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1)

誓言太近,未來太遠

走過薔薇園,人多了。

滿天雲彩把所有人的臉都映照得通紅,誰也分不出她和他的面孔是夕陽的餘晖,還是情懷蕩漾的薔薇一般的緋紅。

承諾如此美好,誓約那麽甜,幾乎令鹿雪禾忘記了憂傷,也忘記了她那一個記錄日期的日記本。

出了學校,兩個人找到一家炒飯店點了一份炒飯、一杯橘子汁,分着吃。蔡遠遠也不怎麽餓,他早上吃得不少,中午也不錯,消滅了一份套餐。并且,他心裏惦記着見到鹿雪禾的父親,該怎麽說話。是打聽呢?還是安靜地聽許伯父講?他有預感,許言永會自己說出很多他想了解的事情,關于鹿雪禾的。

鹿雪禾還是注意到了蔡遠遠的魂不守舍,她拿起不鏽鋼湯匙,作勢要敲打蔡遠遠的腦袋。蔡遠遠一驚,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我在想明天怎麽過呢,開學了這麽久好悶,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有什麽地方可去的?”鹿雪禾玩着湯匙,撥弄着炒飯裏的洋蔥和牛肉絲,聲音小小地說。其實,她心裏也在胡思亂想,她在猜測,蔡遠遠會不會是在回味剛才的那一吻呢。

那應該是她有生以來最膽大的一個舉動吧。鹿雪禾透過湯匙,看見自己的臉也紅了,不過她壓低頭,不讓蔡遠遠看見。

“可以去森林公園,又近。”蔡遠遠喝了一口橘子汽水,“今天晚上我要給班主任送點東西,就不陪你了。”

鹿雪禾“哦”了一下,她也走神了,只聽見了後邊半句。她想起昨天見到的許言永,她的父親。

吃完東西,蔡遠遠把鹿雪禾送回女生宿舍樓下,兩人才分開。

蔡遠遠主動發了條短消息聯系許言永。許言永不提告訴鹿雪禾,他也就自覺地沒跟鹿雪禾說起。

很快許言永回複過來了,七點在學校外半公裏處的溜冰場門口見。

許言永看來這幾天已經熟悉了學校周邊場所,開着車很熟練地轉彎,帶着蔡遠遠到了一家咖啡廳。

咖啡廳名字很貼切,叫“私語”。可不,來的人說話都是小小聲,唯恐制造噪音,竊竊私語。走進幽暗的室內,裝修很精致,中間的過道還設置了一個小木橋。女服務員帶着他們,走進一個偏僻角落的包間。

許言永點的是龍井,蔡遠遠則要的是抹茶沙冰,最便宜的那種,服務員看了蔡遠遠一眼,蔡遠遠又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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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言永看在眼裏,笑了,這個男孩長得很帥氣,顯得時尚,其實內在樸實,和自己女兒也很搭配。

許言永年輕的時候教過一年書,後來棄文從商,迅速積累家産。妻子是大學時候的戀人,畢業就結婚了。一直到生下女兒,他們都很和睦,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很恩愛。

蔡遠遠等着許言永發問,可半天不見許言永開口,還是他先開口了。就算許言永不高興,他也要問清楚。

“伯父,我冒昧問一下,怎麽小禾和您不同姓?”

這個直接的問題,讓許言永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他搖頭。

服務員将茶和冰品端上來了,許言永打手勢示意挂上“請勿打擾”的小牌子。服務員會意,輕輕退出去。

許言永這才開口:“你懷疑她不是我親生女兒,是收養的嗎?或者,我是繼父嗎?”

被說中了心思,蔡遠遠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他确實這樣猜測的,可是,他看許言永對鹿雪禾的緊張程度,怎麽也不像是非親生的。

許言永反過來拍了拍蔡遠遠的肩膀,說:“其實這個問題我正想問你,是否知道一點原因。”

這下換蔡遠遠愣了,許言永終于說到姓名,關于姓氏不同的來龍去脈。

大約是在去年聖誕節前的一個月,他和妻子林惠也就是小禾的媽媽吵架了。三天後,鹿雪禾的母親林惠不告而別。前一天晚上,林惠在家還安之若素地做晚飯,但是,過了一天,早上鹿雪禾起床,發現媽媽不見了,于是叫喚爸爸。

