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3)
臉色不對。
“才不生氣。生氣了也有辦法,林栖接受懲罰……”
“什麽懲罰?”
“林栖,裝小白癡哦!”
重深故意把臉靠過去,林栖慌忙跳開:“小羽看着呢。”
“哈!記賬哦!對了,奶奶醒了沒?”
“我去看看。景瑞也應該中午能夠回來了。”
“嗯,好的。林栖,記得上次護士小姐交代的嗎?”
“嗯?”看來她已經忘記了。
“有必要給奶奶再複診的……”重深強調。
“也是的,奶奶最近常常揉腿,還有胳膊,說是發疼。沒有受傷的地方都不舒服,吃了藥,效果也不大。”林栖也開始有點憂心起來。
“安啦,沒事,年紀大了,就要細心照顧的。我們先弄點東西吃吧!”
“冰箱還有昨天在超級市場買的牛奶,深,你去微波爐熱一下,分成三份哦!我去做早餐。雞蛋你是要溏心的?還是……”
“要很熟的。”
“好!”
重深把錄音筆放進自己的挎包。要找到最适合的時候,告訴林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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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唱歌,重深心想:“是不是要換一個曲子,不然的話,奶奶聽到會很傷感的吧。”先接電話,是媽媽打來的。
“怎麽樣?”媽媽問。
“一切都很好,媽媽。”重深回答。
“要回來的時候記得通知媽媽,媽媽開車過來接。”
“我自己回來啊!”
媽媽怎麽變得這樣溺愛自己了?重深有點不習慣,卻仍然被幸福包圍。
“天氣熱。”
“公共汽車也有冷氣的啊。”
“媽媽想早點聽到重深的做客經過哦。”
媽媽是關心自己和林栖……呵呵……重深不再懷疑別的了。
“好,下午三點見。還是在那個巷子口。”
林栖奶奶的事情,要不要告訴媽媽?媽媽畢竟有人生的經驗,也許問她,會有更好的辦法。如果确定了,治療費用上,也許可以提出來讓媽媽資助,就當是自己借的。奶奶說了,他們家爸爸經濟負擔太重。想得入神,“啊!”腦袋一痛,被人偷襲了。轉身,是林栖。她敲了一下重深的頭,手心濕漉漉的。
“怎麽弄得衣服都濕了?”
“我還洗了兩個蘋果,給你們做蘋果沙拉呢。”
“看你有些不對勁,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在這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林栖把嘴巴一噘,“難道是……”
“看上她了?”林栖順着重深站着發呆的視線方向。
啊,還确實沒注意到,在那面牆壁上還挂着一幅海報。那大概是景瑞喜歡的女明星吧。海報處理得漂亮極了,像是一個小仙女。上面還有簽名,澤尻繪裏香。
好倒黴哦!怎麽偏偏對着海報發呆了。重深懊惱不已。
“誰把海報貼在那裏的嘛!好大好大的一個陷阱,害我跳下去。”重深嚷嚷,“我要找她算賬,為我洗刷冤屈。”
“是小羽,看你怎麽算賬。”
啊,重深還以為是景瑞……“小羽也要算賬,看我的!”
重深逼近小羽,小羽正在看漫畫,小家夥估計早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假裝沒聽見。
“哈哈,哈哈,哈哈……哥哥……小羽怕癢……”
“求饒,快求饒!”重深兇神惡煞。
“哥哥饒命……哥哥是好人……哥哥以後娶姐姐……”
啊,這個小鬼,重深一愣,被他逃脫。
重深不好意思了,摸摸脖子,又抓了下後腦勺:“現在的小鬼,人小鬼大哦!”
林栖卻不介意,相反,帶着隐隐的高興。
“如果姐姐結婚呀,小羽就要當伴郎……我還要最大最大的紅包,可以買超級多的玩具……”
林栖抱住了小羽,媽媽離開了這個世界,可以陪伴在身邊,并且有血緣上關系的,就只有小羽了。而且,林栖覺得自己,是虧欠小羽的。所有人都原諒了她,小羽呢?小羽太小了,什麽都不懂,只是簡單地希望姐姐們都友愛吧。如果有一天小羽什麽都明白了,會怎麽想她這個姐姐?
