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度若飛睡得很沉,很不安穩。
這是個矛盾的狀态。
兩個月如履薄冰, 三天絕命狂奔, 精神與肉-體都消耗到了極限,回到安全所在的她急需一個徹徹底底的踏實覺, 讓熬到幹涸的腦袋從昏天黑地的睡眠中,一呼一吸間補充養分。
她幾乎是一閉眼就陷入深深的睡眠,不由自己控制。
但是有一根弦還在繃着, 不肯放松, 她在深睡眠狀态中仍然感覺得到它。它一端勾在她心髒上, 另一端不知道連在哪裏, 心髒每搏動一下, 它也跟着顫出細微而單調的樂音。低弱幽回,萦繞在她心房,任她使勁往睡眠更深處躲也逃不過。
只好忍耐着, 盡力去忽視它,先讓自己好好睡一覺再說。
忍受得久了好像也習慣了, 它的存在也不那麽擾人了。度若飛呼吸平穩悠長, 只眉頭微微地皺着, 沉而不安穩, 睡到太陽自最高點慢慢滑下。
睜開眼的時候, 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床上。屋裏光線昏暗, 有一股淡淡的說不上來屬于什麽的味道,有點陳舊,像被抹布擦過的木頭桌面, 有點溫暖,像被拍打過的曬得膨脹的棉花被。她怔怔地睜着眼睛,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潛意識裏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因此不想動彈。
過了幾分鐘,她才想明白,這裏是黑山基地的一個小院子,她已經回來了。釋然的微笑運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麽轉頭看向身邊,心髒一下子收緊。
午後的陽光描摹着度珍寶的臉,秀挺的鼻子,紅潤的嘴唇。度珍寶面朝她側躺着,一手墊在腦袋下,一手抓着她的衣角,睡得酣甜安逸,阖上的眼睛是兩道彎彎的弧線,睫毛随着呼吸輕輕動着,乖得像個娃娃。
度若飛一直知道度珍寶好看。
去福利院領養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她就覺得這個小姑娘又乖又漂亮。現在才知道,漂亮是真,乖是假的。
度若飛很久沒有這樣不帶戒心,完全放松地看過她。也許是因為緊繃太久,一朝松懈就再提不起精神,導致度若飛身體醒了過來,意識還處于沒睡醒的迷蒙,也許是因為光線太軟了,落在同樣軟的度珍寶的臉蛋,把度若飛的心也揉得軟和,總之這一刻度若飛對她提不起防備。
度若飛發呆似的,目光停駐在她臉上,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直到度珍寶睫毛的抖動忽然劇烈起來。
噔!度若飛好像腦袋被木槌敲了一下,立刻清楚了。她小心地控制呼吸的聲音,收回視線身體往旁邊挪,卻忘了自己衣角還抓在度珍寶手裏,一動就驚醒了度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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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度珍寶才睡醒,聲音裏帶着迷茫,像一聲撒嬌的哼哼。
度若飛咽了下口水,不敢動了。
度珍寶深呼吸,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她,又閉上,看樣子還沒徹底醒。又過幾秒,度珍寶眨了兩回眼睛,清亮的目光直直落在度若飛臉上,唇角慢慢向兩邊拉開,笑着叫了聲:“姐姐。”
度若飛心髒“咚咚”兩聲如同重錘,打亂呼吸,她沒動。
度珍寶又叫了她一聲:“度若飛。”
度若飛怔然,感到有什麽東西勾扯自己的心髒,心跳權作撥弦,發出的聲音就是一句句“度若飛”。她在哪裏聽了很多次,莫名地熟悉。
“你再不理我,我就爬到你身上。”
度若飛趕緊打斷了“到底在哪裏聽過”的思索,答應一聲:“哎。”
度珍寶挪近,一只手臂搭在她肚子上。度珍寶比她矮不少,側卧在她身邊就像是小動物蜷在窩裏,充滿依賴。
度若飛拼命壓制心軟,默念我要硬起來我要硬起來,嗓子裏悶咳一聲:“起來了。”不知道是不是睡前的威脅起了效果,度珍寶嘴巴噘着不太高興,但還是和她一塊起床了。
推開門,丘杉和邢博恩正坐在院牆下說話,手拉在一起。
丘杉揚聲:“午飯沒了,等晚飯吧。”
度若飛點頭去洗漱,身後跟着小尾巴。
丘杉斷言似的對邢博恩說:“度若飛不行了。”
邢博恩:“別笑話別人。一會兒集團軍的人來問話,我和他們商量,先帶你去實驗室檢查。”雖然丘杉一再保證身體沒問題,她還是不放心。
丘杉:“好。”
隔離将要持續一段時間,直至她們把離開基地後所發生的一切巨細無遺交代清楚,軍方評估過她們的心理狀态并蓋章通過,她們才能各歸各位。幾人同意去執行任務的時候就對這些有準備,知道這是正常流程,心裏并不抵觸。
況且集團軍已經對她們放寬約束,隔離期間如果她們想要離開居所去別處,例如丘杉和邢博恩一起去實驗室,度若飛和度珍寶去醫院探望付麗,只要提前報告一聲,便得準許。
問話是一對二形式,兩名軍官一人發問一人記錄,嚴肅卻也客氣,氣氛比較放松。結束已經是深夜,度若飛送他們離開房間,站在門口看了看。下午邢博恩帶丘杉去檢查身體,兩人現在已經回來,正在房間裏說話,度若飛能聽見她們模糊的笑聲,看來結果是好的。
度珍寶下午在隔壁房間接受問詢,現在房門開着,人不在,比她這邊結束得早。院子裏衛生間是共用的,單獨一間在最邊上,度若飛走過去,發現門開着一道縫,裏面有水聲。度珍寶在洗澡……
度若飛立刻溜回房間鎖了門,脫了衣服就準備睡覺。機不可失,今天将就一下先不洗澡了,明天起來再洗。她打算明天擠出時間去一趟醫院,到時候肯定避不過度珍寶,沒關系,躲過一晚是一晚。
她剛躺下,就聽門被敲了兩聲,度珍寶在外面說:“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了,你不會一秒鐘就睡着吧?”