兩個人都不知所措。林惠最愛用的香水全部消失了,平時穿得多的幾件衣服也不見了。剩下的,全是許言永買來送給妻子,卻從來沒開封過的名牌衣服。

之後,林惠甚至也沒有和女兒聯系。

像是世界上根本沒有存在過這個人。

許言永避開了他與妻子吵架的原因,蔡遠遠知道,大人的這些事情,也不方便說詳細的。他關心的,還是姓名。

許言永陷入沉思,似乎在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

蔥綠的茶葉在玻璃壺裏,湯色明豔。大約十分鐘後,許言永說道:“沒多久,琴葦也忽然離家出走,我又氣又急,連夜打她手機,她說想出去散心。”

蔡遠遠心裏充滿了古怪,誰是琴葦?但他沒有打斷許言永,生怕許言永思路亂了,又要陷入沉思。

“我知道琴葦生我的氣,她認為我是一個不合格的爸爸,把媽媽給氣跑了。可是,大人的事情她又能夠懂得多少!唉,她還小,那時候也不過十五歲,卻總是以為自己已經很大了,什麽都懂得了。”

聽到這裏,蔡遠遠估計許言永說的,應該是他的女兒。是他的另外一個女兒嗎?這和鹿雪禾有什麽關系呢?看來這段撲朔迷離的故事需要耐心慢慢聽。

許言永雙手捧着小小的粗瓷杯,喝了一口,繼續說下去:“還好,她還是接我的電話,和我保持聯系。我說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外面,要她馬上回來,她卻讓我放心,說她想散心,就當是旅游。并且,她認識了另外一個女孩子,在一起成了好朋友,那個女孩像姐姐一樣照顧她。她住在那個女孩家裏,很安全。既然琴葦這樣說,我也就暫時不逼迫她回家了。我只是問她帶夠錢沒,不要現金都放身上。她回答我,帶了平時用的銀行卡。

“我一邊雇了私家偵探去調查她媽媽的情況,希望可以找到人,即使找不到人,有了線索也好追尋下去。可是,一直沒什麽線索。我也很無奈,一個人回到家裏,我很傷心,我質問自己,就算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也該算是一個溫柔的爸爸啊!全世界我最愛的兩個女性卻都不在身邊,我事業成功,家庭卻失敗得一塌糊塗。此後,我每天給琴葦打一個電話确認下她的安全,叮囑她不要太相信別人。她卻譏諷我,簡直像狐貍一樣多疑。我很生氣,卻不願意責怪她,畢竟她現在在外邊,一時沖動做了什麽事情,我趕不過去。”

蔡遠遠默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爸爸,以及離婚後去了美國的媽媽。回過神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琴葦是?”

“琴葦,是在聖誕節過後回來的。那回來的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我去開門,驟然看見她,我很高興,就擁抱了她。可是琴葦卻全身顫抖,冰冷到極點,臉色灰白,神情怪異。她的身上滿是雪花,手邊是一個黑色的大行李箱。我也緊張了,難道琴葦在外面出了什麽事情?被人欺負了嗎?我沒有追問琴葦,而是拍掉她身上的雪花,讓她先去洗個澡,給她把幹淨衣服拿過去。”

許言永的臉色,似乎也變得灰白,想起當時的場面,仍然帶着焦急和心痛。他搖搖頭,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穩定下情緒。

“琴葦一直是我的寶貝女兒,從小受寵,沒受過一點委屈,我把她當成手掌心裏的珍珠那樣。我從來沒見到過這樣子的琴葦,但我要避免刺激她的情緒,我控制自己的語調,等她洗澡出來,才問她有什麽不舒服嗎。結果,琴葦一下子撲到我的懷裏,‘哇’地大哭起來,眼淚把我的衣服領子都打濕了。自她十五歲生日後,我很少抱過她了,那一刻,我才發現,她還是我那個沒有長大的小寶貝。我摸着她的頭發,等她對我說為什麽會這樣。等了許久,她漸漸平息下來,不再哭了。告訴我說,她沒事,什麽事情都沒有,只是忽然覺得委屈,然後就跟我說先回自己房間了。

“她的神情一下子變得鎮定,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了。我愕然,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琴葦關上自己卧室的房門,我才醒悟女兒已經不願意把心事告訴我。我忽然想,要是她母親在就好了,女兒和母親,總是容易說話的。”

