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度若飛放棄了。
這實在不讓人意外。
但她內心充滿了憋悶感,她說不清楚,心底裏卻存着一種模糊的明白。她覺得她的想法被控制了,她的意志被度珍寶蓋過去了,可是她摸不透事情的本質,更沒辦法證明自己的感覺是真實的。
她只能憋着。
氣氛很壞。馮玉霞坐在後座位,默不作聲。從度若飛憋青了的臉色來看,這兩姐妹是談崩了。度若飛叫大家上車出發幾乎是用吼的,現在車已經開了半個小時,車裏還沒出過聲。
馮玉霞并不知道“減少存在感”這個說法,不過她确實明智地做到了。那些因為沒來得及下車而不小心聽見的話,什麽叛離什麽組織的,她打算當作沒聽過,如果度若飛和度珍寶還要在車裏說點不應該被她聽見的話,她也統統聽不見。現在沒人說話,她當然太樂意了,巴不得一路沉默到中辭。
可惜度珍寶沒有讓她如願。
當越野車開到了野樹林路段,度珍寶像是聽到了風吹過樹葉嘩嘩的聲音,開口說:“我在浏河旁邊下車。”
度若飛充耳不聞,非暴力不合作。
“姐姐。”度珍寶聲音軟乎乎的。
度若飛意識到自己的不理智,心裏嘆了口氣,問:“你真的不和我回去?你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
“能。”度珍寶笑着說,“我們分開這麽久,我不是好好地活下來了嗎?”
度若飛“嗯”一聲,突然發覺不對,她被這句話提醒了:“你什麽時候能再出來?不會又要一年兩年吧?”
度珍寶道:“兩年或是四年,有關系嗎?不論多久你都要等我。”
度若飛被她後一句語氣中的篤定弄得心裏不大舒服,總覺得那裏面有命令的意味。但是稍一想,度珍寶說得沒有錯,不管多久她都得等度珍寶回來。
她心底有個想望,将來有一天新世界覆滅了,基地外面的世界太平了,她就帶着度珍寶去找回父母,一家團聚。她可以憑這些年練出的本事找份工,在外面賣力掙錢,讓家裏人都能安安穩穩地重啓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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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珍寶最先聽到水流聲:“姐姐,快到了。”
度若飛從幻想中回神,臉色暗下來。直至即将離別的時刻,不舍的感情才一股一股地冒出來。她沒有回答,當視線裏出現了她發現度珍寶的那個拐角的時候,她打手勢讓後車減速,然後慢慢停車。
賀凱特又想問。度若飛下車大聲說:“都留在車上,不要下車!”
她轉到度珍寶那一側,打開車門扶度珍寶出來,兩個人往河邊走。
“你确定有人來接應你?”度若飛問。
“嗯。”
“……盡快回來。”
度珍寶站在度若飛對面,半擡起臉:“你以前都會叫我的小名,再叫我一次吧。”
度若飛嘴唇蠕動,半晌,叫了她一聲:“寶寶。”
度珍寶立刻甜甜地笑起來,毫無芥蒂的樣子。
度若飛舒了口氣,擡眼朝四周望了望,沒看見任何人或物。“你要在這等多長時間?”
“不知道。但是你在這裏,他一定不會來找我。”
“好吧……”度若飛回頭看看車隊,最後對她囑咐一遍,“保重,盡快。”
度珍寶乖乖點頭,一副讓人放心的好孩子模樣。
再無話說,度若飛看着度珍寶漂亮的臉,咬咬牙道別:“再見。”
“等我。”度珍寶說。
度若飛深深看她最後一眼,轉身朝越野車走去,好幾次回頭,度珍寶都站在原地,身體朝向她的背影,好像在“看”着她走遠。
度若飛沉默地上了車,趴在方向盤上不動。她應該給隊員們一個交代,明知道度珍寶帶着任務接近她,她卻放走了度珍寶。或者她應該帶走度珍寶,明知道新世界窮兇極惡,她還是聽從了度珍寶的意見。
她總是做不到應該做的事,一次次讓別人失望,也讓自己失望。她擡起身,雙眼直直看着前方,怕再看一眼度珍寶靜立不動的身影就會醒悟自己其實是再一次從內心裏抛棄了度珍寶。
後兩輛車看到度若飛的手勢,反應遲了片刻,還是緩緩地跟上去,直到度珍寶的身影在後視鏡中完全看不見,才拉近與第一輛車的距離。
而這個時候,已經站了很久的度珍寶閉上眼睛,過了幾秒再睜開,眼球重新添上光亮。她不需要再裝成盲人了。這個地方的景色很不錯,難得有時間欣賞風光,她決定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再走,再回想一遍這次的見面。
她一萬個沒有想到,這次随隊去水鳴基地執行任務,竟然巧合地遇見度若飛。這是個極大的驚喜,尤其當她發覺度若飛完全沒有改變。懦弱和猶豫,心軟和憐惜,這些都還在,更棒的是孕育兩年的愧疚!這些都讓她知道,她仍然能夠把握度若飛的一舉一動。她感到溫暖、快樂、滿足、安全。
度珍寶舒心地笑起來,這實在是她雙眼恢複光明以後最喜悅的時刻。
第一次用自己的雙眼看到度若飛,她更喜歡這個姐姐了,有幾處與她的想象一模一樣,有幾處又不同。最精彩的莫過于眼睛,她想象過很多次度若飛的眼睛,但直到她親眼看見,才明白那些想象都是無用功。
如果缺少了目光中流露的感情,一雙眼睛又有什麽特別?
