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2)
掌心的肉。可是他一點也沒出聲,就這樣跑着。
良久,鹿雪禾才平靜下來,她松開了蔡遠遠,整理起了褶皺的裙子。
“怎麽這樣害怕,你不要緊吧?”蔡遠遠擔心地問。
鹿雪禾像是完全沒事了,回答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你會打架?”
“我學過一點跆拳道呢。”蔡遠遠微微笑着說。
“你怎麽會去學那個?”鹿雪禾有點意外,“原來你不止游泳游得好。”鹿雪禾伸出大拇指,在蔡遠遠的眼前晃動兩下,意思是說你很棒。
蔡遠遠撫摩着手腕,其實匕首險些劃破他的皮膚。蔡遠遠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其實就這兩下子了。他學的時間不長,只能夠自保而已。
鹿雪禾剛才分明極端緊張,現在卻又像是半點事情也沒有,鎮定至極。蔡遠遠心裏升起一點怪異。
“你剛才問我為什麽學啊,以前是想可以保護自己。”大街上,再走幾百米就可以到車站。道路邊上,是一些公司企業的外牆。植物種在裏面,一些長出了圍繞的镂空花紋的鐵栅欄。風吹着,這樣的氣候溫度,讓人周身通透舒暢。
他們慢慢走着,手未曾放開一刻。
只是幾百米的路,卻走了很久才走了一半。
鹿雪禾忽然閉上了眼睛,像是聞到空氣裏的某種氣味。
“怎麽了?”蔡遠遠問。
“你有沒有聞見木樨花的香味啊?”鹿雪禾睜開眼睛。
蔡遠遠用力深嗅,卻什麽都沒聞到。他帶着困惑的眼神,看向鹿雪禾。鹿雪禾搖搖頭:“你不要太用力,平和一點呼吸,閉上眼睛。”
蔡遠遠也學着鹿雪禾的樣子,閉上了眼睛,真的嗬,香味像是嬰兒的手摸上自己的鼻子。似淡卻濃,浸入心田;如水進入沙子,縫隙全部被填滿;說濃,卻又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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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很香。”蔡遠遠看着月光下,皎潔面龐的鹿雪禾,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鼻子,“你真聰明。”
“這個辦法是別人教我的。”鹿雪禾随口回答。
蔡遠遠沒有問是誰教的,他忽然覺得聞到花香的辦法隐約是一種暗示,是命運女神遺落的一句話。
也許這個辦法可以用在別的事情上,不僅僅是聞木樨花的香。
蔡遠遠數起自己的手指來:“我們認識多少天了?”他想起的其實是鹿雪禾的那本數字日記,那上面的數字不知道是否與他們認識戀愛的時間對上號?
湛藍怏怏地開門,問道:“今天怎麽回來這樣晚啊?”
鹿雪禾說她去買禮物了。
“宿舍怎麽就只有你一個人?”
“哦,我和袖柒吵了一點架,她今天不在宿舍睡覺;寧子忽然被家裏叫回去了。”
鹿雪禾有些意外,袖柒雖然在宿舍比較大大咧咧,有時候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可是還算是一個溫順的人,湛藍怎麽會和她吵架?
