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衆神的遺址
水野悄悄站起身,向門外摸去。同樣是黑夜,但天空中的星星反而使真正的黑夜更明亮些。走不幾步,一名正在打盹的值勤人員一擡手,叫道:“上哪兒去?”
水野回頭笑着說:“我上廁所,上廁所。”
“別四處亂走動,否則會遇到麻煩。你沒有手電吧?”士兵晃了晃身子,突然警覺起來,:“嗯?你是囚犯?那不成,你要去廁所,我陪你去。”
“我真的只是去上廁所,你不相信?”
“我要是不信早一槍轟斃你了。我說你到底去不去?”
“好吧。”
走了一會兒,士兵指着一處倒塌不久的殘垣處說:“就這兒吧。”
“這不是廁所。”
“你是天皇嗎?都什麽時候了誰不是走哪兒撒哪兒呀?你尿不尿?毛病!”
水野轉過身。
“快點兒啊!”士兵不耐煩地掏出塊糖吃,全球嚴禁吸煙,所有吸煙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用糖來替代,他邊嚼着邊四下望望,同時催促道:“好了沒有?”
水野沉聲道:“好了!”同時猛地擊出一拳,正中士兵的後腦,士兵一陣眩暈,栽倒下去。水野背起他的自動步槍,又從他身上找出兩只子彈夾,說:“對不起了,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有一些事情我必須去做。”他站起身,拿着手電,一路連滾帶爬,摸黑下了山坡,走了很多遠才打開手電照明。
走了幾裏路,寂靜的夜深處忽然傳來沙沙聲,水野一驚,忙熄了手電,閃到樹叢中。黑暗中只見一條粘乎乎的,緩緩蠕動着的巨大白影移過,發出一股奇特的香味。水野仔細瞧去,那竟是一只白蟻,卻幾近兩米長,然而香味證明它已被紅體改造成了另一種可怕的異形。
水野想到了自己,推動了人類身體所需的光照,時間一長,人就會變成另一種誰也想象不到的可怕模樣。
他起身走出城市的邊緣,身影融入了漫長黑夜。
彈間宙默默地吸着煙,腦海中總是浮現丁戈殺死“母親”的情景,揮之不去。阿雪走過來,遞給他一杯咖啡。剛欲往回走,彈間宙忽然叫住她:“姐!”
阿雪詫異地回過頭,因為弟弟很多年沒有這樣稱呼她了。
“姐……”彈間宙的聲音急促而古怪,“她……對我們真的有感情嗎?”阿雪怔了怔,随即點點頭:“我想……是的。雖然……但……可能是因為時間的緣故吧。”
“嗯。她算是我們的媽媽……可她幹了太多天理不容的事。”彈間宙彈了彈煙灰,繼續說:“其實……世上也沒什麽天理不容的事,在這個瀕臨末日的世界上,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甚至該做什麽……現在失去她了……我的确覺得像少了什麽似的,究竟她是怎麽想的呢?”
司科特從背後緩緩走過來,“你最好抛棄這種想法。神仆為避開人類不得已才這麽做。在15世紀地理大發現以前,人類還沒踏遍地球的每一個角落,那時的神仆都居住在有着各種各樣傳說的森林、古堡和湖泊海洋中。是我們逼得他們無家可歸,逼得他們喬裝成人類的樣子,混跡在我們中間。最終釀成了不可避免的悲劇。”
彈間宙剛想說些什麽,司科特又說:“在面對外來威脅時,人類和神仆就沒什麽區別了,正如我是白人你們是黃種人一樣,大家都是地球上的居民,有義務也有權利保衛我們共同的家園。“
彈間宙把煙擲出去,站起身來眺望着遠方,喃喃地說:“那我又能做些什麽?應該怎麽辦?”
“你的身體和年齡還是孩子,我想你應該做的就是當個好孩子,繼承父輩的遺訓。”司科特不緊不慢地說:“還記得大西洋上的那個島嗎?它是有秘密的。”
從百慕大三角洲上空向下望去,碧藍的海水時而翻滾,時而平靜。風向極不穩定,周圍的磁性反應奇強。一般的飛機和船只路過這兒只有埋進大海一條路。飛艇即使非常先進耐用,卻也幾乎抵受不住。巨大的漩渦帶起的龍卷風在海面上狂走,将飛艇震得很厲害。
“這島嶼被一層大霧所籠罩,外圍四處都是磁場,再向外就是十處漩渦,當然不是天然形成的。”丁戈說,“它與世隔絕,自古以來就是造物主休養的基地以及制造生命的工廠。”
凱隆問:“我就是在這裏被制造的?”丁戈擺擺手:“你是金伯拉大帝親手制造的,把你運到地球一是為了作這裏的科學家研究新生命的樣本模型,二是為了将來作為統率地球神仆的首領。”
“要為什麽只有6月26日才可以進來?”
