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是一把推開門，順手摁亮吊燈，廳裏霎時一片光明。

芳姿正往嘴裏塞爆米花，燈光一亮，只覺眼前一陣眩暈，大腦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定格在那裏。

家明一點點地看過去—— 一大筐爆米花，一大盆水果，一大盒面巾紙，還有，白襯衫牛仔褲的她——眼睛瞪着自己，腮幫子鼓鼓着，發不出聲來。

芳姿醒過勁，發現門口站的是賈家明，忙使勁往下咽，誰知一着急嗆住，咳嗽起來。

賈家明也不說她什麽，走到桌旁倒杯水，伸長了手遠遠地遞給她。

芳姿卻不接，自己爬起來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去，這才平息下來，複又坐下，繼續看電視，全然不理賈家明。

賈家明眼角一掃屏幕—— 一雙清朗純淨的面孔，一色雪白的毛衣，緊緊依偎着，象風中兩杆孤獨的白羽蘆葦。

他走過去，啪地把電視關掉，“很晚了，去睡覺，不要看這種無聊的韓劇。”

芳姿看也不看他，遙控器一按，又把電視打開，津津有味地盯住屏幕。

賈家明火起，啪地又關掉。

芳姿又打開。

關掉，打開，又關掉，又打開，再關掉，再打開~~~

賈家明再也忍将不住，大吼一聲，“念芳姿，你幹什麽？”

“——”芳姿擡起頭，挑釁似地看住他，“我幹什麽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當然要管，看亦舒還嫌不夠丢臉，還要看這些韓劇，氣質都壞掉了知不知道？将來怎麽——”賈家明對着芳姿的眼睛，忽然喉嚨發澀，再也說不下去。

“說啊，怎麽不說了？”芳姿緩緩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停下，看住他，“将來怎麽當王妃是嗎？賈家明，你有什麽資格管我？你只會管這些，可你管得了我生嗎？管得了我死嗎？管得了我愛嗎？管得了我愛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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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家明如殛雷擊，只立在那裏，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半下也動彈不得。

芳姿看着眼前這熟悉臉龐——那麽平常的五官，那麽清寒的表情——忽然覺得心酸，念芳姿啊念芳姿，人海茫茫，你為何偏偏遇見他？偏偏認識他？偏偏愛上他呢？

芳姿深吸口氣，在眼淚堕下之前轉過身去，語調恢複正常，“告訴黛德麗，我已經想好了。”

賈家明終于回過神來，看着她的背影，張開嘴，終是只說了一句，“好，”便轉身走了出去。

芳姿慢慢走下樓，昨夜未曾好睡，頭是痛的，卻痛得格外清醒，象是有塊冰敷着神經，涼意可以透到額頭上來。

黛德麗坐在沙發上，一見芳姿便站起，“早，芳姿。”

“早，黛德麗，”芳姿想微笑，嘴角卻僵得彎不起來，一眼瞥到黛德麗身旁兔子眼的賈家明，心中一動，硬生生別過頭去，“你知道了？”

“——”黛德麗猶豫着開口，“芳姿，你想清楚了？”

“是，”芳姿盯着自己的指尖，點點頭。

“——”黛德麗忽有不好預感，忙握了芳姿的手柔聲說道，“不着急的，你再考慮考慮，仔細地考慮考慮，晚上再答複總部，好嗎？”

“不，”芳姿緩緩擡起頭，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不。”

“是不考慮了，你只想說不考慮了是不是？不是——”黛德麗的嗓子忽地啞住了。

“——”芳姿心情複雜地看着黛德麗，最終還是搖搖頭，聲音是清冷的水滴，“不回好萊塢，不嫁王子。”

“！！！”黛德麗呆住，半晌回過神來，“芳姿，你，你怎麽——”

“黛德麗，”芳姿一甩頭，緞子般的長發劃出一道光暈，“我明白，通知他們吧。”

“你這孩子——”黛德麗見事已至此，長長嘆出氣來，“我馬上和總部聯絡，他們會需要你公開的表态。”

芳姿沒有回答，慢慢沉下去，陷進柔軟的沙發。

黛德麗見狀，只得走上樓，走到一半卻又停下來，回過身，“芳姿，再好好想想，可以改主意的，真的可以——”

“謝謝，”芳姿仰起臉，烏黑頭發裏開出一張雪白面孔，“不需要了。”

黛德麗無奈地轉過身，繼續走上樓去。

芳姿把目光收回來，卻發現賈家明正盯着自己，眉頭緊鎖。芳姿也不理他，轉開頭看向窗外。

忽覺得腦後風聲忽忽，剛想回頭，已被賈家明一把曳起。

“去，”賈家明的臉壓下來，“去告訴黛德麗，你改了主意。”