“為什麽吵架啊?”鹿雪禾問。
湛藍指指桌子,鹿雪禾一看就明白了,她的那本日記攤開在外面。肯定又是袖柒拿她日記本不寫日記全記着時間開玩笑了,大概也說了一點自己的壞話,比如古怪的行為。
湛藍和自己關系好,肯定就開始維護自己,這樣怎麽能夠不吵架。不過,既然是吵了一點架,也不會太嚴重吧!鹿雪禾抓起湛藍的手心,拿指甲摳,湛藍哈哈大笑起來,躲癢,跳開;然後,鹿雪禾挨着湛藍一起坐着。
“無所謂,她要看,說說也沒什麽的。反正上面什麽都沒有,只有阿拉伯數字。”
“我就是看不慣她這樣開人玩笑。你知道寧子說什麽,她說你分明是算計好了追求男生的時間和手段,一步步實施。”
鹿雪禾微微吃驚了一點,還是笑了。寧子要這樣說,确實應該會這樣說吧!剛才,蔡遠遠也說到他們戀愛的日期,她也是拿日記本上的數字搪塞的。
日記本上的時間是“158”,而她從游泳池那次遇見蔡遠遠算下來也是一百五十八天。
蔡遠遠被感動了,說:“我們認識滿一年的那天要去慶祝。”
鹿雪禾看着蔡遠遠滿眼真誠,點頭了。滿一年的那天?應該也不遠了。
上了車,鹿雪禾才發現蔡遠遠的手腕有點紅,原來還是擦破皮了,過了一會兒才流血。鹿雪禾讓蔡遠遠回宿舍,問宿舍有沒有創可貼。蔡遠遠說放心吧,有的,愛打球的男生的宿舍準備了小藥品。于是到了學校,鹿雪禾沒有讓蔡遠遠繼續送她到樓下,而是相反,她送蔡遠遠到男生樓下,看着蔡遠遠進去,右手搭着左手跟她再見,樣子有點滑稽。鹿雪禾又笑了,說快上去吧,清潔下傷口,別感染發炎。
鹿雪禾一個人回來,不成想又遇到了湛藍說的這個事情。湛藍看鹿雪禾不說話,又反過來摳她的手心。
“別傷心了,她肯定是嫉妒。被我說了以後,她也不好意思見你的。”
鹿雪禾點點頭,問:“小藍想好了沒有,生日會邀請哪些人?”
湛藍起身,在書本之間抽出一張名單:“我都列出來了,都是平時玩得比較好的。”
鹿雪禾從頭看到尾,唯獨沒有方槿的名字,擡頭看湛藍,手指在空氣裏比畫,畫着“方”字的筆畫。
湛藍當然看得明白,臉紅了,坐下來,嘆氣了。總是活潑不知憂愁的湛藍,像一個電影裏落寞的女子,低頭不知所措。愛情是她的軟肋,湛藍拿自己的羞怯毫無辦法。
鹿雪禾舊調重彈:“湛藍,要知道丘比特只青睐勇敢的心。”
湛藍咬了咬下嘴巴:“我知道,可是,丘比特為什麽不先射他,這樣我就不用這樣痛苦了。真想把丘比特拖出來,打他的小屁股。”
鹿雪禾啞巴了一下,然後趴在床上樂不可支。笑一場,鬧一場,這樣的日子很開心,鹿雪禾真願意永遠停留在中學時光當中。
離15號那天還剩兩天半,鹿雪禾沒有再出學校,蔡遠遠不讓她再出去,他自己跑出去買好了禮物。早上,鹿雪禾搖醒湛藍,提前把面膜送出去。湛藍睜開眼睛又閉上,然後大叫了一聲,又睜大眼睛:“呵呵,小禾你送我的?”
“是啊!快起來敷上,後天美麗的湛藍公主,就要拜會高高的王子方同學。”
“嗯,王子一定會出現的。”
“湛藍,你說要不要寫一封情書,我幫你讓蔡遠遠送過去?他們都在一個男生宿舍樓裏。”
湛藍抿住嘴唇,帶着憧憬笑了,聲音如蚊子:“我寫了。”
“啊,呵呵!”鹿雪禾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原來這個丫頭已經寫了呢!只是,那邊還沒消息吧!
“你自己當面交給他的?”
“不是,我知道每天他打球結束後,都會在旁邊的售賣部買水。我買好了一瓶水,附了一張邀請卡。”
“寫上你名字了嗎?”
“我在你的書裏,抄了兩句詩……”
“什麽?”
