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間退回一刻鐘前,對岸的山坡上停着兩輛車。

湔河是中南部地區一條重要河流,擁有十餘條支流。面前的支流名為浏河,最終會流至黑山基地。

中辭、黑山與聞燕三個基地都在湔河的北面。湔河南面有一個水鳴基地,從水鳴基地出發往西北方向去,最短的路線需要先渡過湔河,再渡過浏河。由于這裏距離中辭和黑山比較近,李知哲隊伍在渡過浏河之前,決定停下來觀察對面的動靜。

隊伍原地休整,一人手持望遠鏡伫立,忽然報告:“對岸有三輛車正在行駛,方向可能是黑山基地。”

帶隊的李知哲沉着地“嗯”一聲,命令:“保持安靜,繼續觀察。”

少頃,那人又報告:“車上有賀凱特。”

李知哲擡起頭,他大約三十歲,面容年輕,此時眉頭皺着在思索什麽,忽然轉頭看了一眼同樣關注着情況的度珍寶。

兩人對視,度珍寶正要開口,李知哲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度珍寶明白他的心結,兩年前就是因為她和浪歌在中辭基地攪合出的變故,李知哲才會遭上級申斥,白白做了苦功而沒能升職。

度珍寶不假思索,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黑山基地守衛森嚴,消息難以傳遞,這次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李知哲面無表情:“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不要節外生枝。”頓了頓,又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車上不一定有你那個姐姐。”

度珍寶笑了笑,繼續勸他道:“我一個人去,如果折在黑山,你只要報上擅自行動,沒有任何損失。”當然,如果有收獲,那一定是李知哲的功勞,兩人一個對視心照不宣。

李知哲張口本欲拒絕,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浪歌——”

度珍寶篤定:“她管不到你。”

李知哲一想,自從兩年前他回到組織總部,再也沒見過浪歌。既然度珍寶都能出任務了,出發前他也沒有接到特別交代,他确實不必太忌憚。斜看了度珍寶一眼,李知哲命人把望遠鏡交給她。

見她在雙手持握,認真調整,李知哲好奇問了句:“你的眼睛是到了總部才做手術複明的吧?就算看見了你姐姐,你能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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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度珍寶簡單回答。

李知哲不大相信,他知道度珍寶是先天性失明,從出生到十九歲進入總部,這雙眼睛都是當擺設用的。她來到總部的時候身上也沒有帶照片,怎麽能從望遠鏡裏認出一個“沒見過”的人?

但是很快,度珍寶說了一句:“她在。”

李知哲詫異地走近,卻發現度珍寶的喉嚨在發顫,像是在吞咽什麽情緒……

一刻鐘後,已經帶隊轉移,正在隐蔽觀察的李知哲通過望遠鏡看到,昏迷的度珍寶已被中辭基地的車隊發現。他仔細辨認着度珍寶身邊那個人,身高一米八的女性不多見,那人身份不作他想,李知哲不禁自語:“還真讓她撞準了。”

浏河北岸,馮玉霞見度若飛半天沒有反應,下車走過去問:“隊長,怎麽了?”

度若飛仿佛從夢中驚醒,轉頭看馮玉霞,神情像是傻了一樣。馮玉霞遠遠看地上的女孩,心頭掠過幾分熟悉感,不确定地問道:“這是……”

度若飛終于找回了舌頭,說出一個名字:“度珍寶。”

馮玉霞滿臉震驚。

度若飛心亂如麻,餘光見賀凱特在車裏探頭探腦,先收起心思,粗略檢查了下度珍寶的身體狀況——沒有明顯的傷,只是昏迷不醒。出任務途中多帶一個人不太方便,但他們這趟只是交換東西,一天就回中辭,度珍寶現在昏迷着,即使醒來也不會添麻煩……腦海裏念頭飛轉,最後她一把抱起度珍寶,吩咐馮玉霞:“叫他們都下車。”

度若飛把人裹進軍用毛毯,安置在後備箱,對着隊員們道:“河邊發現一個幸存者,沒有感染跡象。我打算把她帶回中辭基地。”

賀凱特:“幹脆把人留在黑山基地得了。”

度若飛看了一眼還沒有關閉的後備箱,低聲回答:“這個人是我妹妹。”

其餘隊員面面相觑,他們聽到過一些傳言,模糊知道度若飛有過一個妹妹。之所以說“有過”,是因為在傳言裏,妹妹不幸遇難,連屍體也沒留下。據說這事和現在的十一中隊隊長,原先的搜救隊隊長有關。再具體的,就各有各的猜測而沒有實際的憑證,只是傳言了。

度若飛從不主動提及這些。在場的人裏只有馮玉霞知曉內情,但她一向對此守口如瓶。這時馮玉霞也是插話:“好了,我們早去早回,別在路上耽擱時間了,都上車吧。”