“放開！”芳姿使勁掙紮，可他的爪子象鐵鑄的一般，“放開我！”

“答應了就放。”

“答應？”芳姿停下來，嘲笑似地盯住賈家明，“為什麽？”

“為你好，”賈家明握着芳姿的胳膊，眼睛卻不看她，“總部現在還不知情，趕快上去，說你同意了。”

“為我好？”芳姿凝視賈家明，忽然笑出來，“你真的知道，什麽叫為我好嗎？”

那眼神，那姿态，那語氣，就是打轉的旋渦，賈家明的手不禁顫動起來，忙松開她後退兩步，喉嚨卻不知怎的哽住了。

芳姿慢慢收起笑，一字一句地說出來，“為我好？怎麽為我好，你就會怎麽做嗎？如果要你說愛我呢？”

賈家明全身一震，腦中天翻地覆，只有芳姿的聲音嗡嗡回響，“如果要你說愛我呢？愛我呢？愛我呢？”

黛德麗的聲音讓他清醒過來，“總部要5分鐘後對全好萊塢直播，芳姿，你——你可以嗎？”

“——”芳姿點點頭，側過臉去再不看家明。

直播其實很簡單，和地球上差別不大，黛德麗已将設施安裝好，芳姿要做的，只是對着屏幕講話而已。

黛德麗測試完畢，示意芳姿坐好，左右打量一番，又替她理理頭發，方按下通話按鈕。

那一邊，是好萊塢，就是好萊塢啊——芳姿對着顯示屏，暗暗深呼吸了幾下，終于可以平靜地開口：

“同胞們，你們好，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稱呼你們。

我從未想過，生活會有這麽大變化，會有這麽多事情都發生在我身上。但我漸漸明白，真相，不會因否認和逃避消失，所以，無論生活多麽意外，無論命運怎麽安排，我都選擇面對。

我在好萊塢出生，卻在地球上成長。地球，是一個很奇怪的星球，在這裏，有最卑劣最污穢最黑暗的土壤，卻也可以開出最高貴最純潔最美麗的花朵，有最奢侈的空虛，也有最簡單的滿足，有最複雜的心機，也有最單純的快樂，在這裏，人人都可以自由選擇，而怎樣的選擇，都要自己背負責任。

我希望保留這種選擇的自由，并甘願為此承擔代價。這個決定，也許會使很多人失望，也許會給我帶來懲罰，但，我仍要堅持和你們坦誠相對。

我也許不聰明，不可愛，不完美，但我決不能不誠實。如果明明不願卻接受，明明不愛卻嫁與，對我來說，這是一種不可寬恕的欺騙，也是對好萊塢，對你們，對我的父母的一種背叛。

原諒我的選擇，我的同胞們，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們，我們無緣相識，但是，能與你們流着同樣的血，已是我生命中的幸運和榮耀，謝謝，謝謝你們——”

芳姿想說再見，嘴唇卻微微顫抖起來，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房間裏睡一般的寂靜，只聽得儀器微弱的嗡嗡聲，良久，話筒裏傳來聲音，打破了沉默，“呼叫黛德麗，是否結束？是否結束？”

黛德麗回過神，忙回答，“已經結束，請求停止數據傳輸。”

芳姿只是坐在那裏，沉默地坐在那裏。

“芳姿——”黛德麗不知該說什麽。

“——”芳姿低着臉，慢慢擺擺手，“讓我安靜一會 —— 就一會 ——”

黛德麗不再多話，靜靜地退出去，見賈家明還坐着，忙拉起他，一起退出門去。

芳姿把臉埋在手掌裏，深深地呼吸——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自己不是一直想留在地球嗎？一直害怕做好萊塢王妃嗎？如今終于塵埃落定如願以償，可為什麽心裏卻那麽空，那麽冷，象是突然間被豁開了一個大洞？

空掉的那部分，是不是——就叫做故鄉？

芳姿的淚，終于落下來。

事關重大，總部和長老會需要時間，好慎重仔細地斟酌商榷，黛德麗和賈家明每日裏等待總部指示，面上雖不露什麽，心中終究忐忑，反倒是芳姿，沒事人一般，幹脆向公司申請了年假，也不外出，成日只窩在家中看書看碟打游戲，睡醒了就吃，吃飽了就玩，玩累了就睡，終于過上了向往以久的豬的生活。

賈家明最後一次修改完文件，長舒了一口氣，關掉數據處理器，又熄了臺燈，走了出去。

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