一般都帶了專門的家長會客室,越過辦公室的門往右一間便是。

陸有希到的時候,辦公室裏空空蕩蕩,誰也不在。往前走過了中間那堵牆,便能隔着門聽到裏面的講話聲。

班主任面朝裏,十分客氣地說:“哎,您家孩子啊,真的是讓人放心,成績也不錯。上次期中考很是往前跳了幾名,就是我聽說他現在是不是在準備那個……”

聽到這,猜到後文的陸有希毫不遲疑地就拉開了門,門撞擊在另一邊的門板上,發出“哐”地一聲響,打斷了班主任的話。

班主任聽到聲響瞬間便驚慌地扭過頭來,陸有希見人看着他,才又點頭裝作一副道歉的樣子說:“不好意思,老師,跑太急了忘記敲門了。”

原本被推門聲吓了一跳的班主任這才放下心來,拍了拍胸脯,朝着來人點了點頭。

而這一轉頭的動作,便讓在桌對面原本被遮了個幹淨的人影露了出來。

男人微微佝偻着背,頭發不算太雜亂,卻已經花白了,眼睛下方帶着深重的眼袋,整個人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強打出的精神,而且樣子也比一年多前要蒼老上許多。穿着棕色的厚夾克和一條的暗色棉布褲子,雖然看上去還算整潔,可也顯出了各種磨損不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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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在一定意義上符合了當初陸有希在班主任面前說的那句“在外打工”的謊話。

他的繼父,李敦,自陸有希推開門後,僅僅也就只敢擡頭看了一瞬,而後便整個腦袋都垂了下去,眼神也畏畏縮縮不敢同面前的人直視。

所幸班主任還轉着身子,絲毫沒見到着這一景象。

班主任聲音親切帶着喜悅:“陸同學啊,聽說你父親是今天專門坐了長途車過來的,有事兒你們談,我就先出去了哈。”

說完,班主任随意地向着李敦那邊笑了笑,就起身越過站在那裏的陸有希往外走,臨走時還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全然放心的樣子。

陸有希聽到門外的班主任也不知沖誰突然說了句“诶?你怎麽在這裏站着。”,可他是在沒什麽心思去看,也就只是将門合了起來。

頓時,會客室裏面,就只剩下了一張矮桌,兩個沙發,以及低頭不語的李敦,和眉頭緊皺地側眼看着牆面的陸有希。

說實在的,陸有希已經談不上驚訝這兩個字了。見到他的一瞬間,除了被回憶和思緒攪得空白的大腦,就只能感受到充斥在胸腔裏那振得人肺疼的怒氣與埋怨。

他甚至不想去看眼前人一眼,如果單純借着這一年多來的生活裏那些點滴的片段來想的話,他對眼前這個人,怕是只有厭惡和怨恨,可真的看見他的樣子,又不得不想起陸敏玲曾經一遍一遍重複過的,這個男人養了他們母子十幾年的事實。

沉默就這麽彌漫在整個房間裏,坐在那裏的男人不敢開口,站在這裏的這個不知如何開口。

是質問他這一年多去了哪裏,還是質問他為什麽就這麽沉迷賭博,還是問他是否是終于想起來了還有他的母親和他的存在。

陸有希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想将這一年遭受的那些‘不該有’都沖着眼前的這個男人發散出去,可偏偏轉眼過來看到他臉的時候,拟出的氣勢就在那潛意識中十幾年的溫和回憶下減了力,連話語都變得沒那麽尖銳了。

他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對方卻沒有回答,可身體卻在他開口後明顯地往後縮了一下。

陸有希不免就這麽完整地看在了眼裏,心裏不由得發冷。明明對面坐着的才是大人,卻在面對他這麽一個孩子的時候,有着這樣地反應。

是什麽樣的經歷能讓他對人的聲音産生如此敏感,陸有希想不到。

李敦在這句話後,起碼停滞了3分鐘,直到像是适應了周遭環境後,才緩緩地開了口,喊了句:“小希啊。”

之後又是一個停頓,他擡起那雙占了灰的眼眸,帶着幾分可憐地說:“那,那個,你,你媽媽怎麽樣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陸有希大概都不需要在心裏演練,直覺反應下就很想回他句“你還記得有我媽?”,可一旦擡眼見到他那幅樣子,這諷刺就又像是卡在了嗓子裏的刺,怎麽都沒法順利得拔出來,直至過了片刻,也只是聲音變得低沉了些地回道:“她還好,在鄉下。”

而緊接着不待對方問出下一個問題,便直接的搶問道:“你回來做什麽?”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不想再繼續看着眼前這樣的場景了。

可對面的人戰戰兢兢,幾次都是張了張口,又一個字沒說出來。

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學生的喊叫,牆上的時鐘也又跳了幾格。

李敦一直沒有開口。

陸有希越過他的身影看向窗外,突然就覺得算了,不說算了。

可正當他轉身打算往外走時,便聽到身後的男人那微顫着的聲音,驚慌着開了口。

他的聲音裏帶着三分祈求,他喊道:“小希,小希,你等等,我……”

李敦頓了幾秒,才又鼓起勇氣聲音極弱地開了口:“他們找到我了。”

“找到你了?”這句話逼得陸有希不得不轉身問他,帶着一臉不可置信。

找到他了是什麽意思?那錢呢?還上了嗎?來這裏找他做什麽?