馮玉霞在隊裏年紀最大,人也穩重,大家對她的話都很信服,見隊長度若飛沒有別的命令,便各自上車繼續前進。

打頭的還是度若飛開的這輛車,後座兩個年輕男隊員看出隊長心情不好,都老老實實待着不出聲。馮玉霞那帶着擔憂的眼神在度若飛臉上掃過幾次,同樣一個字也沒說。

沉默中,度若飛單手扶着方向盤,眼望着前方,雖是百分百沿着正确的方向行駛,注意力卻再難以集中。

十四歲那年她被選入了省擊劍隊,将要長時間在外訓練和生活,無法陪伴父母。這種情況下,她的父母決定領養一個孩子,于是帶着她去福利院,想選一個六七歲的具有一定自理能力的小孩。最終這家人帶走的卻是天生失明,年僅四歲的度珍寶。

時隔太遠,度若飛已經不記得當年的細節。印象中她們一家人都非常喜歡度珍寶,以至于度晖和付麗夫婦改變原本的計劃,決意撫養一個盲人女兒。後來這個女孩漸漸長大,一年比一年漂亮可愛,性格也一如既往乖巧,共同生活十幾年,度珍寶給度晖和付麗帶來了許多幸福快樂的記憶。

度若飛和這位半途加入的妹妹接觸不算太多。度珍寶一來到家裏,度若飛就去省隊開始了訓練,接着十七歲時被選入國家擊劍隊,更沒有時間回家。一直到她二十七歲退役,她對于“我有個妹妹”這件事都不怎麽有真實感。

退役後,每隔幾個月度若飛會在家裏待一陣子,和度珍寶才建立真切的交流。她感覺到這個不熟悉的妹妹對自己有一種仿佛天然的信賴,和想要親近的願望,她其實也喜歡這個妹妹,但這不能改變她們十幾年沒怎麽相處過的事實。因為感情上的生疏,她裝作不知道度珍寶的期待,心裏總有幾分虧欠。

因此當度珍寶高考結束,提出想和她一起爬白宿山的時候,她就答應了。

世事難料,這次出行恰好撞上屍化病毒爆發,她們都被困在白宿市,連日等不到救援,遂與人結伴同行逃到了中辭市。

朝不保夕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背景下,人們都在極力壓抑心中的迷茫,不敢想象未來的生活。度若飛同樣還沒有想好該在陌生的城市如何繼續生活,她加入了搜救隊,每天把自己當作機器,出城清掃已經失去意識與尊嚴的喪屍,帶回仍有可能被治愈的活喪屍,這樣日複一日,知道度珍寶作為軍人家屬安全無虞地生活在物資齊全的小區裏,等待着一個契機改變這種沒有目标的生活。

那個契機終究沒有來。

度若飛在清醒時一直刻意回避着兩年前發生的那一系列變故,但每當夜晚防備稍一松懈,度珍寶中槍被帶走的一幕就會反反複複在夢裏回放。她以為度珍寶已經死去,她深信這一點,然而今天,度珍寶竟出現在她面前。

于是,當年的悔恨、痛苦、恐慌……種種情緒卷土重來,拍擊着她以麻木築成的牆壁,想要撕下她心裏的疤,讓傷口重新流血。她不知道自己能抵擋多久。

意志力無聲地塌陷着,被車輪碾入土地裏。

後座兩個隊員從後視鏡裏觑着隊長一成不變的表情,揣度着她的心理活動,是擔心妹妹醒不過來?還是擔心妹妹失蹤時遭到了非人的對待?

但就連馮玉霞也不可能猜到,度若飛擔心的是度珍寶醒來以後。

度珍寶認出她以後,會問她什麽?“姐姐,你為什麽不救我?”“姐姐,你為什麽不把我搶回來?”“姐姐,這兩年你有沒有試着找過我?”

她要怎麽回答?沉默還是模棱兩可?

也許她可以按賀凱特說的,趁着度珍寶還沒醒,把人留在黑山基地?剛冒出這個念頭,度若飛就在意識裏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她怎麽能這麽想!

越是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心裏就越是紛亂,度若飛眉頭深深皺着,馮玉霞看得擔憂,忍不住勸說道:“不管怎麽樣,人活着回來了就好,有什麽事等她醒了你們姐妹說一說,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度若飛擡手揉平了眉心,但願如此吧。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發生的事情,後面會逐漸講清楚的(當然了,不會照搬第一部 的內容造成重複),沒有看過第一部所以不了解故事背景的朋友也請放心看。下章妹妹就醒啦!後天見~

感謝 Carol-Chin 的火箭炮!

感謝 蘇子衿、雌雄公母男女雞 的手榴彈!

感謝 塗塗、一只亦知、來自唐朝的仙兒、冒泡泡、別太當真、旭楓、喝杯茶再走、蘇子衿~蘇子衿~蘇子衿、一支半節~一支半節、與君絕、派大星和海綿寶寶~派大星和海綿寶寶、亖季折之羽~亖季折之羽~亖季折之羽~亖季折之羽~亖季折之羽~亖季折之羽~亖季折之羽、沒死還活着、烏冬拌面、魔性的團子君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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