“這條湛藍如夜的星辰的山谷,這種柔情的無窮無盡的簡單淳樸。我的名字就在裏面,然後我還寫了那家小酒館的名字。”湛藍打開鹿雪禾的那本詩歌集子。
鹿雪禾忽然沉默了。那麽,接下來就是靜靜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如此的暗戀,鹿雪禾曾經比湛藍更加深刻地擁有過。
那天很快到了,下午六點的時候集體在學校門口見,然後一起出門。湛藍還有外校的朋友也趕了過來。原本蔡遠遠要和鹿雪禾一起來,但是臨時被班主任叫走,也不知道叫去做什麽,蔡遠遠說事情一完就趕過來,先祝湛藍生日快樂。菜單是早已經訂好的,人一到,服務員就開始上菜,已經饑腸辘辘的衆人開動了筷子。
吃過東西後,一起轉移到KTV歌城的包廂裏。寧子趕了回來,幫着收禮物,點燃蠟燭。一群人圍繞着,熱鬧地唱歌。
“袖柒呢?”
“沒來,說是有事情。不過我中午收了下電子郵件,她發了一張生日賀卡。”都是一個宿舍的姐妹,再矛盾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些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另外一個男孩子。湛藍如同大将軍一樣,安坐中間,不急不忙。倒是鹿雪禾,為她有點急切,方同學還沒有到呢!
蛋糕也切了,分着吃了,帶來的三大箱罐裝啤酒一網打盡。大家盡興了,有幾個人嗓子都唱啞了,叫嚣着潤喉糖買得太少。不管怎麽看,這都是一個愉快的生日聚會。
湛藍呢?她一直都在笑呢,跟大家笑得一樣開心。這時,湛藍的手機響了。
“小禾,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大約五分鐘後,湛藍回來了。
鹿雪禾悄悄地問:“是他嗎?”
湛藍只是抿嘴一笑,然後招呼着其他人繼續嗨。鹿雪禾忽然發現,湛藍的某些小動作,有些像她了。也許在一起時間長了,好朋友之間會相互影響,同化。以往湛藍笑起來,都是張大了嘴巴。
最後道別時候,湛藍似乎激動了,一個一個擁抱。她還嫌沒喝夠:“小禾,我們再去買啤酒吧!一邊走一邊喝。”
鹿雪禾扶住搖搖欲倒的湛藍,說:“你不怕學校監察老師發現你這個女醉鬼,明天全校批評?”
湛藍忽然笑了,說:“算了,我們回去吧!”
鹿雪禾困惑不解:“方槿還沒有來,我們就回去了?”
“他已經來過了。”湛藍背對着鹿雪禾,看不出任何反應。
經過薔薇園,花季已經過去了好久,幾個月時間都是一片荒冷。明年春天以後盛夏之間才會重新開放。只是,明年的花,已經和今年開過的花,沒有任何聯系了。
如果方槿來過,那應該就是中間的那五分鐘發生的事情。鹿雪禾有一種預感:湛藍回去以後會哭。
鹿雪禾還沒有來得及挖掘出那五分鐘事件,蔡遠遠就給她打了個電話,要求她迅速地到教學樓第一排的教室裏。湛藍倒在床上,臉對着雪白的牆壁,不說話,裝作睡覺的樣子。鹿雪禾走過去,趴在床邊,伸手接觸湛藍的眼角。
湛藍倏地坐起來,打掉她的手:“做什麽呢?我好着呢,我沒事,你去吧,蔡遠遠還等着你。”
鹿雪禾猶豫了一下,問:“真的沒事嗎?”