說到這裏,許言永長長嘆息一聲。

“沒過幾天,又到開學,琴葦忽然跟我提出,要換一個學校,不喜歡現在的這個學校了。我很意外,我送琴葦去讀的學校,應該算是國內很好的高級學校,我都安排好了,以後送她出國留學。

“從小她的功課就不錯,喜歡讀書,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一門心思花在打扮和愛慕男孩上。可是,我還是順着她的意思,我想也許是在學校裏她有不喜歡的老師或同學。接着,她又提出要換個名字,這個要求讓我大吃一驚。我問為什麽,想換成什麽名字啊?她不解釋,只是沉默着。我怎麽問,她都不說話,只是用筆,寫了三個字,也就是她現在的名字。”

這就是答案。

雖然交代清楚了由來,蔡遠遠還是驚訝了,好半天,才嗫嚅着說:“琴葦?改名了,所以叫鹿雪禾?”

“沒有錯。她甚至連食物都不吃了,只是安靜地坐在客廳裏,一個人發呆。寫有那個名字的字條卻越來越多,丢滿了房間。全世界,只有她能夠這樣要挾我。我很無奈,就為她去戶籍警官那裏,更改了名字。她這才露出一絲笑容,對我說了兩個字,謝謝。那種表情,簡直不像是在對我說話,而是對一個陌生人的幫忙道謝。”

鹿雪禾,原來只是後來改的一個名字。原來轉校過來之前,許琴葦才是她本來的名字,是她前面的十六年使用過的真名。蔡遠遠隐約覺得,真正的原因,與那個女孩有關,也與那個神秘的日記本有關。她身邊的人幾乎都知道那個日記本的事。

那麽鹿雪禾,不,應該是許琴葦,在離家出走時在外面認識的女孩是一個關鍵的人物,她們一定發生過什麽事情。蔡遠遠篤定地認為。

許言永問道:“小遠,你現在大致都知道了。你和小禾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訴伯父嗎?我很想知道小禾到底為什麽提出那樣的要求。你肯定也關心着小禾,對嗎?我們必須搞清楚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蔡遠遠很關心小禾,但他不能夠回答許言永的問題。他無法回答,因為他了解的情況并不多。他覺得自己和小禾雖然走得那麽近,卻好像從來沒有能夠真正走進她心裏。也許,應該這樣說,在小禾的心裏藏着兩個世界。有一個世界完全向他敞開,而另外一個世界,她根本不願意他進入,就連去接近她都不會同意。

從咖啡廳出來,許言永帶着一點失望。

他交代蔡遠遠保持聯系,兩個人交換了下眼神。

蔡遠遠很理解他的心思。現在女兒的媽媽不在身邊,他不得不同時肩負起爸爸和媽媽的責任,去了解女兒的內心。否則,他無法放心。

蔡遠遠沒有拍着胸口擔保,也沒有多說別的話,他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好好照顧小禾……”許言永說。

看許言永的樣子,應該是打算離開,然後回家。蔡遠遠想起了一件事情,趕忙添加了一句:“11月27號小禾的生日,你會來嗎?”

“到時候再說。”

許言永上了車,回頭沖他說:“怎麽不上車?我送你回學校。”

蔡遠遠微笑着說:“我想坐公共汽車回去,您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許言永也不勉強,這個男孩有他自己的想法,也許他需要時間好好考慮下之前聽見的這些事。

“再見,小遠。”

蔡遠遠揮手說:“伯父再見。”

蔡遠遠一個人去乘坐公共汽車,時間已經很晚了,等來的基本上是最後一班車了。人很少,坐在最後的位置,蔡遠遠确實想了許多,許多。

他掏出手機給鹿雪禾發了條短信:“小禾,現在在幹嗎?睡覺了嗎?”

“還沒有啊。”回複很迅速。

雖然蔡遠遠現在知道了鹿雪禾是後來才改的名字,她其實是許琴葦。但是,蔡遠遠仍然稱呼鹿雪禾,小禾。

他最初遇見的是鹿雪禾,後來喜歡的是鹿雪禾,現在想與之一直在一起的,還是鹿雪禾。

名字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藏在鹿雪禾心裏的事情,恐怕,只有等待她自己願意講出來才行。如果去問她,恐怕會勾起她最不願意想起的回憶,令她痛苦。

鹿雪禾趕着還發來一條:“你呢,在哪裏,我打電話去你宿舍,他們說你還沒回來,我很擔心,剛才還準備打你手機的。”

