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度珍寶說完就下車了,度若飛垂着肩膀發愣,忽地擡手抹了把臉,又深吸了一口氣,拿了後座的兩份盒飯下車。

一看旁邊空地上人挺齊,都圍一圈站着吃飯,就度珍寶空手站在馮玉霞和賀凱特中間,面帶微笑聽倆人讨論擇偶标準,度若飛走過去擠開賀凱特,把盒飯遞給度珍寶:“吃吧。”

大概是人生第一次看盲人吃飯,隊員們雖然極力克制,餘光還是忍不住朝這邊瞟,一個接一個的,度若飛都忍不住要罵人了。

她知道度珍寶從小對別人的目光非常敏感,被人盯幾秒鐘就能夠憑感覺找到對方的位置,這會兒度珍寶一點反應也沒有,肯定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度若飛拿眼瞪了一圈兒,讓隊員都低下頭安安生生扒飯,才自己吃起來。

天上挂着太陽,不是太熱,也不冷。九月的中午是讓人感到舒适的,過了一會兒,被瞪過的人漸漸複蘇,互相說笑打趣。剛從黑山基地出來,話題自然而然拐到黑山基地的見聞。

“還想着多看幾眼回去好跟他們吹牛,誰知道這趟過來啥也沒看着。”一個男隊員說。

一女隊員:“我看着了好幾個帥哥哥,沒來的人可要後悔了。”

賀凱特道:“怎麽沒看到東西?你們是不會觀察,好好學着點兒吧。黑山基地的布防、第十七集 團軍的編制、對普通群衆的态度、應對喪屍潮的策略……看一眼再聽一耳朵,都能猜個七七八八!”

有人就問:“喲,你看出來了?那你給說說!”

度若飛心不在焉地吃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賀凱特滔滔不竭地分析,心裏覺着這些都是猜測,不重要,就沒管他吹水。

她心情很低落,話都不想說。

她懷念她們逃亡的日子,那時候度珍寶是個單純聽話的妹妹,她是個負責任的姐姐。在朝不保夕的混亂裏,她們的生命前所未有地緊緊連結在一起,她滿心只想着自己要照顧好身邊唯一的親人,這樣将來如果見到爸媽才能有個交代。那時候……度珍寶太乖了,什麽都聽她的,她讓她別害怕,她就真的不害怕。

度若飛知道自己的毛病。

有人對她說過,她的體能值有多高,情商值就有多低。說完這句話過不久那人就提分手了,用實際行動證明了理論的正确。随着年齡增長,她越來越發現自己在感情上的孤立,然而數到最後全是自己的原因,大約是天生缺陷。她又改不過來,一面對感情問題腦子就成了一團漿糊,不如出門爬爬山。

相應地,逃亡的時候兩個人只能依靠彼此,朝夕相處,多麽有利的條件,她也沒能和度珍寶培養出太深的感情。比起和妹妹抱頭痛哭,她更願意出去殺幾具喪屍。

度珍寶消失後,她的感情一天濃過一天,愧疚于沒有救下妹妹,痛苦于失去唯一的親人,還有很多混亂不可說的情緒與想法,直到她的心理承受不了這麽重的感情,她選擇了封閉,刻意遺忘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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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過了兩年的自我折磨,度珍寶的出現就像是命運的惡作劇。

今天短短幾小時,情緒大起大落。失而複得的親人又要離開,而且投入了敵人陣營,性格也發生了轉變……她心想的事情沒一件能成,命運還要逼迫她做選擇——留下度珍寶,度珍寶可能會死;放走度珍寶,不啻讓羊入虎口。

兩個選項在她心頭拉扯,終于,她下定了決心,要把度珍寶留下來。明知道度珍寶身陷一個喪心病狂的危險組織,她不能什麽也不做,這一次新世界派個失明女孩孤身執行任務,下一次說不定就要派度珍寶去送死。

一樣有性命之憂,當然是留下更好。度若飛拿定主意,等大夥吃完飯,吩咐休息,拉着度珍寶上了車。

“我相信你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屍化病毒已經殺死了無數人,可能包括我們的親人,”聲音帶了苦澀,度若飛一直不知道父母的情況,只能往最好的結果想,“新世界組織是全人類的公敵,它絕對沒有好下場。我知道……你當時無依無靠,只能加入他們,但是現在你有我了,我發誓這次會保護好你,有我在,你一定會安全。別害怕,和我回去。”

度珍寶認真聽完,嘴角勾起來:“我不害怕呀,我屬于組織,願意為他們做事。”

度若飛攥緊雙手,既感到憤怒,又十分為難,度珍寶已經被徹底洗腦了!可是她不擅長言辭,急得額頭冒汗也組織不出有力的話語,只能先繞過去,說道:“只要你和我回去,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麽都沒關系!以前你在中辭生活得多好啊,有房子住,有東西吃,鄰居們都喜歡你。這次回去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不好嗎?”