“真的。”
鹿雪禾就帶上門,“咔嚓”一聲,湛藍終于得以一個人躺在宿舍裏了。
窗簾早已拉上,避免風太大吹進來讓一些紙亂飛。湛藍拿手掩蓋了下自己的面孔,然後仰頭出了一大口氣,突如其來,像是沒有任何預兆,淚流滿面。
蔡遠遠已經在那裏等着了,遠遠地站在教學樓的樹木下,陰影覆蓋了他的面孔,鹿雪禾忽然覺得,那是一張特別俊美的臉。但是,她走近與蔡遠遠一起到光亮地方,才發現蔡遠遠的胳膊上綁着白色紗布。
“怎麽了?”鹿雪禾急切地問。
“小傷,不要緊;是為了方槿的事情。”蔡遠遠吐出一口氣。
鹿雪禾不解,看着蔡遠遠。
蔡遠遠無奈地抱着手臂:“我就簡單地說,其實,湛藍的班上居然有個男生一直暗戀着湛藍。而這個男生,居然也知道湛藍暗戀着方槿。今天,方槿根本不打算來的,可是,那個男生私下找到方槿,要求方槿去參加湛藍的生日聚會。可是方槿卻推托說今天晚上有事情,那個男生只好跪下來懇求。方槿還是不答應,結果,那個男生很激動,揮舞着拳頭和他打起來了。方槿人高馬大,沒有吃虧,反而一把推倒了那個男生,那個男生碰到階梯,頭破血流。別的同學通知了班主任,老王叫我過去,只是了解下情況,因為當時我就在旁邊,并且勸架來着。我也不小心被撞到……我來不及告訴你,等到把那個男生送到醫院才趕回來。幸好,都只是皮外傷。”
鹿雪禾眼睛瞪大了,這個插曲,是誰也意想不到的。
“方槿究竟喜不喜歡湛藍?”
“看來是不大喜歡吧。”蔡遠遠若有所思地說。
其實,湛藍的表情說明一切。方槿遭遇這樣的事情,肯定滿心氣急敗壞,來找湛藍,一定沒說什麽好話。甚至,他可能羞辱湛藍,因為湛藍給他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到現在為止,只能夠這樣猜測。說到這裏,鹿雪禾和蔡遠遠兩個人都沉默了。別人的事情,到底他們都沒辦法完全插手幫上忙。雖然鹿雪禾很想幫湛藍,雖然因為鹿雪禾,蔡遠遠也站在了同情湛藍的那一邊。
站了好一會兒,鹿雪禾哆嗦了一下。這已經是11月的秋天了,天涼了起來。蔡遠遠趕緊要脫自己的外套。鹿雪禾連忙攔住:“你自己的手也受傷了,不方便,別脫了。”
蔡遠遠看了下自己的左手,确實想不出脫下外套卻不牽動手臂傷口的方式。他只好說:“太晚了,那我送你回去吧。叫你出來說這個,你也好安慰湛藍,畢竟你們的感情那麽好。”
似乎對發生的事情別有感慨,蔡遠遠又說了一句:“愛情真是無奈,你喜歡的不喜歡你,喜歡你的,你卻不喜歡。”
這也不過是一句很一般的感慨,許多人都遭遇過。可是,鹿雪禾卻如被巨大的石頭丢進心潭中,她強忍住情緒,緩緩說:“你也累了,別送我了,快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回去。”
蔡遠遠也真的疲憊了,點點頭,說:“我先走了。”他的背影融入黑暗,但沒有完全消失之前,回過頭,遙遙地喊了一句:“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快回去吧,小心着涼。”
鹿雪禾只是點點頭,挪動腳步,蔡遠遠也不知道看見了沒有,然後就徹底離開了。鹿雪禾越走,腳步越快。不知道為什麽,剛才那個暗戀的傷人事件,觸動了她心裏的某個柔軟的地方,一觸,就疼痛無比。
“小遠,你不會知道,我也曾經在暗地裏那樣喜歡過你的……”
在這樣空曠人都回去了的校園裏,連星光都已經暗淡,秋天的夜風如此涼,吹得人瑟縮起來。
鹿雪禾的自言自語沒有誰聽得見。回到宿舍,鹿雪禾看見湛藍坐在床鋪上發呆。她斜着身子,坐到湛藍旁邊。湛藍回過神,輕聲說:“生日快樂啊!”
鹿雪禾一呆,下意識回答:“生日快樂。”
湛藍忽然笑了:“小禾你回來了?我們早點睡覺吧,今天玩得好累。”
誰會是安然入睡的人?誰都不是。黑暗中,她們假裝閉上眼睛,可是耳朵邊,是細碎的聲音,如哭泣,但又太過輕微,不知道是誰發出的。
這個夜晚,太長了,也許只是因為悲傷的人太過悲傷吧!