這種被關心的感覺,很好。蔡遠遠忍不住微微扯起嘴角,笑了。

“我很好呢,一會兒就回學校了。你早點睡覺吧,不然會有熊貓眼的,就不好看了。明天見。”

“好的。”

手指從鍵盤上離開,蔡遠遠看見到站了。學校大門正緩緩拉上,他趕緊走到車門前,跳下車,趕在關閉前進去。

回自己的宿舍是不用經過鹿雪禾宿舍的樓下的。蔡遠遠一擡眼,發現自己正在往3棟走去。他無奈地笑了,看來自己的潛意識就想去找鹿雪禾。算了,就從她樓下走吧。

再仔細一看,一群人圍繞在樓下,大部分人都穿着睡衣,樓上正冒着煙。失火了啊!蔡遠遠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幾乎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跑過去。他拼命穿過人群。三樓有紅光閃動,那是火光。

裏面好些女生跑出來,外面的人都進不去。蔡遠遠越是心急,越進不去。

有人在叫喊:“別擠,沒事了,上面沒事了。”

擁擠的女生們這才消停下來。心一放松,各自的動作慢下來,一下子門口就疏散了。

蔡遠遠急切地問:“燒着的是不是205宿舍?”

人多了,也分不清楚是誰在回答:“不是,是305,不是205!火已經澆滅了。”

蔡遠遠“哦”了一聲,懸着的心才放下,他還是混進樓裏,拔腿直奔205。在門口他瞧見了湛藍:“湛藍,小禾呢?”

湛藍反而拿指頭在嘴巴前“噓”了一下,示意他小聲點。

蔡遠遠蒙了,湛藍拉他過來一點說:“沒事,她睡着了呢。今天就我和她在,另外兩位回家了。這位大小姐還真是泰山崩了都安枕。”

蔡遠遠将信将疑地輕輕推門一看,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見鹿雪禾正安然入睡。他帶上門,問湛藍:“怎麽上面失火了,這樣吵她都沒醒,沒有生病吧?”

湛藍拿手揮揮,表示“安了安了”,小聲說:“可能她今天有點感冒,吃了點藥,有點嗜睡。”

既然沒事,蔡遠遠也就下樓了。值班的老師也在挨個檢查。蔡遠遠避開,一閃就出了樓棟。外面的人已經散去。他回到自己樓下,門已經關了,只好喚門衛開門。他好不容易沖洗了一下,上了床,一看表,已經淩晨一點了。

第二天,學校廣播臺就通報批評了那個失火的女生宿舍,提醒大家小心用電,并且還要定期檢察,杜絕私下添加各類電器用品。原來305宿舍的失火就是因為私下燒開水引起的,然後出去串門子,忘記宿舍還在燒水。

鹿雪禾一到教室發現蔡遠遠已經在那兒了,早餐也買好了。

蔡遠遠問鹿雪禾感冒好了嗎。鹿雪禾一笑,說:“好了。”然後她打量了下蔡遠遠,說:“昨天晚上你還提醒我呢!怎麽你自己倒多了兩只熊貓眼?”

蔡遠遠不好意思了,問:“有嗎?把你的小鏡子借來照看看!”

鹿雪禾真的遞鏡子給蔡遠遠,蔡遠遠一個大男生,哪裏好意思在班上公然照鏡子,趕緊擺手:“昨天沒睡好呢!”

鹿雪禾臉有點泛紅,問道:“昨天那麽吵,我居然睡得那麽安穩嗎?”她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已經聽湛藍說了,昨天晚上蔡遠遠很擔心她,跑去看她了。

黑眼圈的罪魁禍首其實是她鹿雪禾。

蔡遠遠也呵呵笑了:“是啊,是感冒藥的作用啊!”

鹿雪禾偏着頭想了一下,聲音輕柔如羽毛墜落:“也不全是,也許因為昨天你說過一句話。”

蔡遠遠會意,她是指的他那句守護的話。

蔡遠遠摸摸下巴,一眼看見班主任老王走進來,想要說的話,咽回了肚子。班長站起來發號令“老師早”。

一陣問好往來。班主任老王倒沒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反而拿起一張表格來。他是教數學的,做事挺喜歡拿數據開講。

“我統計了下最近一次摸底考試的成績,有些同學稍微有所退步,待會兒複印的表格發下去,請各位同學自己對照着看一下,要引起注意,同時也要表揚班上的幾位女生,一直保持穩定……”

