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房子
離開會客室的那天後，李敦大概有一個多星期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
盡管陸有希多少有些不安，但日常生活還是要過。
可就在他以為那人應該不會再來的時候，李敦又再一次出現了，而且，還是帶着一身的傷出現的。
這天放學，顧陸二人才剛走到校門口，正準備商量着晚上去哪裏吃飯比較好，便聽見從身後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那人喊了句：“小希。”
陸有希的身形立即就停滞在了那裏，像是隐藏已久的地雷引線突然又被點燃，他不明白這人怎麽又出現了，而當他轉過頭去看到眼前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帶着殘破，臉上也浮着青腫時，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便襲上了心頭。
陸有希下意識地就想拉着旁邊人快速逃離這裏。
可李敦也不看這裏是校門口，周圍滿是學生和家長，一見陸有希又有轉身走的意思，立即就撲上前來雙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喊道：“小希，小希，救救我。”
周圍人的注意力立即便被吸引了過來。
陸有希被拽的迫不得已地回頭看向對方，像是有些聽不懂，“什麽救你？”
對方卻是完全沒了理智，僅僅是拽着人止不住的搖頭。
原本站在一旁的顧誠安見狀忍不住伸手去拉李敦的胳膊，想讓他放開，可誰知這人大概是受了刺激，下了死力氣地就這麽抓着。顧誠安用了勁都沒能讓這人松開。他思考着要不要下狠勁，卻見李敦拉着的手越來越緊，而陸有希的臉也微微泛白起來，一時沒了主意。
聚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李敦的嘴裏除了“救救我”以外，甚至說不出來其他的話。
三人就這麽僵持着。
可這畢竟是學校門口，又正值放學時間，再加上陸有希這張本來就算出名的臉。沒多會兒周圍的聲音就逐漸大了起來，逐漸傳入顧誠安耳朵裏的話語，各式各樣，說什麽的都有。
可所幸的是，陸有希到底被眼前的人和事占滿了注意，他的視線絲毫沒有從李敦的身上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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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敦那祈求的眼神，像是擊打在陸有希心上的鐵錘，他不明白為什麽才一個多星期，原本還只是說話帶着些許懦弱的男人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止不住的開口：“你說啊，要我怎麽救你？拿50萬嗎？”
50萬？顧誠安瞬間就對這個數字反應了過來，什麽時候的事，卻不待他多想，他便聽到李敦沖着陸有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哀求地說：“50萬，對，50萬，有了錢就沒事了。”
陸有希正想說“不可能”，他到哪裏去弄這麽多錢，可下一秒便聽到李敦說了句讓他不可置信的話。
他說：“你，你不是有個很有錢的同學嗎？你找他借，就，就說過幾年，不，畢業了就還他。小希，小希……”
最後一句的時候，甚至像是馬上就要哭了出來：“救救我。”
那幾個字像是被點燃了一樣，一聲炮響炸開在腦中，什麽？陸有希簡直覺得自己聽錯了，很有錢的同學，指誰，司缙嗎？
他聽到抓着他的那人繼續斷斷續續地說道：“我聽說，他還給你買東西，還收留你，對吧，他對你這麽好，肯定，不，一定，絕對會幫你的。”
李敦說的時候，眼睛裏像是充滿了希望。
可是陸有希不明白了，這人把他當成了什麽？可這都不是眼前的問題，李敦到底是怎麽知道司缙存在的。
看着眼前這個畏畏縮縮不停呢喃着什麽的男人，陸有希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盡量冷靜地問道：“你聽誰說的？”
可能是聽到這麽問，李敦覺得陸有希動搖了有了想法，便立馬又上前了一小步，睜着他那還腫着的眼睛，小聲又不連貫的答道：“他……他自己說的。”
聽他這麽說，陸有希的內心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太可笑了，以司缙的作風壓根不會讓人來找他。
陸有希覺得實在是沒有什麽可以跟他說的，便使足了勁硬生生地掰開了對方的手，轉身便想走。
可一見他如此，李敦更急了，毫不顧忌地往前撲走着見哪抓哪地來了好幾下。
陸有希被這力道抓得生疼，接連着便想向後躲，只是越見他後退，李敦便越發慌張，後來幹脆就直接在門口那麽喊了出來，“小希，小希，你怎麽就這樣不要爸爸了？我好歹養了你們母子十幾年，你怎麽就這麽忘恩負義啊。”
忘恩負義，連陸有希都想感嘆這個詞用得好。陸敏玲當初在電話裏像洗腦般一遍遍說來的那十幾年的好，就像是山一樣重重地壓着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周遭人群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等着看好戲的不光有學生還有家長，以至于漸漸的還有人開始拿起手機拍起了錄像。