她的這位善良的,對她沒有防備心的姐姐,全然不知自己會被目光出賣,把內心的每一個想法都攤開給了她看,過去如此,現在仍是。
下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她哪裏能知道呢。對度若飛說的話也不算欺騙,只是……她沒有那麽急切。反正她總會回到姐姐身邊,而度若飛一直不變,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她要盡可能多地做她喜歡的事。
那些事在姐姐眼裏都是壞事,所以,不讓姐姐知道。
另一邊,一無所知的度若飛開車奔馳在村鎮公路。
一些難以移動的障礙物橫在路中,也不影響車輛的速度,度若飛的駕駛技術在中辭基地整個武警支隊裏都數一數二。後兩輛車險些追不上她,賀凱特的腳就沒消停過,在剎車與油門之間反複跳躍,車上坐的三個人都面如土色。
這開法就是撒野,後車司機叫苦不疊,懇求老天開眼讓度若飛趕緊恢複正常。興許是他們的乞求打動了上天,一小群喪屍正好從左前方的小樹林鑽出來,踩着荒廢的田地蹒跚行走,看方向是打算過馬路。
喪屍步行速度很慢,按目前的行車速度計算,第三輛車過去後它們正好走到馬路上,可以不管。
度若飛的車終于減速了。賀凱特發問:“這是要做好人好事了?”車裏三人奄奄一息無力回答。
攔在喪屍群的行進方向上,度若飛抽出95式多用途刺刀,緊緊握在手中,跳下車迎着喪屍走去。賀凱特伸頭問:“隊長!要幫忙嗎!”
度若飛朝後一揮手。
後兩輛車挨着第一輛停下了,隊員九個都下車來遠遠看着,在車邊上排成一排。賀凱特問馮玉霞:“馮姐,隊長怎麽了?她妹妹去哪了?”
馮玉霞:“不知道,別問我。”
遠處度若飛已經奔跑起來,沖向了最前面的一具喪屍。
腐爛的皮肉被劃開,渾濁的腦漿飛濺。喪屍群接連不斷的嚎叫中,度若飛的吼聲嘹亮如同奔雷,帶着生命最原始的憤怒痛苦,就像放大百倍的初生嬰兒的啼哭。
賀凱特面露愕然,馮玉霞撇開頭掩飾眼中的心疼,其餘隊員無一不瞠目結舌,共同見證隊長的失控發洩。
喪屍沒有痛感,不懼受傷,摧毀喪屍的大腦可以“殺死”它們,使之成為真正的屍體,打斷喪屍的脊柱可以使它們失去行動能力,火葬也可以使它們徹底死亡。
十四具喪屍的大腦全部與刺刀親密接觸。假如它們是人,每個都至少要死兩三次,有的脖子、心髒中刀,有的脊柱被踩斷,身中多刀的也不在少數。度若飛下手極狠,不追求“一擊斃命”,殺得酣暢痛快,殘暴野蠻。看的人被勾得熱血沸騰,卻不敢上去搶喪屍頭,誰都看得出度若飛正處于六親不認的狀态。
一人“咕咚”咽了下口水,被其他人看着,有點臉紅:“太刺激了,咱們好長時間沒這樣殺過喪屍了。”說完就見其他人點頭贊同。
不是不知道它們曾經都是人,只是這不能想。早在屍化病毒爆發的第一天,陣營就已經劃分好,喪屍必須不能是人,不管科研專家們怎麽命名,這些沒有感情、只會吃人、還會将活人變為同它們一樣的怪物的……絕不是人。
它們是敵對的物種,是不會思考的殺人機器。在世界都一同淪入絕境的當下,殺滅喪屍是最好的發洩方式。
新世界組織太遙遠了,看不見摸不着,只有組織成員知道它的位置,而組織成員散落埋伏在各個地方,難以尋找。
多少人盼望有一天能親手端了它的老巢,當面發出質問:你們嘴裏的新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世界?是億萬人奔逃求生、痛失親友、忍饑挨餓、看不見希望的世界嗎?這樣的世界究竟有什麽好?
現在,這聲質問還沒有可能傳達過去。但是那些手握刀槍的士兵,手持試管藥劑的研究員,應征為基地種植農作物的人,政府辦公的人,這些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他們想要的世界,如同黑夜中的明星。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過零點啦,那就是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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