後來的話蔡遠遠也沒聽清,因為班長已經自覺地走到前面,接過複印表發下來。退步的人裏面就有蔡遠遠,這些人的名字的旁邊都标記着一顆星星。蔡遠遠還看見鹿雪禾的名字,居然上升到了第二位。鹿雪禾顯然也看見了,卻沒有明顯的反應,只是扭頭看蔡遠遠。

讀什麽大學這件事情,現在已迫在眉睫。下課之後,蔡遠遠被老王叫到了辦公室。說來說去,也無非是要提高警惕,不要仗着自己數學單科很強,就覺得混個普通大學足夠了。

老王愛之深刻,所以責罵起來也特直接,好在蔡遠遠也習慣了。

他倒真的不忍心辜負老王的希望。不知道為什麽,從小他就數學好,別的科目一般。有什麽辦法呢?他也努力了一段時間,終于進去前十名,在這個學校裏,能夠進入前十的上一個還勉強不錯的大學是沒問題的。他也想過上一個名牌大學,然後,考外國的研究生,尤其是美國的某一個大學。媽媽就是跟着美國一個大學的教授走的,在她和爸爸離婚之後。每年的初夏,便會回國一趟,但是,也是住在國內的公寓。她和爸爸基本上已經不往來了。爸爸似乎也漸漸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加倍把注意力和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蔡遠遠微微嘆了一口氣。

蔡遠遠扭頭看了看外面,天色從藍到綠,他忽然想起,自己最愛穿的紫色衣服現在已經不怎麽穿了。

因為鹿雪禾說,他穿紫色其實好看。但是,那太憂郁了,憂郁的人就會不怎麽開心。顏色其實也會反過來影響一個人的心情。

可是鹿雪禾自己呢?蔡遠遠回到教室,一天都沒說什麽話。

鹿雪禾似乎也沒怎麽和他說話,蔡遠遠有點納悶地問為什麽,鹿雪禾回答說,讓你靜下心來專心寫功課。

蔡遠遠笑了,點點頭,抱起學校特意從北京幾個重點中學那邊弄過來的試卷,一份份地開始做。鹿雪禾自己卻沒有認真看書,反而抱起一本小說看起來。蔡遠遠瞥了一眼,只看見封面上的書名《你好,憂愁》。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一本傷感的書。鹿雪禾似乎給人一種鎮定的感覺,相信她會考出好成績,功課不用怎麽用功也可以順利過關。很緊張的高三課堂上,也敢于看閑書。只是,為什麽她總是喜歡看這樣的書呢?

蔡遠遠很想了解鹿雪禾。直到一天所有的課程都完畢,又一起吃過了晚飯,蔡遠遠要回宿舍前,開口跟鹿雪禾借那本小說。看什麽樣的書,也許大致可以猜測到讀的人的心思。

鹿雪禾把書給了蔡遠遠,說:“我看完了呢,你現在還有時間看嗎?”她的行為和話脫節了,說的是懷疑蔡遠遠沒時間看,應該用功,可是手已經拿着書遞過去。

蔡遠遠莞爾:“我只是看看你喜歡的書。放心,我每天看一點,不耽誤學習。”

鹿雪禾撥了一撥頭發,笑了一下,也不多說什麽。她的每個神态都像是在說我相信你。不用問理由,就是這麽簡單。

蔡遠遠一邊看小說,一邊琢磨着一些想法。

一周時間過去。最近,他有意無意開始提起自己過去的一些事情。原先重點是鹿雪禾的生日怎麽過,現在先擱置了。

蔡遠遠說什麽,鹿雪禾都聽着,很安靜地聽,基本上不發一言。但是,蔡遠遠總是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什麽都知道,根本不用他說一樣。

但當他停頓下來,卻又覺得鹿雪禾的眼睛裏,寫着兩個字:理解。不知道為什麽,她很願意傾聽他說的這些。

蔡遠遠的爸爸是本城一個大學的教授,研究的是外國歷史。家裏有着滿滿的書,可是蔡遠遠一本都沒看,他的興趣是他爸爸最頭疼的,因為小時候他請教他爸爸數學問題,碰了一鼻子的灰。

蔡遠遠的爸爸永遠不能夠理解,為什麽蔡遠遠的媽媽如此沉迷于服飾。在一個歷史學家眼睛裏那都是不重要的,一件衣服上的花紋,在歷史河流裏根本就微不足道。蔡遠遠的媽媽也不明白,她穿上最好的衣服,希望得到所愛的人欣賞,卻得到的永遠是搖頭和輕微諷刺。

