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茗洺來敲門的時候,雅娴正坐在床沿怔怔落淚,薛靜柔鐵青着臉打開門,見門外一群保镖蓄勢待發,冷冷嘲笑道:“他對我,除了以暴制暴,再沒其他辦法嗎?”
保镖們俱是如臨大敵,襯托出章茗洺惆悵複雜神色。在知曉薛靜柔和白長歸的過去後,因為對她沒執念,章茗洺比唐業雄坦然,因為對她無牽挂,他也比雅娴從容,此外他更是恍然大悟,終于明白薛靜柔這些年拼命維護的那點東西,原來并非矯情做作。
她有情有愛,只不過早早給了另一個男人,于是唐業雄從她那再讨不到半點好,這其實順其自然,只不過有人非擰下一顆瓜,于是只能自食苦果。
章茗洺不管是非好壞,從來都堅定不移站在唐業雄身後,哪怕薛靜柔前幾年慘遭囚禁,他也能睜眼說瞎話維護自家老唐,順帶指責薛靜柔冥頑不靈自取其辱,如今卻是再不能昧着良心了。
在他的認知裏,唐業雄無疑是在奪人妻,活該被嫉恨。
但就這點良心上的進步,他也萬萬不敢向薛靜柔讨乖賣巧,因為他知道這話說出口,薛靜柔無疑要狠揍他一頓,教訓他奪人妻是錯,難道毀人女就無辜了嗎?心裏空空白白沒有人,就活該被搶占多年,永無翻身之日嗎?
“咳!”章茗洺暢想半晌,最後只能尴尬道:“丫頭,下去吃飯吧,好好一頓年夜飯,別糟蹋了。”
“小忙呢?”薛靜柔依舊記挂小忙。
章茗洺面露為難,沉吟不語。
薛靜柔知道唐業雄這是鐵心要置辦小忙,一張臉冷到骨子裏,她重重推開章茗洺,飛快往樓下餐廳去,保镖們急慌慌跟上去,一時間整個樓梯都是腳步聲,咚咚咚吵得人心煩意亂。
小忙已經不在餐廳,薛靜柔走到唐業雄身邊,铿锵有力,字正腔圓道:“我要救小忙。”
唐業雄的牛排被收走,換上一小碗南方沿海特産海鮮鹵面,面條新鮮出爐香氣四溢,上頭卧着兩只剝好的嫩蝦和兩粒肥大的海蛎,唐業雄事事講究出雙入對,薛靜柔越不遂他的意,他這輩子越要拼個魚死網破,哪怕到死葬在一處,好歹也死得熱鬧。
放下筷子,唐業雄低聲道:“你上回要救自己,是拿專業和我換的自由,現在你又要救小忙……靜丫頭,你在我這兒,哪還有資本可以談條件。”
薛靜柔眉心深皺,眼角生冰,“生意是人談出來的,沒有條件,我可以創造條件。”
唐業雄嗤笑,他喜歡薛靜柔,除了薛靜柔生得好看,她性情裏的那點天真熱烈狡黠堅韌也是彩旗飄搖無時無刻不吸引他。他其實明白自己在薛靜柔面前極端無恥,這輩子也配不上愛與不愛,可他就是喜歡薛靜柔,喜歡得沒辦法。
他始終記得自己在塵土飛揚刀光劍影裏被薛靜柔攥住手腕推上公交車,她救他一命,從此她便成了他的命,愛恨相生又如何,這輩子他已死過一回,再沒人能奪走他的命。
“你能創造什麽條件?”唐業雄肅殺的臉終于稍稍溫和,任何時候薛靜柔肯主動和他說話,他都要好好聽着,萬分珍惜。
薛靜柔臉上線條繃成緊弦,說出口的每個字都是打在身上的槍林彈雨,“你不是想關我嗎?我可以自己走進那扇門,絕不反抗,絕不自殘,喝水吃飯樣樣配合,不論你想關我多久,我就讓你關多久。”
唐業雄挑眉。
“作為交換條件,你找醫生來,讓雅娴負責照顧小忙,等他傷好送他離開。”薛靜柔硬邦邦說道:“并保證不再傷害他,也善待雅娴。”
唐業雄低頭輕笑,“這一大屋子的人,從始至終,只有他們倆入了你的眼。”
薛靜柔冷笑,“因為他們對我好,卻從無所求。”
“難不成白長歸對你好,也是從無所求?”唐業雄譏諷,愛情有貪欲,他是,白長歸難道就不是了嗎?
雅娴不知何時回到餐廳,聽到薛靜柔的話,扶着門框哭成淚人。薛靜柔回頭看她,微微一笑,“那個房間在哪?”
雅娴沿着門框哭坐在地,章茗洺去拉她,被極不領情推開。
唐業雄一動不動,只淡淡道:“都過來坐下,既是一家人,便好好過年,到了明早,誰也別忘互道吉利。”
薛靜柔皺眉,“小忙傷得太重,等不到明早。”
“那是他福薄。”唐業雄雲淡風輕,“等不到新年開春。”
薛靜柔忍無可忍,厲聲喝道:“唐業雄!”