重深一看情況,就知道林栖觸景生情,想起過去的事情了。
他蹑手蹑腳地走過去,再次偷襲。
“哈哈,呵呵……好癢……饒命。”
這次輪到林栖了。小羽在邊上居然幸災樂禍:“哈哈,姐姐被哥哥欺負!”
“小羽,你都不來幫姐姐。”
“不要,因為姐姐喜歡哥哥。”
好吧,看來不能夠跟這個小鬼繼續對話了,兩個人心有靈犀,相互對望一看,一起撲上去。三個人圍着客廳亂跑一氣,最後悲慘的小羽被一把抓住,施行殘酷的撓癢癢刑罰。三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奶奶已經推着輪椅,靠在卧室門口,很安靜地看着這一切。奶奶面孔上,是最慈祥的神色。在奶奶眼裏,他們都是孩子。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快樂地在一起生活,她就再也不必擔憂和牽挂了。
小羽最先發現:“奶奶醒了哦!”
重深和林栖收手,一起走過去,一個推奶奶,一個端出來早點。
中午,景瑞回來了,重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下樓去,鑽進那輛奔馳。不知道為什麽,媽媽沒有下車和他們一家人見面。重深想問,還是壓抑下來了。
媽媽做事情有她的考慮的。重深覺得媽媽最近比往常還要溫柔,看他的眼神,也有些異樣。那種眼神,十歲生日之後就很少了。記得十歲的生日派對上,媽媽親自說,今天開始,重深要開始變成了大人了,所以,媽媽宣布,以後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重深都應該自己做決定,媽媽絕對不幹涉。這些想起來,重深覺得很想永遠依偎着媽媽。
媽媽平穩地開着車,忽然在十字路口紅燈停車時間,問:“重深,十六歲生日,沒有找媽媽要禮物哦!”
重深完全忘記了這回事情了。沒有請同學,也沒有趁機折磨蔡小賤。因為,有了林栖的慶祝,重深就已經完全滿足了。但是媽媽還惦記着送自己禮物。如果不要,辜負了媽媽的心意啊!
重深坐直了:“因為,我想要的禮物,很……很大。我怕媽媽不答應!”
“沒有說出來,怎麽知道媽媽不答應呢!”
“我想找媽媽借一筆錢。”
綠燈亮了,車子緩慢開動。媽媽在駕駛出一端距離才回答重深:“沒有問題的。已經給重深開了戶頭。密碼,就是重深的生日。”
啊,重深已經感動地想要抱住媽媽,可是,他卻不好意思像小時候那樣親媽媽的額頭和面頰了。仍然沒有問原因,沒有問拿錢去做什麽,那種永遠的信任,讓重深攥緊了拳頭。
“媽媽啊,只想知道,重深和林栖之間,有多少喜歡?”
後視鏡裏,可以看見媽媽微笑的嘴唇。
“很喜歡,很喜歡。”
“是想要永遠帶給對方幸福的那種喜歡嗎?”