也許和另外一個人生活在一起,遠比一個人生活要困難。蔡遠遠的媽媽提出了離婚。離婚幾年後,才重新找了那個外國教授,一個專門研究婦女衣服品位的老頭。

一直生活在平淡卻溫順的命運當中,有一天最愛的媽媽忽然說要離開他和爸爸,蔡遠遠目瞪口呆。

媽媽問過蔡遠遠,願意跟她,還是他。

蔡遠遠沉默,回到自己房間,不再打開門。後來門是被砸了鎖才打開的。直到現在,蔡遠遠回想起來,依然忍不住打寒噤,雖然已是暑熱的天氣。關在房間裏的時候,他難過得要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只是抓緊了自己的衣服。

媽媽後來在門外不斷地重複,重複說不離婚了,只要蔡遠遠打開門走出來。可是他走出來,媽媽和爸爸各自坐在沙發的兩頭,不說話,不吵架,冷戰。就算是這樣,也強過他們分離。當時的蔡遠遠是這樣想的。

鹿雪禾此刻就坐在蔡遠遠的身邊,在湖邊的欄杆上坐着,水是翠暗色的,天色轉變為灰蒙蒙。大好的天氣,說變就變,夏日就是這樣的。鹿雪禾心想,應該是要下雨了吧!

她一邊聽着,一邊握着蔡遠遠的手;她的手也是涼涼的。

鹿雪禾聲音低低地問:“後來呢?他們還是分開了?”

蔡遠遠覺得眼睛有點發酸,他站起來,拍拍屁股,搖搖頭。其實,他太不願意回想這些。可是,他還是要說出來。

“後來我們還住在一起,可是,他們卻背着我離婚了,拿了離婚證,直到我中學升學了才告訴我。”蔡遠遠這樣說着,還是面帶微笑。

可是,鹿雪禾覺得她的手心裏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憂傷。這個說過要一直守護她的男孩子,卻也有那麽不快樂的記憶。那麽,他應該是真的用心喜歡自己了。木吉他的音樂,從背後遠遠傳來,又是黃昏,學校廣播臺開始放一些歌了。

那些前奏結束,響起了的是:

請別哭

來不及長大的你

請別哭

每一棵成長的樹

無論快樂悲傷

都是他給我們的禮物

一個人長大的你

請別哭

生命就像是蝴蝶

享受它的美麗

又要承受它脆弱

就算全世界

都沒人愛你

你也要學會

怎樣愛自己

再痛的夜晚

一樣會過去

請你去看看

明天和自己

……

蔡遠遠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們回去吧,湖邊上冷起來,就要下雨了吧。”

鹿雪禾“嗯”了一聲。

蔡遠遠在前面走着,鹿雪禾在後面跟着,鹿雪禾看着蔡遠遠手抄在口袋裏,腦袋低着走路。這應該是他們相識以來第一次有一點點距離地走着,而不是手拉手。可是,鹿雪禾覺得,他們現在,沒有手牽着手,卻有無形的線,将他們聯系在一起。

當然,蔡遠遠自己很清楚,他說這些,不是沒有懷着目的的。

秋意籠罩學校。

時間一點點過去,有時候覺得很快,比如夜晚,蔡遠遠背靠着鹿雪禾一直坐着,看着月光出現。那時間,他覺得時間過得又緩慢,又飛快。像是聽着一首歌,悠揚,陷入漫長的光陰裏,無法跑出回憶。可是,其實也不過是幾分鐘的歌而已。

和鹿雪禾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快的,因為,那是自己喜歡的人。

有時候很慢,慢到無法度過一樣,尤其是蔡遠遠說起自己的故事。他本以為自己都忘記了,卻沒想到重新說起來卻點滴在心。

他知道,自己的述說就像是一個攜帶着一幅名貴的畫的商人,出示給別人看,是期待着別人付出對等的價值,換走他的畫。

他等待着鹿雪禾也能夠開口說一些她的故事。戀人心中都有一些秘密,拿出來與對方分享,是因為選擇愛面前的人,各自尋回沒有相遇之前的歲月。

還是說畫的比喻吧。那麽動人的畫,也許是一朵盛開的花,也許是一個年輕活潑的女孩子,也許是風車轉動的模糊寓意。可是,我們多麽想知道,那贏得我們喜歡的畫面是怎麽來到自己面前的。

自己喜歡的人是怎麽會來到自己身邊的?并且是以現在的面目出現?