“這就跟科學沒關系了,官僚主義。”丁戈笑着說,“來地球的第一任神族造物主總督是耶和華,6月26日是他的生日,所以定在這一天放行。”
“他們總以為自己的科技無人能比,可現在就連人類也發明了反磁場裝置。不論是誰都會有過時的時候。”
二人迅速地移進島的內部底層,這裏的一切都由神仆制造,是一個可以容納萬人的龐大地下研究所,除了中央的一只巨型玻璃罩之外,其它所有的裝置都像活着的生物,在不斷地蠕動。玻璃罩之內,是一個看似深不見底的大洞穴。
“這是研究資料。”凱隆熟練地打着電腦,“神仆的記載。自公元1753年開始,到上個月初,已經是第三次實驗了。派出的機器人進入洞穴,沒有一個能回來。總控制器的信息彙報是有極強烈的熱源反應,然後……确定島的另一端有火山。”
“是海底火山嗎?”
“不算是。”凱隆指着屏幕中顯示的位置說,“是距本島400海裏的費格摩火山島,屬百慕大群島的一個小支,是座挺年輕的島,500多年前,板塊牽動使其升到海面,在這之前的确是海底火山,而且死活未知。”說到這裏他吃了一驚,“那麽說來,這兩個島之間有聯系,是在海底,也就是說…”
丁戈說:“也就是說我們所在的是一艘大型,不,超巨型的空母裏。這兩座島不過是它突出海面的兩端。”兩人面面相觑,一時都沉默了。
許久凱隆先開口:“這有什麽意義?就算是造物主,承受上千度的高溫也是有困難的,假如下面真是有幾千度,我想裏面也不該有什麽東西。”
“不不,這也許是故意設置的障礙。”丁戈來回踱着步,忽然按了幾下鍵,調出兩島的方位圖,結合已有材料虛拟出空母的外型。
丁戈激動得笑起來。
凱隆不明所以:“這是……怎麽了?”
丁戈用力拍着儀器,大聲喊道:“達爾達瑪號,達爾達瑪號!原來是它……只能是它!怪不得!沒有任何一項工程比它更偉大!”
凱隆驚訝地問:“你……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這就是我來地球的飛船。當時撞進了大海,我以為已經毀了,沒想到……”
凱隆無不擔憂地問:“我們還是進不去呀。”
“不能進去,跟我來!”丁戈說着伸手拉住凱隆,跑到玻璃罩前,用力一腳,玻璃罩雖然堅韌,卻仍經受不住破裂開了。
“你瘋了!”凱隆想掙掙不開,“下面可是岩漿啊!”
丁戈毫不理會,兩人一同跳進了洞裏。撲面而來的刺激氣味和一股股迫人窒息的熱浪,令兩人極為難受。但熱浪始終沖不上來,而是随着他們的下降而退卻。
再次睜眼時,四周是紅色的內壁,汩汩地搏動。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丁戈說:“這空母是金伯拉大帝一手設計的。它只接受造物主種族,其它異類不得入內。而你由于是他親手所制,也得到了默許,。其它普通的神仆就不會輕易進得來。”
凱隆撫着內壁,“這……這是活生生的嗎?”
“也許你不會相信,”達爾達瑪號本身就是個巨大無匹的宇宙生命體。它不是動物也不是植物,因為它的體內是一套完整的生物圈循環系統,包括成千上萬的食物鏈和更為複雜的食物網。光能在這裏被制造,養份在這裏被吸收,空氣由此變得充分,水不住地循環,在它的體內也有無數生物由生到死。可以說它是自給自足的,而且像狗一樣把造物主奉為主人,可以什麽樣他們自由出入。這個生物是造物主四十七億年來最偉大的作品,剛才的幾千度熔岩,不過是它的胃液。”
凱隆聽得瞠目結舌。
“這飛船一旦發動起來,去冥王星也不過兩天。”
凱隆雖然不信:“這太誇張了,遠遠超過了光速。世界上不會有這麽快的東西,而且這飛船既如你所說是個生物,難道不疲倦嗎?”
丁戈問“你說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是什麽?”
“直線。你說點正經的吧!”
“你連不正經的都沒答對。”丁戈正色道,“兩點重合的零距離才是最短的。”
“你怎麽……這不實際!”
“這就是空間折疊。空間不能被縮短,但可以疊起來,也就是增厚,自然距離就近,速度自然就快了。”
“空間折疊?”
兩人越走越深,忽然一片炫目的白芒,将黑暗毫不留情地斬去,眼前竟出現了一片蔚藍的天宇,下面是一望無垠的綠色山川與草木茂盛的低谷,清清的河水淌過,閃着銀輝的大型建築群。
“隔了這麽久一切都沒變。”丁戈惬意地伸着懶腰,“又回到這裏來啦。真是世外桃源哪!”