那個晚上,鹿雪禾心裏有一件事情是非常清楚的,盤旋着,如同飛機必然要回到地面一樣确定——明天醒來,湛藍将會是她所不熟悉的湛藍了。雖然,她還是可以像往常一樣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但是在那個同樣的軀體裏,靈魂變化了,成長是瞬間的事情。
也許用了小半生十多年,我們快樂地、渾渾噩噩充滿期待地過着日子,不知光陰是什麽東西,可是一天之間就可以明白許多。
這樣想着的鹿雪禾翻了好幾次身才睡着。
早上,不知道是誰在推她。鹿雪禾睜開眼睛,湛藍俯着身子瞪大眼睛在輕輕呼喚她的名字。鹿雪禾沒有睡好,還迷糊着,問:“小藍,你做什麽?”
湛藍說:“上早自習啊。”
鹿雪禾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上帝啊,才六點。不過,她閉上眼睛默默想了一下,就完全清醒了。她沒問湛藍為什麽這樣早去學習。以前,湛藍是不努力也絕對不當最落後的,就那樣混着喽!很中間派,就跟騎牆的貓一樣。可是,現在她卻要這樣早去教室,并且理由冠冕堂皇得要命,自習。
看來,這個失戀的女生要把人生重點轉移到學習上。很不幸的是,鹿雪禾就成了湛藍抓着陪同的對象。鹿雪禾實在起不來,就假裝又睡了。
湛藍卻不打算放過鹿雪禾,鹿雪禾的頭發長,她就拈起幾根,拿頭發梢搔鹿雪禾的鼻子。鹿雪禾受不了,完全是毛毛蟲在發動進攻,癢死人,一個大噴嚏,坐了起來。
沒轍,鹿雪禾乖乖穿衣服起來,仍然頑抗:“我還沒吃早點,要去買早點啊!蔡遠遠會給我買的,我不急着起來啊!”
“不好意思,我已經買了。”湛藍變魔術一樣拿出兩瓶牛奶和火腿面包,“看清楚,兩人份的。”
鹿雪禾瞠目結舌,她怎麽看都覺得笑眯眯的湛藍就怎麽不正常。鹿雪禾決定試探下:“失戀了不起哦,哼哼哼,人家還沒睡好。”
湛藍的臉色半點都沒變化,仍然是笑眯眯的:“失戀沒什麽大不了啊,可是學習很重要,快點起來,我們溫習功課去。”
鹿雪禾放下一大半的心了,至少湛藍表面上看起來還是挺正常的。用功也好,最近蔡遠遠的成績有下降,鹿雪禾把責任算到自己頭上。鹿雪禾一邊啃着面包,一邊給蔡遠遠發消息,讓他別給自己帶早點了,自己去教室吧。
連太陽都還沒出來,天空灰蒙蒙的,帶着些微的透明。空氣裏帶着涼意,吐一口氣息,有很少的白色的霧氣。眼看着樹葉在掉,時間在跑。
秋天,也結束在冬天報到的同時。
從宿舍樓走到教室有一段距離,湛藍沒有像剛才在宿舍裏的那樣張狂,表現得如健康寶寶般無所謂,只是沉默着;鹿雪禾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湛藍問:“你一定會和蔡遠遠考一個大學的吧!”
這個問題很突兀,鹿雪禾還沒有問過蔡遠遠。其實,不用問也知道,他一定是要和自己在一起的。
鹿雪禾的步子慢下來,回答:“應該是吧。”
湛藍走到了前頭,又轉身回過頭來等鹿雪禾。兩個人再并肩往前走,湛藍忽然露出笑容,那笑容帶着淡淡的憂傷,說道:“小禾,你真的是幸運。你們兩個都像接受了愛神的祝福的孩子。”
鹿雪禾的聲音那麽小,反問道:“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你們彼此那麽愛惜對方,你沒發現嗎,你們幾乎從來沒有吵過架!”