鹿雪禾,其實也是有着同樣的感覺的。可是,她卻沒有說。

女生宿舍205室的窗前樹木,葉子開始出現一些明黃色,還有小部分出現橙紅色。白天時候,風一吹,明暗晃動,如同開花一樣。夜晚,又什麽都看不見,是深黑一片。

在鹿雪禾的生日之前是湛藍的生日。11月15號,湛藍就要十八歲了。送什麽禮物呢?鹿雪禾發現這幾天沒怎麽看見湛藍,想必又去看那個個子高高的男生去了。那個有着女孩一樣名字的方槿,現在是她的前班長,不知道她拿什麽理由接近他呢?

鹿雪禾忍不住想要等湛藍回來,逼問那個丫頭。不過,她馬上還是對着鏡子搖頭,別人的愛情有別人的路途,自己只希望她可以得到丘比特的垂青。

在宿舍裏,鹿雪禾轉悠了幾下,然後打量了湛藍的桌子。除了一個男友之外,她還缺少什麽呢?她還可以送她什麽禮物呢?

鹿雪禾忽然留意到湛藍的鏡子反擱着,她最近不是嚷嚷臉色不好看嗎?一個夏天過下來,皮膚糟糕,又黑又暗淡,想要好點的面膜,卻買不起。她忽然有了主意,買面膜吧,湛藍肯定會滿意,買她挂在嘴巴上的那個牌子的。前天湛藍翻着一本時尚雜志,盯着那款面膜的廣告好半天。

生日那天,湛藍肯定有辦法把前班長請到現場。她在意膚色的問題,無非是擔心喜歡的人會看見。沒有哪個女孩子願意在自己不好看的時候出現在喜歡的男孩的面前。

看看外面已經是下午了,買那個牌子的面膜得到市區商場的櫃臺,坐公共汽車去的話,來回時間太趕,今天太晚了,不如明天再叫上蔡遠遠去買吧!明天是星期一,不過下午組織一場集中模拟考試,考試三點結束,學生可以休息一下。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左右,蔡遠遠和鹿雪禾才到達商場。結果,在商場的玻璃門上,貼了小小的告示,因為這一片區今天停電,所以請顧客朋友明天再來。

無可奈何。蔡遠遠想了想,說:“我們現在怎麽辦?”

鹿雪禾說:“不如我們坐旋轉木馬去好不好?反正已經出來了。”

“你還小嗎?”蔡遠遠一邊笑,一邊說,“那就去吧!”他拿食指觸上鹿雪禾的臉,嬌嫩潔白,像花朵初次綻放一樣。

旋轉木馬在廣場店六樓,不巧的是,今天人也很多。七八歲的小孩子都霸占着不放,本來那就是他們的專利;旁邊的家長們都含笑等着。音樂響起,小孩子們歡天喜地,木馬一上一下,大轉盤旋轉起來。

蔡遠遠說:“今天好像不适合出門呢!怎麽辦?”他票已經買了,可是,小孩子玩興高昂,不斷加票。何必跟小朋友搶呢!蔡遠遠把票放進單肩挎包裏。有效期是一個月內,下次來也行的。

最後再到地下一層的肯德基吃了一點東西,出來時已經天黑了,回去要坐的車在對面路口。紅綠燈管不了夜晚的車,他們索性走地下通道。兩個人影對面走過來,靠近了,是兩個比較瘦的男子。就要擦肩而過的時候,蔡遠遠警惕地看見其中一個更瘦的男子手裏洩露出的冷色光一閃而逝,那是一枚匕首的反光。

右手忽然一痛,蔡遠遠立刻察覺是鹿雪禾抓緊了她。她也明顯感覺到了危險的敵意。

蔡遠遠飛起一腳,一轉腰,又是一腳。那兩個瘦的男子倒在地上。蔡遠遠沒等那兩個人爬起來,拉着鹿雪禾跑。後面沒有追來,街道燈光暗黃。

鹿雪禾在顫抖,那種顫抖像是淋了七天七夜的寒雨。蔡遠遠緊緊抓着鹿雪禾的手,他可以感覺到鹿雪禾的小指頭指甲都要陷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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