凱隆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從未有過任何一件事物令他如此震撼,在這裏住了這麽久,卻不知近在咫尺的神秘。兩人落到建築群之間,真實地觸摸着時空交錯的億萬年前的古跡,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城內一個人也沒有,卻不知什麽造成它一片死寂。
丁戈像是在尋覓什麽,凱隆在這裏毫無方向感,跟着他亂走,丁戈忽然歡天喜地地喊道:“找到啦 !”然後捧着它親了一口。
凱隆接過來,仔細端詳,又嗅了嗅,問:“這是什麽?”
“我的尿壺。”丁戈感嘆道:“多少年啦,真是餘香猶在,繞梁三日啊!”
凱隆向遠處眺望,發現潺潺激流中白霧萦繞煙波浩淼的山谷中閃出一絲暗紅的光暈,不禁喊道:“那是什麽?”
丁戈随着回頭,猛地吃了一驚,西方神族造物主的族色是金黃色,不論美術、建築還是依飾都以金黃為主調,右與之相反的東方魔族則以血紅色作為标志。他在這飛船度過了幼年,可卻從不知道飛船上還有其它人,而且是異族的敵人。
兩人循着光暈來到一處高聳壯觀的巨型石壁下,這石壁的表面被刮得十分光滑,更令人驚駭的是上面似乎用鮮血寫着幾行文字般的符號與圖畫。神族的血是金黃色的,獸族是慘綠色,而魔族則是殷紅色。這與人類的血色極像,只是稍暗稍黑了一些。三大造物主種族的語言各不相同,但造物主族類與人類的學習方式不同,人類用學校教育來繼承和發揚先人的發現與發明,而造物主則用記憶遺傳的方式将信息輸入大腦。因此丁戈對魔族文字的基礎詞彙還是懂一些的,可以看出這個寫字者是用一種非常尖銳的器物醮着自己的血寫出的,筆法帶有狂野不羁卻又雄渾霸道的氣勢,由此也能推測出這個人有着相當暴戾的性格。
“縱橫宇宙四十七億年,毀滅了一千七百多個星系,霸業未成,死不瞑目。而今紅體反噬,造物主種族瀕臨滅亡,我臨終之前,将此嬰孩送出,可以傳承我造物主一脈。希望他能繼承我族遺志,則我個人更別無他求。魔祖獄煉絕筆……”
“他就是魔族的祖先和首領?”
“是。原來……原來是他救了我。”丁戈退後兩步,跪在地上行禮說:“魔祖陛下,我雖然……不太喜歡你們魔族,但你我畢竟都是造物主,而且你死前深明大義,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非常感激你,所以還是給你叩個頭吧。我……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他為什麽不轉世呢?”凱隆不解,“造物主在一身體內呆久了,身體會老化變質,但這時可以換一具新的身體複制大腦中的記憶,将生命無限地延續下去。”
“也許他本來就想死吧……”
刻字下面畫有一個奇形怪狀的圖形,也許是一把劍,卻更像一道閃電的形狀,又像一條被分成三節的僵直的蛇。即使不是實物,也可以想像出它無與倫比的鋒銳和沉重感。
“這是什麽?”
丁戈撫摸着印痕,緩緩地回答:“雷霆怒。”
“雷霆怒?”
“祖先遺留給我的記憶告訴我,愛好和平的西方神族崇拜光輝,野心極大的北方獸族崇拜黑暗,憎恨一切的東方魔族則崇拜雷電,這把“雷霆怒”劍是自古最強有力最先進的武器,由宇宙中稀有的超強金屬‘
’制成,它可以吸收幾兆伏以上的雷電,然後釋放出來,攻擊敵人,具有非常可怕的毀滅性。”
“那它就不是劍。劍哪有這個作用?”
“這就是劍,而且是宇宙誕生伊始第一把劍,也是唯一真正意義上的‘劍’。”丁戈鄭重地說,“後來人類也因體內具有造物主的遺傳因子而偶然捕捉到腦海中殘存的微乎其微的造物主科技,不自覺地模仿出‘劍’這種武器,但卻只是普通的銅或鋼鐵所制,再也沒有‘雷霆怒’那種功能,而成為純粹的冷兵器了。相形之下,人造的劍就如同紙做的,毫無威力。”
丁戈繼續說:“獄煉生性好勇鬥狠,最鐘愛的東西也就是武器。他臨死前在壁上畫上自己的武器,可見他是多麽喜歡它。”
“如果‘雷霆怒’還在的話,我們就能對抗紅體了嗎?”丁戈轉頭看了他半晌,說:“我不知道。不過既然畫在牆上,就說明它不在身邊。再說一把劍是救不了全人類的,就像古代武功再高的俠客也無法救國一樣。”
凱隆失望地點點頭,在崖石上重重拍了一掌,震得沙沙作響,霎時,巨岩發出汩汩的怪聲,接着石屑迸飛,煙光四起,地面裂開一道縫,頓時紅色光芒四下放射。
丁戈驚喜地喊道:“裏面有東西!”