鹿雪禾呆住了。
走了二十多分鐘,太陽終于從東邊跳躍出來,剎那間校園都被照亮,湛藍的面孔也被照亮,她短短的頭發,還有額邊一顆細小的痣,都無比清晰。陽光打在兩個人的身上,頓時被溫暖的感覺籠罩。鹿雪禾眯起眼睛,停下來,她可以聽出湛藍語氣裏的羨慕。
是嗬,她和蔡遠遠與其他的戀人截然不同,彼此小心翼翼,生怕觸摸到什麽不應該碰到的東西。也許那東西是他們各自的心,受過傷,很脆弱。只可以享受愛,而畏懼疼痛,即便是一點點。
湛藍也停下來,眯起眼睛:“陽光真好,真美。”
鹿雪禾笑了,湛藍和她對視一下,也笑起來。鹿雪禾伸出手:“還有一點距離,來,我們跑步到教室。”
湛藍把嘴巴一撇,輕擺開鹿雪禾的手:“不行,我要和你比賽,看誰先到,一、二、三……”湛藍起腿就跑開。
鹿雪禾慌慌張張趕上,叫道:“你作弊,耍賴,不算數……”
兩個女孩子一起奔跑着,像兩只漂亮的梅花鹿在跳動,仿佛這樣可以把不開心的東西統統丢在背後。她們卻不知道,蔡遠遠從另外一條路,走過來,也走到了路口,看着湛藍和鹿雪禾一邊跑,一邊笑。
蔡遠遠也笑了。可惜沒有照相機,不然,拍下來,多好。蔡遠遠站在那裏,一直看着兩個女孩子跑進教室,他才顧着吃手裏提着的早點。他幹脆坐在花圃邊的臺階上,一口一口吃起來。
他分明聽見湛藍叫嚣着我會考上一個大學,就是你和蔡遠遠一起上的那個,因為我要等到你們結婚,給你們當伴娘,哈哈!
蔡遠遠吃完手上的饅頭,拍拍手掌,不知道為什麽,笑過以後回想着湛藍說的那句話,他的心口有一絲疼。
他沒有趕上去,所以沒聽見鹿雪禾是怎麽回答的。上什麽大學,來年才可以知道結果。就這樣一直和小禾戀着,順利考上同一個大學,然後結婚嗎?
時間過得好快,可是,又像是那麽慢,至少結婚這樣的事情只怕要等讀完大學吧。看起來,四年是多麽遙遠的事情啊。雖然,雖然只是湛藍的玩笑話吧!
算了,眼前還是想想小禾的生日吧!蔡遠遠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何必想這樣遠呢!他自己都不能夠保證一定能夠考上大學呢。現在成績下降,班主任老王處理那件暗戀湛藍的男生的打架事件順便還教訓了下他。
可是,他說過要照顧小禾一輩子的,不是嗎?所以,他一定要考上。
一定會考上的。
想了很多花招,可是蔡遠遠安排的都推翻了以前的花招。這是一個小秘密,蔡遠遠拉着鹿雪禾的手,冬天她的手很涼。一雙手溫暖另外一雙手的感覺,也很好啊!
鹿雪禾吐着雪白的氣息,霧氣裏她的面龐有些朦胧的光線。這樣子看過去,像是一個演員在攝影棚裏的效果。靜谧而甜美,真的,蔡遠遠還是喜歡這樣的鹿雪禾,也許相處在一起人都會相互影響吧。鹿雪禾的笑容像是排除了那些沉澱的傷感,渾然忘卻了過去。雖然或多或少他曾經被鹿雪禾哀傷的氣質吸引過,但到如今,他只希望她能夠快樂,她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
蔡遠遠故意說:“小禾,想要什麽禮物,快說吧,機不可失,別放過我!”