度若飛頭皮發麻。
“我在門口等着你,你一夜不出來,我就等你一夜。”
愛等就等吧,夏天晚上不冷,睡一夜也不會生病。度若飛閉上眼睛。十秒過後,她憤憤然起身去開門,先發制人:“和昨晚一樣,只睡覺。我知道你吃準了我心軟,我告訴你,心軟是有底線的,等你把我的耐心磨沒了,到時候随你怎麽樣我都不會再看你一眼。”
度珍寶把她拽出來,好像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心上,歡快道:“去洗澡。”
度若飛低着頭無奈地去了,進了衛生間越想越不對勁,如果剛才度珍寶真的在洗澡,怎麽可能聽到她腳步聲立刻追上來?度珍寶身上是清爽的,衣服是新換的,她早就洗好了!那道門縫是特意留給她的。
想到這點,度若飛心底淡淡一嘲,好笑,難道她會去推門嗎?
度若飛洗澡很快,身體清洗幹淨,心裏也舒爽許多,這麽一想就覺得為了躲度珍寶故意不洗澡實在不值得。進屋看見度珍寶趴在床上,度若飛說道:“現在是特殊時期,資源寶貴,要省着用,下次別浪費水了。”
度珍寶回頭:“知道啦!”
這會兒挺乖,像是能聽進去話的樣子,度若飛暗暗想着坐到床邊:“我們談談。”
度珍寶翻過身,仰面看她:“我可以不挑戰你的耐心,前提是你也別挑戰我。”
度若飛臉色沉了沉,度珍寶淩人的語氣讓她想起在總部那段忍氣吞聲的日子。她自覺沒什麽再求着度珍寶,不該再被壓着,調整了下情緒重開口道:“度珍寶……”
“姐姐,你真的要談?你知道我不會聽的,結果就是我親了你,你綁了我。你不想和我維持和平的假象了嗎?”
度若飛被噎了一口,竟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猶豫片刻,她說:“睡覺吧。”
度珍寶笑着張開雙手:“我能要一個晚安抱抱嗎?”
“閉嘴。”
等到度珍寶的呼吸變的深長平穩,度若飛才敢睡。說出去都沒人敢信,她害怕度珍寶趁自己睡着了偷親。明天也要比度珍寶早醒,她暗下決心。
明知道只要剜去對度珍寶的感情她就再不必受這些窩囊氣,立于不敗之地,可是做到談何容易?人的感情是涓滴彙成的河流,無聲無息壯大,存在時滔滔奔湧,要它消失,不可能攔一道壩說截斷就截斷。只能不再看它,不再理它,讓時間的泥土填入河道,讓它越流越窄,最終曬幹在平地上。
度若飛知道自己的缺點,她從來對感情不果決。她和度珍寶之間牽牽扯扯到現在還分不開,說到底是她優柔寡斷,而度珍寶又那麽洞悉人心,沒缺口都能劈出一道來,何況她本身就有漏洞?
在總部時受制于人,光是堵住度珍寶見縫插針的攻勢她就捉襟見肘。好容易擺脫了困境,翻身做主,在度珍寶面前處于強勢,她卻還是沒有好主意,拖着拖着,現在看起來又是被度珍寶牽着走。
度若飛想得頭疼,迷迷糊糊睡不沉,半睡半醒間感覺到身邊的人有動靜,心裏提起警惕,眼皮卻黏在一起睜不開。
她知道度珍寶正在看着她,她想,只要度珍寶敢動她,她這次一定把她捆好了扔到門外。
她聽到一聲輕笑,然後是度珍寶的聲音:“姐姐,快睡着吧,別害怕。”
我怕什麽?度若飛心裏不服氣地咕哝,一轉眼沉入睡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一支半節 的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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