重深思考了一下,回答:“是的。”
車身忽然震動了一下。重深回頭看:“好像壓到了石頭了。”
轉瞬恢複正常。茶色玻璃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呈現出與平時不一樣的肅穆安靜。盛大的夏天裏,有着節奏永遠不會改變的生活。每個人都有着屬于每個人的生活。重深奇怪自己怎麽會忽然有這樣的感慨。
以前沒有去認真思索的事情和問題,在和林栖經歷了這麽多事情以後,似乎開始用腦子,投入到其中。這樣的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媽媽再沒有問話了。車子在路上不斷抛開兩邊的景物。按照這樣的速度,大約還要半個小時回家。重深靠在車廂的沙發上,涼爽舒服的氛圍,使人格外嗜睡。
又像是進入了幻夢,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白色的霧氣裏,有月亮,自己貼着海面似乎在飛行,然後落到陸地上。身體很沉重,被很多的古怪的東西壓住了。很努力地掙紮,好不容易跑出來,又進入大面積的熱帶森林。許多的蜘蛛在一邊跳舞一邊織網,林栖出現,她撐着一把紅色的雨傘,拉着自己飛跑,蜘蛛和網都掉不到身上,重深渾身冒汗,慶幸得救,又是一陣迷霧,霧氣裏,似乎看見一個女人,很熟悉很熟悉,卻看不清楚面孔。那個女人喃喃念叨着一個單詞:“narcolepsy……”
“轟隆!”出了迷霧,迎面與一輛急速穿出黑溜溜的隧道的列車相撞,林栖不見了,大片通紅淹沒大片空白……
啊!重深驚醒了。身體虛脫了一樣,是個噩夢。好奇怪,似乎從來沒有做過特別好的夢。不過,媽媽常常喜歡說,夢和現實常常相反的,不用害怕。但是,什麽時候已經從車裏出來了,躺到了家裏的沙發上?媽媽已經在餐桌子前布置餐具了。難道是媽媽把自己抱出來的。現在的自己已經一米七三了,媽媽怎麽抱動自己的?
媽媽的表現卻像是根本沒發生過這個事情,在招呼:“快來吃飯吧。”
“重深一直很介意同學們的話吧?”
重深不解,咽下湯:“沒有啊!”
“不然怎麽會一直不願意坐媽媽的車去學校?”
這倒是事實,重深都是單車往返。“我年輕嘛,需要運動啊。對吧?”
“其實,不必忌諱同學們說的,暑假過完了,等開學,以後就跟媽媽一起去吧!”不容商量的語氣。
做了奇怪的夢以後,媽媽也表現得很奇怪。重深含糊地答應:“好。”
時間還早,還有一個多月,到時候再找借口,嘿嘿,媽媽不會怪自己的。重深想起了奶奶。明天就該送奶奶去醫院了。
吃完飯,重深就去自己的卧室,書桌上已經放着一只信封,裏面是存折和銀行卡。從卧室出來,重深說:“媽,我出去一下。”
“早去早回。”媽媽深深地看了一眼重深。
不遠處就有一家銀行的支行,提款機上,重深插卡,輸入密碼。按查詢。重深呼吸停頓了一下。賬面數額,完全超過了重深的想象。
重深小心翼翼地取卡,放進挎包。以前有很多想要買的東西,幻想有了錢以後一定要買,現在卻都忽略不計了。再見,限量版的鞋,還有最夢幻級的手機,看着時尚雜志心動過,現在卻覺得不再吸引自己了。奶奶,希望報告出來了,不需要通知林栖的爸爸。重深祈禱。
景瑞有點局促,很不安的樣子。再次到醫院,她就心神不寧。奶奶進去之後,醫生一直沒有出來。蔡健今天沒能夠趕過來,說是跟着爸爸出門了。林栖靠在重深身上,顯得很鎮定。倒是重深有些坐立不安,不停翹望門口。
許久,護士小姐出來了:“哪位是江重深?”
重深輕輕扶起林栖:“是我!”
“請跟我進來,其他病人的親人,請在外面等待。”
景瑞和林栖面面相觑。奶奶的笑容還是那麽安詳,醫生卻表情很沉重,把一張造影片子取下,放回口袋。醫生只說了一句:“病人需要立刻安排住院。”
重深幾乎眼淚要沖出眼眶。終于,還是确診了。
奶奶看着重深,緩緩說道:“該通知他們的爸爸回來了。”
重深走到醫生跟前:“那拜托您了,請安排奶奶住院,需要的費用,我會支付的。”
醫生遲疑地看着奶奶:“他的年紀……”
奶奶擺手:“這不應該是重深管的。”
重深固執地按下奶奶的手:“從現在開始,您是病人,一切聽醫生的。我已經滿十六歲,按照法律,可以承擔一定的民事行為責任的……”
重深看着醫生,目光堅定:“請先安排住院!”