度珍寶搖頭,抛出一個誘餌:“我不會和你回去,至少不是現在。”

度若飛立刻問:“那是什麽時候?你還能出來嗎?”

度珍寶又把話題輕輕帶開:“如果現在媽媽在這裏,她讓我回去我會答應。”

度若飛怔住。度珍寶來到家裏十幾年,母親付麗幾乎日夜相伴,連父親度晖也比不上她們之間感情的深厚,更別說常年在外的度若飛。度若飛意識到她對度珍寶的影響力其實并不大,一時間自己也有點茫然。

但很快她醒過來,堅決地說:“如果媽媽不在了,就是新世界害死了她。如果她還活着,她一定希望你和我回去。今天不管說什麽我都要帶你走,我是你姐姐,我必須要對你負責!”

她明白今天自己勸不服度珍寶了,但是沒關系,回到中辭基地,她有得是時間把度珍寶的思想扭回正道上。她扭身準備喊隊員上車,度珍寶卻扯住了她的衣服。

“你要怎麽對我負責?”

度若飛一時語塞。她負責的方式就是讓度珍寶過得安定,就是她剛才已經說的那些,住所、食物、安全。現在度珍寶再問,她不知道是不是該重複。

“你能給我的,新世界都可以給我。但我現在想要的,你已經給不了了。”

度若飛艱難地問:“你想要什麽?”

度珍寶重新綻開笑容:“我做的壞事不只是加入新世界。姐姐,其實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你不說破,我不說破,我們還能做姐妹。”

她放開揪住度若飛衣服的手,度若飛仍舊不敢動。她用了些時間擺脫張口結舌的狀态,還在做着努力:“過去的事一筆勾銷,我不介意了,我們都當沒發生過……”

度珍寶搖搖頭。

從始至終她都十分鎮定,聲音不高,話也不多,然而每個字都清清楚楚說着拒絕。度若飛在最後這個搖頭裏讀懂了,她是真的不會妥協。

深深的挫敗感讓度若飛的身體松懈下來,她默然看着這個将要再次消失的妹妹,忽然心頭發狠,想着不如直接把她弄暈了帶回去,別的等以後再說。這念頭鼓動着她,她的肌肉不自覺又繃緊了,目光也變得銳利,掃視着度珍寶的脖頸。

度珍寶似乎察覺什麽,對她說:“我會再找你的。”

剛才度珍寶也說過一句“至少不是現在”,度若飛皺起眉,半信半疑地問:“你真的會?”

度珍寶笑着點頭,做出了承諾:“我一定來找你,你要好好活着,等着我。”

度若飛猶豫地想,還是先弄回去保險。

“假如你強迫我回去,為了活下去,我只能做間諜。”度珍寶斂住了笑,“如果不是你們太早返程,而我在黑山基地、在你這裏都得不到可用消息,我不想這麽快對你坦白,至少要到徹底瞞不下去才告訴你我加入了組織。我知道你永遠不會理解我,想把我強行帶回去,但是現在還不能。”

度若飛聽得眉頭緊皺:“到底怎麽回事?現在為什麽不行,你在新世界到底經歷了什麽?”她心神已經亂了,開始幻想度珍寶是不是吃了組織秘制的遠程毒-藥,一叛逃就會被毒死。

“姐姐,等着我。”度珍寶雙手摸上了度若飛的臉,近乎呢喃,“我有很多事想告訴你,等我下一次找你的時候,你就都知道了。”

度若飛仿佛被割裂成兩個人:一個努力分析着度珍寶話裏的信息,揣測她不能和自己回去的理由,同時還不死心地考慮把人弄回去;另一個屏住呼吸關注那雙撫摸着臉頰的手。過去在家,度珍寶也會這樣觸摸家裏人的面孔,用觸覺代替視覺,辨認每一位家人的長相。

在這輕柔的撫摸中,度若飛的心慢慢軟了下來,恍惚回到了從前和平安寧的日子。父親、母親和妹妹,每個人的臉上都笑着,家具和擺設不常挪換,每次回到家,心裏都是滿滿的熟悉感。擺在櫃子上的邊角圓潤的裝飾品在記憶中蒙上了一層暖暖的光。那好像已經是十分遙遠的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改。

悲傷地告訴大家,我沒有存稿。目前看來更新時間可能不太穩定,順利就晚上八點,遲到就在微博通知吧。

感謝 喝杯茶再走、冒泡泡~冒泡泡、亖季折之羽、joe、一支半節 的地雷!後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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