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臨近下班,小田送過來兩張電影票。
“這是方六爺買的,說是今晚在皇冠影院請您看電影。”
璧郁接過來,剛讀了第一行字就笑了。上寫着:
《浣紗女》主演:朱麗莉霍昕
“他請我看電影做什麽?他忘了,憑自己的肖像,肯定要被人家拒之門外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說,晚上七點半,他會在影院門口等您。”
“好。”
她倒要瞧瞧,方六爺有什麽本事,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放進影院裏去。
晚上七點十五,璧郁被汽車司機給放到皇冠影院門口,正看到方六爺站在劇院路口對角。
S市的冬天并不算很冷,即使是年關了,街上也還是人來人往的,燈火不息。
他就站在繁華正中,穿一件黑色風衣,捧一束白色玫瑰,朝自己走近,卻和微藍的夜色風格分明,一樣明朗,一樣深邃。璧郁才真真覺出來他生的真好,目如蘇堤之波,色如中秋之月,皎白,可是又沒有足足的豐潤,離近了看,肌理細膩地簡直可以和女人媲美,和琬瑜的清澈肅正不同,他簡直是不羁的,沒有哪一樣模子能與他相扣;還帶股子邪氣,那日宴會上,一槍開出來,連自己也不由得一悸,可是又和紀準不同,絕不陰柔。
這麽些複雜氣質在他身上都糅合地很好,相比,他是個經歷了許多的人。
真真個奇怪的人。
“六爺,讓您久等。”
“無妨,我也是剛到。給你的。”
他把手裏的玫瑰花遞過來送給她。
Advertisement
“謝謝。對了,六爺剛回來,怕是不曉得這裏看電影的規矩,女主角是麗莉姐,這件事恐怕有點難辦……”
“這個好說。”他擺擺手,自口袋裏掏出一把假胡子和一頂皮帽來,喬裝打扮之後立刻就變成了一副彪悍凜凜的樣子,和剛才完全不同了。
“這個怎麽樣?”他問。
“不許方家人看她主演的電影是安琴那女人跟懿茹結怨定下的,爺幹嘛去去背她作下的鍋?”
“真有你的。”璧郁瞧他那扮相,果真是滑稽地緊。
果然,走到門口的時候,收票員拿着方家九族的照相一一比對,最後揚聲對着那張絡腮胡子臉喊了句“進——”
璧郁差一點沒有笑出來。
場子裏的人很多,能搶到一兩個位置并不容易,後排是大片的人站着擠着來看,卻也不吵鬧,全都安安分分等着。
《浣紗女》并不是一部新片子。只是臨近年關了,片方圖省事把一部經典賣座的老片重新給搬了上來。
這個故事說起來也是家喻戶曉:春秋時期吳越征戰,越過戰敗,國中浣紗女西施容貌絕代,被送到吳國求和取寵。吳王夫差為西施美貌所傾,不理朝政,昏庸無道。越王卧薪嘗膽,十年後終于打敗吳國,西施成就了國家大義,也得以和愛人範蠡還鄉,相忘江湖。
剛看了開頭介紹導演那一欄,赫然就是方廷晟。
“這部電影是你拍的?”
他點點頭,叫人看不出臉上有什麽表情。
璧郁接着往下看,越看越覺得去當初的劇情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電影把勾踐塑造成了一個為追名逐利不擇手段的小人,範蠡懦弱事事,吳王夫差純善執著,迷上西施之後在越國君臣的一場場愚弄設計裏迷失自我,也丢了江山;西施完全是個冰美人,最初的一腔愛國心血到步步懷疑,直到被勾踐沉塘之前也沒能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裏,夫差又錯在了哪裏……
早已經過了黑白時代的影片,卻依靠出色的劇本和足夠力度的表演再一次打動人心,放到最後,影院裏被悲怆的氣氛所圍繞,幹脆響起來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泣聲音。
璧郁也終于相信,原來那時候的瘦起來的朱麗莉,也是一樣的好看,着古裝,嬌娜的風姿弱柳扶風,眸子裏又帶一點微微的疏冷,真真是我見自憐。
現在的麗莉姐豐肥得天然,看身量并不像是那般瘦過的人。
“麗莉姐那時候減過肥?”
方六爺搖頭。
“她那時候就是如此,正合出演這部戲。”
“也對,她跟我說,你們有過合作。”
他點點頭,沉默了許久,又道。
“她嫁入你們唐家,這些年過得,可還好麽?”