兩人奮力地挖土,丁戈伸出手向裏面一抓,感到滑膩而陰冷,等拿出來,卻發現手上是一個紅黑交錯的球狀怪物,不停地蠕動着,中央眼睛狀的圓石正是光芒的來源,丁戈一見,面如死灰。凱隆一愣:“這是什麽怪物?”
“是極石,極石核晶。”丁戈頭上冷汗涔涔,長舒了一口氣:“幸虧我們剛才沒有什麽大動作,不然萬一觸動了它,我們就得粉身碎骨。”
“這是炸彈?”
“生物炸彈。它只有鑽進被寄生生物體內,才可以啓動,當被寄生生物心髒停止跳動時,它就會爆炸,所以造物主将他們造出的這個威力最強的武器稱為‘生命倒計時。通常這麽大的極石可以把整個地球蒸發。”
丁戈擡起頭盯着凱隆:“我有個提議。我們開着這艘飛船沖出母星,去接近紅體的母艦。”
“什麽?”凱隆驚詫極了,“不是說好了用這艘飛船求人嗎?它可以裝十萬人呀!”
“沒用的。離開了賴以生存的地球,這怪物體內陡然間多了十萬生命,就好像人類體內多了十萬條寄生蟲,循環系統就會嚴重失衡,氧氣、水和食物很快便會用光。到時候地球已被紅體徹底占領,我們又到哪兒去補充必需物資呢?”丁戈看了看手上的極石核晶,“相反,如果一舉消滅紅體的話,看似滿目瘡痍的地球卻得到了一種穩定平和的環境,不出一百年就會重新生機勃勃。”
“可到紅體的母艦上作什麽呢?”
“和他們談判。我相信它們的首領應該是具有極高智慧的生命體。”
“它們已經占了絕對優勢,我們沒有公平談判的資本。“
“以前是沒有,可獄煉前輩留給我一件禮物。“丁戈舉起極石,”如果它們執意要占領地球,我們就用它來摧毀紅體的基地。“
凱隆不同意:“好,依你所言爆炸的威力這麽大,範圍極廣,萬一波及了地球……”
“我們可以引它們到更遠的地方。你知道現在它們在冥王星一帶,正向這邊推進。而且我們擁有比它們更先進的‘達爾達瑪號’,趕在它們前面,只要搶在天王星軌道前截住它們,炸彈就不會波及地球。”
“好吧好吧,我們什麽時候動手?”
“時日無多。地球有一個月曬不到太陽,人類快要完蛋了。我們今天就出發。”
“什麽?不會開飛船嗎?”
“不會,實踐中學習,”丁戈說,“不過我們打算先找到飛船的駕駛艙,也就是‘達爾達瑪號’的頭部。”
“你等等!”,凱隆懷疑地注視着丁戈,“你不是說這炸彈只有放在被寄生物身體中才能引爆嗎?”
“對啊。“丁戈平靜地回答。
“那誰來引爆?“
“當然就是區區在下我啦。”丁戈拍拍胸脯,笑着說,“一會兒就把它移植進去。”
“那怎麽行,你瘋了!“凱隆跳起來叫道,”你不能死!你一死這個世界就徹底完了!“
“我是造物主嘛,堅持的時間能長一些。如果移植給普通人,不到一天就會精氣耗盡而死。即便移植給神仆,哪怕是你,談判過程中劇痛也會使你因忍受不住而顯出痛苦的表情,繼而引起它們的懷疑。相比較而言,我的忍耐力更強些,所以我比較合适。“
凱隆皺着眉頭問:“為什麽這麽做?”
“這個……說不上來。”丁戈回頭看着他,意味深長地說:“只是……這樣做讓我感到驕傲,我覺得這是我最明智的決擇。造物主造出神仆和人類,猶如母親産下了孩子,不論這孩子多麽頑劣,總不能就此不理不管,而是要扶養他長大成人,教給他知識和做人的道理,醫治他身體上和心理上的疲勞和創傷,哄他開心,使他快樂,讓他能夠幸福地活下去,即使是在要離開人世的最後一秒裏,也會在心中默默地祝願他一生平安。”
丁戈站起身來,向遠處擲出一石子,碧波蕩漾的湖水漣漪映出他的倒影。
“我要做個合格的家長。”丁戈神色絕決地說,“不許……欺負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