李敦不敢直視眼前的人,雙手互相抓扣着,眼神來回瞟動了好幾番,才又說:“他們找到我,讓我還錢。”

“我,”他突然擡起頭來,情緒略帶激動地繼續道:“我沒有不想還錢,我,我把我後來打工的錢全都給他們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陸有希問他。

只見李敦的雙肩又直直地垂了下來,“只是,我的錢不夠,還差……”

他頓了頓才說:“還差50萬。”

“50萬?”陸有希的聲音都不禁提高了些許。

這個數字炸的他頭痛,對于他一個學生來說,萬字放在那裏,都不知道要怎麽處理,何況前面再加兩個。

陸有希壓抑着的情緒在此突然就崩塌開來,他等着眼前的人,難以置信地說:“你能告訴我,你到底前後欠了多少錢嗎?你是不是又去賭了?”

李敦張了張口,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我真的以為可以的,因為這樣來的最快。小希,這個道理你……”

到此,陸有希已經完全不想聽下去了,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他毫不猶豫的就轉身走了出去,身後的門撞擊在牆框發出巨響。

他的腦裏只來回回響着一個聲音,這樣的人是沒用的,不論你說什麽,都沒有用。

這種話在一年多前他剛被發現賭博的時候,就已經聽過一遍了。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陸有希覺得自己情緒像是到了個臨界點,他止不住地抓了一把頭發,腦子就像炸開了一樣。

他看着眼前的走廊,再往前兩步就是教室,可不知怎的他突然就不想去了,翹課吧,他沒有再多想,就着情緒的指引,就這麽直接地往體育館後走去。

體育館裏似乎有籃球隊在訓練,球鞋同地板的滋滋摩擦聲隔着後門也能清楚地聽見。

明明平時覺得這樣的聲音極為惹人生厭了的,今天卻不知怎地,這一陣一陣的聲音,卻像是能把他拉回沒有繼父李敦的生活中一樣,讓他身體裏的那些不滿與憤懑逐漸平息下來。

他背靠着後門,将頭抵在雙膝之間。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聽到這一陣陣聲響中,像是參雜了什麽其他的聲音。

待他擡頭時,便看到眼眸中帶着些許關心的顧誠安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什麽時候來的?陸有希像是都沒有注意到。

不過沒什麽關系就是了,他想。

他面對着對方站了起來,又微微上前一步,就這麽将腦袋抵在了對方的胸口上。而對方也明了般的,無需他多說一句話,伸開雙手環抱住了他,靜待着他開口。

只是陸有希什麽也沒有說,僅僅是這麽靠着。

直到過了約莫十來分鐘,連體育館內訓練的聲音都進入中場休息時,才微微擡了頭看着他,問了句:“有煙麽?”

顧誠安微怔了一下,從兜裏拿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兩人就着體育館後的花壇坐了下來。

陸有希拿着手上的煙來回看了一圈,才按着打火機學着平時顧誠安的樣子點燃,輕輕吸了一口氣。

卻不料,才剛過嗓,他就止不住地嗆咳了起來。

“咳,咳”

顧誠安就這麽眼見着原本臉上還有些沉重的陸有希的表情突然就變得奇怪了些許,沒有拿煙的那只手捂着嘴巴,眉頭皺成一團斷斷續續地說:“怎麽這麽難啊。”

他盯着人看了好一會兒,才又微微擡着嘴角笑了笑,将對方手上的煙接過,抽了一口說,“才答應的你戒煙,你就找我要煙?”

聽了這話的陸有希也只是撇了撇嘴,轉而垂着眼眸又沉默了起來。

而顧誠安多少知道他是心情不好,也就陪他這麽坐着,直至聽到對方又開口,才又轉過去看着這人。

他見陸有希垂着的眼睫閃了兩下,而後聲音帶着點無奈地說:“我就是想試試,這種容易成瘾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就那麽好。”

顧誠安聽完,不由得低笑了聲,他将嘴邊銜着的煙拿下,又毫不猶豫地扳過對方的下颚面過自己,口中就這麽含着一口煙便直接吻了上去,而後唇齒之間離得極近地就說道:“并不好,別試了。”

陸有希嘗着那舌尖帶着的絲絲苦澀,以及感受着着他撫在臉頰上的溫度,突然就覺得有些東西相似的厲害,就像是煙,酒,還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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