“所以,那天您送我貴重的香水,今晚又請我看電影,只是為了問這一個問題?這是我們唐家的事,請原諒,我無可奉告。”
“我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問候她,沒有別的意思。”
她很好,已經懷孕了。
她道。
她聽見他輕輕應了一聲。
正像那日麗莉姐聽說他回來的反應一樣。
農歷臘月二十九日,長華飯店,晚上七點半。
璧郁已經穿好了一身正紅色長袖禮服來準備主持今晚晚會的開幕,現在單等着安琴和方老爺進場壓軸。
“總經理,少夫人來了,現在人在大廳。”
“沈雛煙來做什麽?”
“她不說,只是要見你。”
“把她帶過來吧。”
她想不通,今天晚會上,沈雛煙要來做什麽。況且,她一向害羞膽小,在這種場合除了出醜還是出醜。
“媽叫我來幫襯你。她的病沒好,現在連床也還不能下。”她說。
“還沒好麽?”
自那日方六爺放了一槍,安琴就好像給吓丢了魂兒,日日做噩夢,醒來也大呼小叫的,每逢吃飯時候上吐下瀉,連餓帶吓已經瘦脫了人形,成日裏在床上躺着。
安琴多重臉面的一個人,平日大小宴會她無一個錯過,如今臉面也沒露,确是真的病了。
“你來幫襯我?”她扯了扯唇。“這會場上下哪一樣不是由我親手操辦親自主持,你又想白白出哪裏的風頭。”
“我沒有的……”雛煙急匆匆想要辯解。
“算了,你去包房裏休息吧,看場面你也應付不了,早回去跟幹媽也不好交待。”她擺擺手。
“小田,你帶她去我的休息室。”
安琴沒來,都這個時間,估計今晚方先生也來不了了,宴會的流程要重新安排,她想。
還好,她有兩手準備。彩排的時候曾經叫人了一個抽獎的盒子,後來因為整個宴會流程太多時間不夠給去掉了,現在剛好可以頂上董事長、董事長太太的講話。
一切準備就緒,直到主持人提高情緒說道“下面,有請為我們這一年任勞任怨的總經理唐璧郁女士為我們講話”的時候,她準備好笑容,提着裙擺走上臺去。
這次年終集會不得不說,是一個大場面,從方氏總公司股東員工,到許多挂名股份的小企業代表,将近五百人聚集在這四樓大廳裏,資歷見識自然都可以與她不相上下。
她面上始終挂着得宜的笑,面對臺下鞠一躬,從容開始她早就準備好的演講,餘光所見,是越來越多的對她認同贊賞的目光。
她講演完畢,臺下立刻響起雷鳴的掌聲。
緊接着是舞會,優秀表彰,未來展望,直到最後抽獎,一切進行得格外順利。
晚上十點,那股子興奮勁頭過去,璧郁又累又困,回到自己三樓46號休息室,卻不見沈雛煙的蹤影。
而此刻,一樁電話急匆匆地打來。
“唐小姐,你叫我今晚九點半去陪紀準,可是我在二樓49號房根本沒見着那個紀準,影兒也沒有的事,你是不是耍我!”
那邊簡直氣急敗壞。
這是她從夜上海請過來的一個小(和諧)姐,當初給紀準的運輸合作說敗了,璧郁親自聯絡,幫他促成了和另一個商家的一大筆藥材生意。為了表示歉意,就叫了個人來陪他一晚。
“不可能,我和他說都是好了的。”
璧郁卻在心裏緊張,這件事情再弄壞了,惹惱了紀準可怎麽辦。
她挂了電話,還沒來得及撥過去紀準的電話,那邊卻找過來了。
“唐小姐,怎麽,當初說好了給我的獵物,你們還安排她反抗我,逃跑了這一串環節嗎?我沒興趣跟你玩這一套,明天一早你最好把她交出來。”
“你相信我,紀老板,我是誠心誠意要跟你合作的,我絕對沒做這件事。可是,見鬼了不成,我安排去的那個人剛剛找到我,她說,她根本沒見到你——”
“唐璧郁,你拿當老(和諧)子當猴耍呢。”
會不會是……
璧郁不管那邊如何咆哮,腦子裏忽然湧起一個想法,一想起來,整顆心就撲騰騰往下墜。
“總經理。”
小田在外頭拍門,都快要急哭了。
“我犯錯了,咱們宴會承包的是西邊樓梯,有人堵着,我帶少奶奶走的時候,是從東邊下的。
“49號房間的牌子松了一塊釘子,成了46,那屋子裏門也沒鎖,我就把她給送進去了!”
璧郁聽見她在外面哭訴,只覺得整個腦袋都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