唐業雄斜睨她,“坐下吃飯。”
薛靜柔還要再争,雅娴從地上爬起,手忙腳亂撲過來将薛靜柔壓到位置上坐定,這才用張哭花的髒臉向唐業雄賠笑,“靜丫頭坐下了。”
唐業雄冷笑,轉頭吩咐管家,“去吧,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
管家應聲離開,薛靜柔默默嘆息,總算松口氣。
等這頓遲到的年夜飯結束已是夜裏九點鐘,薛靜柔一味填塞食物,站起身時肚皮圓滾滾,她拍拍肚子,心想如果是最後的晚餐倒也美味,足夠供她來世投個好胎,轉念又覺自己荒誕,悲觀情緒來得過早,便掐掐臉頰,悄悄打了個哈欠。
她這發哈欠來得恰到好處,滿桌各懷鬼胎但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的人得見這哈欠,如沐春風,豁然開朗。
最會見風使舵的章茗洺笑道:“丫頭,過年呢,要不要放焰火?有新品種,可好看了。”
雅娴盡管滿臉淚痕,但也努力緩和氣氛,“是啊是啊,過年不放焰火,總覺缺了什麽。”
薛靜柔搖頭,平淡問道:“那房間在哪?”
滿室沉寂,無人回應。
唐業雄漱過口,輕聲道:“我帶你去。”
替薛靜柔準備的房間在三樓,門是鐵門,從外扣着固若金湯的指紋鎖,門的頭尾各有一處扁扁的活動暗格,高的供人監視,低的用來送飯,各有章法。
唐業雄打開鐵門,在悠長的走廊上遙遙看向薛靜柔,“其實你有別的房間可以選擇。”
“你的卧室嗎?”薛靜柔譏笑,快步走到門前,腳下終于難以忍受地停頓。
這房間和過去三年的監牢一模一樣,四壁軟牆無窗,天花板上各有四個拳頭大小的通風口,搭配兩架攝像機,此外便只剩一張床,再無他物。
天不怕地不怕的薛靜柔到底還是怕了,她單手撐在門框上,全身上下叫嚣着千百萬個不願意,可唐業雄就等在旁邊,他等了她這麽多年,就等她害怕妥協,她可以叫全天下人如願,唯獨不能讓他得意。
薛靜柔深吸口氣,往前踏進一步,身後鐵門在唐業雄的冰冷面目裏哐當上鎖,四下立即變得死寂,一點聲響都沒有。
靜悄悄的夜,薛靜柔重新變回那只被捕獲的小老鼠,哪怕山珍海味地養着,也活不長久。
房間隔音太好,外頭半點聲響都傳不進來,薛靜柔在床沿坐了一分鐘,接着脫衣上床,蓋着被子開始睡覺。
吃飽喝足,她有足夠的力氣睡上一天一夜,她堅信這回不用等三年,不出三天,白長歸一定能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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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嘉瑛離開後,白長歸在病房裏趴了半小時,內心分分鐘能煎熬出一桌油光水亮的年夜飯,好不容易等顧念宸帶回齊骁年的消息,他立即起身,以眼詢問。
顧念宸遺憾搖頭,說齊骁年正在跨省追捕逃犯,遠水救不了近火,況且此時收網,即便成功,薛靜柔也會被當做同夥一并查處。
他們全都存了誓死包庇薛靜柔的心,因此各個捉襟見肘,辦事不利。
齊骁年同時也帶來好消息,在剩下兩處巢穴裏确定了一座臨海別墅,篤定唐業雄藏在那兒。
白長歸正色道:“既然如此,只能私下較量。”他說着就要下床穿鞋,被白瑾摁回去,說什麽也不讓他此刻走動。
“你全身上下縫了108針,你是要演《紅樓夢》還是唱《水浒傳》?躺下!非要去,我讓人擡你去!”白瑾低聲怒吼,當真出門聯系壯漢擡擔架。
顧念宸勸道:“理智建議,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是我們目前最大的累贅,應該留在醫院。”
白長歸搖頭,“不過是縫針,我能走。”
“能走又怎麽樣,能跑能跳能殺人能放火嗎?”顧念宸笑道:“我保證把她帶回來,你想想,十年前她要逃,是不是我把她抓回來的?”
薛靜柔小時候綁架白長歸,被姑姑姑丈突襲後趁亂逃竄,差點從樓上摔下去,是顧念宸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安全位置,後将她帶到白瑾和白長歸面前。
顧念宸因此覺得,這世上如果一定要找出誰對這倆孩子的愛情負責,他難辭其咎。
哪知白長歸仍舊頑固,“我答應接她回來。”
顧念宸無計可施,出門見到白瑾,搖頭嘆氣,“勸不動啊!你家人怎麽都這麽固執死心眼的?”
白瑾瞪他一眼,轉身在電話裏排兵布陣,唐業雄不讓她過年,她也要攪他雞犬不寧,豺狼對虎豹,她白瑾若是連侄媳都護不住,也枉費這些年的苦心經營了。
施嘉瑛同樣高效率,不出一小時,已經帶着百來號人聚集在高速路口的小樹林裏,這群人全是兇神惡煞,黑白通吃,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一召集馬上到,也懂江湖規矩與情誼。
白瑾這邊也安排完,就領着四個壯漢進門給白長歸擡擔架,白長歸這會兒鬧臉薄,十分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和大姑娘上花轎似的,最後幹脆躺下裝死,就差往他臉上擱一塊白布,周邊再站兩個披麻戴孝的。
顧念宸親自開一輛小貨車運載白長歸,一行人在高速路口和施嘉瑛彙合後,十幾輛黑暗面包車浩浩蕩蕩駛向唐業雄的臨海別墅,打算拼個你死我活。
臨海別墅在鄰市海邊,車程兩小時,好不容易到達環海公路,白瑾隔着車窗遠遠指向一棟燈火通明的別墅,對白長歸說,“到了,這邊的人替我們打探過,唐業雄确實在這。”
白長歸掙紮挺起上半身,也望向別墅,眼神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