鹿雪禾卻不看她,只是拿手指在他的掌心裏亂畫圈圈,說:“我不擔心,随便你送什麽好了。”
就是啊,送什麽都是他的禮物,只要是他送的,就是與衆不同的。湛藍現在很用功,總是看不見人了。鹿雪禾說湛藍不在宿舍,就是在自習的教室裏。湛藍唯一出現在宿舍裏,就是晚上睡覺。
無聊的時候大家還是一起聊天,只是話題偷偷就被流年轉變了,不再談論哪個男生帥,哪個女生又在喜歡誰了。
不光是湛藍,別的兩個女生也是如此。各自忙碌着自己的日子,好像誰的心裏都有一本藍圖。只等着時間一到,朝着自己理想的大學飛去。有人看重愛情,有人重視未來。這都是個人的選擇。
不過,學習再要緊,湛藍也關心地問:“小禾,生日有什麽計劃沒?”
鹿雪禾搖頭,頭發跟着也晃悠,說:“我沒什麽安排,都聽他的。”
湛藍“哦”了一聲,浮現出羨慕來,然後一拍桌子,“那好,我準備禮物就成。”
鹿雪禾的日記本現在鎖在抽屜裏,她其實還是順着習慣,一天記一筆,風雨陰晴都不改。大家都知道那是她的個人隐私,誰也不再好奇了。看得久了,也沒什麽。誰沒一兩個怪癖呢?
12月16號那天,鹿雪禾不僅僅寫了12月16號,還提前寫上了12月17號那天的日期。
她似乎期待着生日那天能夠玩得盡興,又擔心遺忘了記錄一筆,幹脆提前寫上。直到晚上,蔡遠遠都沒聯系她,應該是在忙着安排生日的節目。
鹿雪禾心想,就算什麽活動都沒有也好,兩個人在一起,一直坐在樹林裏,看一整天的雲也是好的。可是,這個季節太冷,最好兩個人披一件厚實的大衣,不然會感冒。想着想着,鹿雪禾一個人笑了。
27號的一大早。蔡遠遠只給鹿雪禾發了一條短信,是一個地點。
城市南邊有條學院路,那裏有一條長長的街道,叫沙街,是名氣很大的小吃美食街。兩邊全都是奇奇怪怪花樣的小攤販,不需要多少錢,就可以吃到頭。蔡遠遠約的地方,就是沙街。
鹿雪禾出發前已經先收到了湛藍的禮物,是一個小小的水晶框,字條上寫着“适合放你和某人的合影”。鹿雪禾很樂意收到這個,雖然不貴,卻最切合她的心思。湛藍是最了解她的好姐妹。
她把禮物收好,上了公共汽車。她一會兒覺得時間好慢,一會兒又覺得時間好快。在這矛盾的感覺裏,車終于到了。
蔡遠遠就站在人群裏。就算上千人同時經過,鹿雪禾覺得自己也能夠一眼認出蔡遠遠來。今天他穿的是黑藍白交替的衣服,像一只有點臃腫的斑馬。
很多人在一起吃東西,是多麽熱鬧壯觀的一件事情啊。吃了章魚燒丸子和壽司,還吃了香蕉竹,當然少不了一塊蛋糕;還喝了一點點覆盆子酒,這個純粹是意外。蔡遠遠笑着問:“喝過酒沒?”
當然喝過。鹿雪禾自己清楚,只是一點啤酒吧,但這種水果酒沒喝過呢。臉紅通通的,她覺得自己有點醉了,五彩的燈光零碎在眼前小小的跳躍。鹿雪禾的思緒有點亂了,她問:“你吃過螞蚱嗎?”
蔡遠遠說:“沒呢,只見過。還記得我帶你去過我家的老房子嗎,那裏夏天可以看見許多螞蚱。不過,我可沒吃過。怎麽,你一個女生,居然敢吃?”
鹿雪禾哈哈笑起來,尖尖的下巴上,沾了一點酒。蔡遠遠伸手擦掉,在鼻子前聞聞說:“這酒味道好吧,可是我特意請人帶回來的。”
鹿雪禾忘情的繼續說:“有人曾經烤過螞蚱給我吃呢,味道不錯!不錯!”她眼睛閉着,小房間裏的蠟燭在燃燒,牆壁上都是通紅的。
蔡遠遠也喝了不少,他的臉也有一點紅。鹿雪禾說:“禮物呢?”蔡遠遠說:“下雪吧!”鹿雪禾就愣了一下,擡頭看,什麽都沒有啊。可是蔡遠遠又說:“下了。”他的笑帶着百分百的自信。
真的就下了。一小片,接着是比小片大一點的,接着,是小鵝毛那樣的,再接着,頭頂上彌漫開了。所有人都在驚叫,帶着喜悅。對下雪的喜愛,多數人都一樣。鹿雪禾驚訝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怎麽可能呢?說下就下了啊!