醫生點頭。林栖和景瑞納悶地看着從診斷室出來的凝重神情的重深。
“奶奶怎麽樣了?”
“過一會兒,我們到特別護理病房去。”景瑞心一沉,預感似乎是對的。
林栖抓住了重深的胳膊,盼望答案的眼神。三個人,跟着護士一道走。奶奶被推到特別護理病房。護士忙碌得開始準備治療設備了。
“奶奶到底怎麽了?”林栖想起來前些時間,奶奶對重深特殊的“關照”,還有他們之間,很神秘的悄悄話。林栖只能夠看着重深。
“林栖、景瑞,奶奶不能夠繼續照顧你們了。”病床上的奶奶終于開口了。很艱難地接受了确診報告,就要開始面對了。
悲傷,在病房彌漫開來。重深把報告打開。
“我已經通知了你們的爸爸。你們也很久沒見面了,這次好了,順道見見!”奶奶還在開玩笑。景瑞和林栖,已經眼淚不可遏止了。
“病人需要休息。”護士再度回來,輸液,以及打開儀器。
奶奶對這一切,都早做好準備了,笑着沖他們招手:“回去吧,明天再來看奶奶。”
兩天後,重深終于看見了小羽和景瑞的爸爸。他買到機票以後,國際航班一夜抵達,直接奔赴醫院。
奶奶的病情,惡化得非常迅速。一個外貌看起來好端端的人,原本胖胖的奶奶,迅速瘦下去。只是一個星期,就減少了十五斤體重。
景瑞和林栖,相互依靠着。重深給她們遞盒飯,又把盒飯遞給一直守在病床前的曾爸爸。
“曾叔叔!”重深喊道,“吃飯了才有力氣照顧奶奶。”
曾爸爸很憔悴的樣子,看着重深,還是林栖一笑:“謝謝,奶奶的病情,我都知道了,這些日子,謝謝你照顧奶奶和我的女兒。只可惜,這些年來,我照顧奶奶的時間太少了,太少了。”
重深鼻頭一酸,別過頭去。終于還是掉了眼淚。他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在一場意外的車禍去世。那個時候太小了,沒有現在這種懂事之後深切的失去親人的痛苦。一直是媽媽撫養自己長大。爸爸永遠是照片上,年輕的充滿信心的樣子。
“重深,你帶景瑞和林栖回去休息吧,小羽在家也需要人照顧。麻煩你了。”
“叔叔不用客氣!您放心。”
曾爸爸用感激的眼神看一眼重深:“另外,叔叔回頭會把那部分費用轉賬給你的。”
重深默默點頭。
奶奶開始持續的昏迷,偶然醒來就咯血。曾爸爸一直守着。晚期已經無可挽回,疼痛難以忍受,只能夠用大量的杜冷丁止痛。那樣堅強的奶奶,也忍耐不住,一次又一次,要求加大劑量。
在非常少的清醒的時候,奶奶會摸摸景瑞的頭,摸摸林栖的手,還會摸摸小羽的臉,仍然笑着:“別擔心了,奶奶就要去天堂了,替奶奶高興啊!”
會的。奶奶一定會達到天堂的。林栖握着奶奶的手,也許在天堂,奶奶不會寂寞,因為還有媽媽在哪裏。景瑞哭了無數次,又無數次堅強地反過來安慰爸爸和奶奶。小羽被暫時寄放到重深家裏,由重深媽媽照顧。
一個月後,奶奶去世了。
愛說笑的,慈愛的,又洞悉一切的奶奶,就這樣離開了。奶奶囑托的事情,都在那一支錄音筆裏了。參加了奶奶的葬禮之後,重深終于将它交給林栖。葬禮那天,下了小小的雨,墓碑前的小草,沾染着雨水,一片安詳。
暑假只剩下一個星期了。曾爸爸返回了國外的公司。錄音筆裏的話,景瑞也在旁邊,默默傾聽。那是奶奶最後的聲音,保存聲音的錄音筆,是最後的懷念物品。奶奶說過,要他們一定過得快樂和幸福。
景瑞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參加了補習班。景瑞說,要念一所不錯的大學,這樣以後才好找到好的工作。
“林栖,你比我念書聰明,也不要松懈啊。重深也是!”
