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琬瑜離開前的十天,山城就傳遍了消息。
國軍駐紮山城的第三統帥第xx師指揮長迷上了溫家溫晗的寡妻,情容和形狀說得如何如何細致,兩個人是少年相識,前場夫妻,某指揮長甚至可以為了她接手溫晗的兒子,如何如何癡情,這話傳得滿城風雨。
琬瑜和雛煙,成了全城的議論對象。
可是他們大概想不到,這消息,是琬瑜自己親手放出去的。
“方指揮長,你這麽做可真夠損的。真不怕人家提着槍上來找你?”趙則然在邊上調侃他。
“不過是想告訴她,無論如何,我倆這輩子都脫不開關系罷了。”她要是真能找上門來,琬瑜還求之不得呢。
正說着,部下傳過來消息,有人約他今天下午在飯店見面。
“楚狂生,那個慣會罵人的酸秀才,你跟他認識?”
“我知道他,可是我們兩個從來沒打過交道。”
琬瑜倒是好奇他來找自己做什麽。
兩個人相約在杜林飯店,下午一點,琬瑜在那裏坐着的椅子旁邊突然坐下一個人。
“閣下就是楚狂生?”
琬瑜擡起頭,站起來,卻看到那墨鏡緩緩摘下的一張一樣熟悉的臉。主人穿一身白色西裝,三十歲上下,相貌頗俊,白面,骨鲠清秀,上衣口袋別一支鋼筆,滿身的書生意氣,只是他右眉角上突兀露出來一道疤,破壞了那五官剛好的和諧完整,憑空多出來幾道草莽氣息。
那張臉,那一笑,琬瑜清清楚楚地記得,只要一笑,滿身的熱絡氣息撲面而來,那張嘴啊,叭叭地就從沒有聽過,他會跟你講道理,喋喋不休地講起,直到你聽倦了,厭了,服輸了,他就得意地笑起來,還像個孩子……
他說,他叫杜鳴,遇不平則鳴。大道在天,我為天下人申之。
那時候,他剛調到了西南,就聽說s市的戰地主編杜鳴因為言語太過肆意猖獗,被當局忌恨,派人暗殺。他想救的時候,已經晚了。
可是此刻,他又出現在他面前,以楚狂生的名義,也對,只有他,敢發敢說那些嘲谑的話,引得街頭巷尾的百姓如此轟動。
只見那一眼,琬瑜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杜鳴……”
“方指揮長。”
“你這是生生折煞我不是?我叫你杜鳴,你卻叫我這個,咱們當年有多好你都忘了?這些年我都沒有變過。杜鳴,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我那時候也沒想着能再活下來。現在我是楚狂生,索性是不怕了,這條命是我撿來的,想說什麽就說,筆杆子想讨伐誰就讨伐誰,多喘一口氣兒,我總也不會叫他們如意的。”
“唉,你當年到底經歷了什麽。”
“也沒什麽。對了,你大概想不到,是雛煙救的我。”
“是她?”
琬瑜的腦子裏忽然回想起那日趙則然的話。
“你以為如今的沈雛煙有多清白,你恐怕沒查過她的底子,溫家別說溫晗死了,就是整個倒了敗了她都倒不了,這女人不光和山城裏的土匪強盜有勾結串通,在□□那邊恐怕也有點關系。”
“你以為她是怎麽當上的溫晗的老婆?溫晗之前有一個正室,叫慕鳳琴,跟了溫晗十幾年了,家裏背景挺厚,生不出來孩子,性格又潑悍善妒,小老婆和丫頭生的她一連弄死了五個。沈雛煙來了,把溫晗迷得七葷八素不說,生了兒子,把那正室也給鬥敗了,從此再沒有翻身的機會,現如今又弄死了溫晗,你說這女人會是簡單角色麽?她的手腕怕是你也抵擋不住。”
現在杜鳴說,他的命也是雛煙救的。
那女人,究竟經歷了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是啊,就是那個當初咱們在一起,誰也瞧不上的方家少夫人,沈雛煙。你确實沒有變,從當年到現在一直不餘遺力地傷害着她,矢志不渝,琬瑜兄,你也真叫我佩服。我本來不想見你,可是從你在報紙上散播的那些輿論起,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必要再見一面,最後一面。我不想讓她再受麻煩,有一天主動找到你門上來解決這事,所以這報紙我給截了,畢竟我能為她做的就只有這些。從今往後,再有這種事情,我絕不會客氣。”
杜鳴放下話,轉身欲走,只聽見他在背後大吼了一聲“我愛她!”
“這個世界上最不配愛她的人就是你,方琬瑜!”杜鳴望着他,冷冷一哂。“你說你愛她,就是讓她置于全城的流言面前?你說你愛她,那當初她癡癡等你十年的時候你在哪兒?她家道敗落,來到你家裏,被你母親刁難的時候,你在哪兒?她在青橋學社,被唐璧郁領着一群矯情的人在哪裏圍着羞辱的時候你在哪兒?她被人設計羞辱沒了貞潔,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在哪兒?你方大公子學成歸來,追求的是什麽?是高尚純潔理想自由的愛情,看不上那小門小戶父母之命的安排,你要追求的是你那崇高的,偉大的革命解放事業,怎麽能讓區區的家庭阻擋了你前進的腳步呢?”
“你說你愛她,每一次都是她成了你的犧牲品。你說愛她,就放任唐璧郁一次一次給她羞辱。也對,她在你的心裏,恐怕是高高在上的月亮吧,漂亮,高貴,有才華,你不知道之中間有多少事是你那幹幹淨淨的白月光促成的,她在省報上,買通了人給雛煙造謠。是她,一步步安排好怎麽把雛煙毀了,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還護着她,把捅他心口的那把刀好好的藏在你懷裏,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說你愛她。”
“方琬瑜,愛上你的代價真高……”
那一天下了雨,從上午開始的,從那場談話時間開始變大,到後來,越下越大,竟是有停不下來的趨勢。琬瑜昏昏忽忽地走出那飯店,他忘了杜鳴是什麽時候走的,也忘了什麽時辰,忘了撐傘,忘了叫車,雨點子打在他的身上,歷歷地,猶如子彈穿心一般地疼。
所以不是她變了,是他活該。
活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