顧誠安深刻地覺得這麽在門口說下去也不是事兒，可他正想要拉着陸有希直接走的時候，他卻看見陸有希就這麽向對方走去。
李敦的眼睛亮了。
因為陸有希就這麽從包裏拿出了一把鑰匙，又告訴他：“房産證在卧室裏的第三個抽屜裏，你把房子賣了吧。”
陸有希說：“夠不夠我不知道，但是別來找我了。”
要論真心話，陸有希是不願意這麽做的，因為當初這套房子買下來的時候，是他媽媽做主賣了他從小生活的那套江邊的小房子才換來的。可如今人都這樣了，房子留下來能有什麽用。
他把鑰匙遞給他，也不想再多說一句話地，就拉着顧誠安往外走。
顧誠安顯然很擔心，可他看見陸有希着擰着眉一言不發的樣子，卻也沒法說什麽。
就像是到今天之前，關于陸有希家裏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他在看到那些遭遇後猜到的。大概這些事對于陸有希來說就像是被癌細胞大片侵蝕了髒器一樣，割舍不掉，提起來疼。
盡管這麽一出鬧劇讓顧誠安看了個完整，吃晚飯的時候陸有希卻也只是相對于平日來要沉默些許。可這些表情放在顧誠安的眼裏依然還是和之前的那些日子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由得就有些心疼他。
晚飯過後，陸有希依然還是像往常一樣，做完了作業就窩在沙發上，只是不同的是，平日裏如果油條在身邊，他自是止不住去逗貓的，可今天卻沒有。
顧誠安見他不說，也只能由着他這樣。
直到夜裏過了十一點，顧誠安洗完澡出來喊他去睡覺時，他才手裏握着手機，看着眼前的人問：“你覺得，我這樣做的對嗎？”
“你是指什麽？”顧誠安問。
陸有希沒說話，垂着眼眸眨了眨，隔了好久才又開口：“把房子給了他。”
他雖然這樣問，但他也知道這件事不好說，談不上對和錯，可他還是像要騙自己一樣，想得到旁人的認可，告訴他這樣做沒什麽。
聽到這句話的顧誠安也很是猶豫，但是他還是說道：“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不是嗎？”
是啊，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盯着還停留在撥號頁的手機屏幕看了幾秒，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帶着點微笑地同顧誠安說道：“是啊。”
陸有希到底是沒能把這通電話打出去，可沒想到兩天後，他想聯系的那個人先他一步打了過來。
而那個時間，正巧是他和顧誠安正在往回走的路上，他本是不想當着顧誠安的面講，可電話一個接一個得逼着他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對面的人一刻都不停地就問了他：“你爸爸回來了是不是？”
陸有希起初還沒想到事情怎麽會這麽快就讓陸敏玲知道了，可就在他剛回了個“嗯”的時候，就聽到對面人不緩不慢的聲音，問出來的卻全是一個個的質問：“你怎麽不告訴我呀？你就這麽自作主張地把房子賣了嗎？要不是張婆的女兒瞧見了，是不是你就不打算跟我說了？”
聽了這話，他很想反問回去，可這瞬間對面又傳來了幾聲連續不斷的咳嗽，這原本在嘴邊的話，說出來就成了另一番。
“你別操心這事兒了，好好養病。”陸有希說。
可對面的陸敏玲是真的不這麽想，她聲音聽上去極弱，卻又還是将話都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說了出來：“你怎麽就把房子賣了呀，那和我們一開始就賣掉有什麽區別呢？那這以後我們三人住哪啊？”
陸有希正走着的步子突然就停下了，他一手拿着電話，卻将頭垂得死死地，他想他的表情現在大概真的很難看。
以後？三人？
他确确實實想起一年多前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他們也不是沒讨論過買房子的事情，那時确實想着一來欠的錢不多，努力還能還上，二來也确實是如果房子賣了，三人就必須要出去租住來回也是長期的費用。
可現在這樣的情況，50萬擺在面前，陸敏玲卻還是這樣問他，他真的不能理解了。
他覺得自己大概聲音都有些扭曲了，可也顧不得站在旁邊的人會聽到什麽，會想什麽。
只是低聲地對着對面問道：“房子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是啊，房子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對面的人也不說話，兩人一時沉默。
明明就是走在大街上，街上來往的車輛，旁邊走動的行人卻都像隔絕在另一個空間一樣。陸有希的耳朵裏，至始至終只聽得到電話裏着沉默中彌漫的微弱的通訊電流聲。
只是過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對面還是問了他：“那你，你為什麽不先告訴我呢？”
這一刻，陸有希感到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在這一瞬間沖上了頭頂，震得他直發昏，他想這大概是他從上學以來第一次這麽大聲地同陸敏玲講話了。
他喊道：“告訴你能有什麽用？告訴你你就會來解決問題了嗎？你不要再做夢了好嗎？什麽三個人住哪？你以為那房子對我來說是什麽？是錢嗎？”
“媽，那也是我的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