蔡遠遠從背包裏,拿出禮物來。再普通不過的禮物了,那是一條圍巾。唯一的特點是,很長很長,足夠圍繞起兩個人的脖子。蔡遠遠就跟鹿雪禾圍着一條圍巾,往回走。鹿雪禾很滿意了,她覺得有他陪伴在身邊,就是最好的生日了。
這像是一個有着神秘預示的謎語。
就算是天氣預報最近可能下雪,也不确實具體是在什麽時間。腳步有些跌撞的鹿雪禾摟着蔡遠遠,就像自己不會走路了一樣。只怪覆盆子酒的味道很好,她喝得有點多了。
蔡遠遠的嘴巴裏一直小聲念叨着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每說一句,鹿雪禾就跟着嘀咕一句“快樂”,臉上傻笑一下。這樣子的鹿雪禾是蔡遠遠極其少見到的,要多可愛就多可愛。
一直到上了車,鹿雪禾趴在蔡遠遠的肩膀上睡覺。她的呼吸很平緩,但閉着眼睛又似乎沒有完全深睡,還有一些意識浮現在夢的上面。她忽然小聲地念了一句話。蔡遠遠的耳朵,這一下異常清醒。
他聽得清楚得很,那是一句:何雪露,生日快樂。
雪飄揚着,一點點然後一片片,最後變成了躲避不了的一塊塊,仿佛直接被人從半空撒下來。好大的雪啊,明天可以看見盛大的雪境。不管是什麽時候,下雪總帶來最驚訝的喜悅。
何雪露是誰?
何雪露,何雪露……把這個名字在心裏念上幾遍,蔡遠遠就清晰地在心裏浮現出三個字。啊,鹿雪禾。把她強迫自己爸爸幫她修改的名字颠倒過來,就是何雪露。這個名字依稀有點熟悉,一時間卻不知道在哪裏聽見過。腦袋裏許多的畫面賽馬一樣奔跑出來,從認識鹿雪禾的游泳池,到一起到小鎮的老家度過的兩個星期,再到麥田裏驟然飛出的大群螢火蟲,再到她的爸爸約見聊天的內容,囑咐他關注他的女兒的內心……
心情很躁動很激動,因為是在和鹿雪禾一起,在為她過生日。滿是頭緒,但又分辨不出什麽來,似乎有一個大秘密藏在這三個名字當中。不,準确地說,是兩個名字,而且是兩個女孩子的名字,不同的名字對應着不同的靈魂……
蔡遠遠腦袋裏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但是找不到一個完整的念頭。這些念頭一個接一個像是被沖刷到海灘上的浪水,前一個念頭才出現,又被後一個念頭的懷疑給否定了。
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鹿雪禾,在念過那個名字後,再也沒有說話。路途還長,車開得很慢。他把自己的外套搭在鹿雪禾身上,長長的圍巾護着兩個人的脖子,暖和的感覺源源不斷地生出。
蔡遠遠忽然什麽都不想了,就這樣被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依靠着,就足夠了。這是最重要的。
車停了,終于到站了。沒有不到站的車,就像是世界上沒有不會結束的關系。以什麽結局結束,才是最讓人惦記的。
蔡遠遠輕輕搖醒鹿雪禾,她如小動物一樣冬眠了,只恨不得來年春天再醒過來,此刻最好誰都不要打擾,直接把她送到原始大森林裏的樹洞去。
蔡遠遠忍不住笑了,他捏一捏鹿雪禾的鼻頭。鹿雪禾就醒了,迷糊地說:“到了嗎?”
早就到了啊!你看看,終點站了,乘客都沒了,車廂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