林栖點頭。景瑞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雖然戀愛很重要,也要想好以後哦。
将來,這個問題,重深很認真想過。但是自己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時不時就上課昏睡過去。
林栖去圖書館查閱心理書籍,摘抄了大段筆記:“這屬于抗拒學習類型的心理障礙。因為讨厭學習,所以呢,選擇性的睡眠,逃避掉聽課。”
“是這樣的嗎?”重深覺得說的像是很對,但又模糊,讓人琢磨。
“有點深奧,你确定我是這個原因?”
“這樣子的話,得去找心理醫生了。我見過心理醫生的,不能夠說話的時候看過,沒有想象中那麽奇怪恐怖哦!”
“是嘛!”
“深,你想過以後做什麽沒有?”
“林栖想過做什麽?”
“服裝設計。”
“為什麽是服裝設計?”
“因為可以做很多漂亮的衣服,然後,可以穿給某個笨笨的豬看。”
“這不是對牛彈琴,明明知道豬很笨,看不懂,還要穿給豬看,這個人其實也很傻瓜的!”
“那有什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才算是出類拔萃和與衆不同。”
“那麽,我就去當模特好了,據說模特是不需要大腦的……有身材就好了。”
“那得天天去健身房啊!而且……”
“而且什麽……”重深舉手,一副要襲擊林栖撓癢的預謀。
“而且你身高不夠啊,好矮!”林栖跳開,跑出幾步。
“好啊你!”重深不留情,追趕上去,出手。
開學了。同學們返回學校,人流增加。圓湖的睡蓮,照舊平靜地開放,誰也沒去留意新舊花朵的交替。蔡健也回教室了。
“蔡小賤,暑假最後半個月你去哪裏了?”重深問。
“被爸爸帶着去見了一些生意場的朋友,說是,預備着以後念大學,好去朋友公司裏實習。”蔡健抓抓頭發,無可奈何,“太無聊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非得裝出一副很懂規矩的樣子,叫這個叔叔,那個伯伯!難道我自己就不能夠找到好的實習地方?而且有必要那麽早嗎?我都還沒考上大學了。”
蔡健咕叽說了一大串,重深啞然失笑。這家夥……
“你爸爸也是為你好嘛。”
“我知道啊,我家那個大叔,是越來越像個歐巴桑了。我媽也不管,就知道當她的家庭主婦!”
那多幸福啊,一個完整的家庭。重深看看旁邊的林栖,分明透着一點羨慕的神情。
重深手機響了。
“手機怎麽還是老的諾基亞5300,換個吧!”蔡健插嘴。
“不換,為什麽要換?”
“最近出了新款的……”
懶得去聽他啰唆了,自己喜歡就好了,才不用一個勁地追趕潮流呢!
“不想換手機也可以,那你換個鈴聲啊!怎麽還是那首You Were My Everything。”
“你打聽了景瑞準備報考什麽大學了?”重深打算話題。
蔡健“啊”一聲,還真沒有。他有點嗫嚅:“景瑞奶奶去世了,我待會兒見到她,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曾景瑞一天一天變漂亮,似乎還在長高。女孩子的變化,永遠難以預料。而且,人也變得沉默了。大約,失去了親人的小孩,都有點寂靜的氣息。因為會回味過去的時光裏的音容笑貌。
蔡健遙遙看一眼坐最後一排,視線始終落在面前的教科書上的景瑞,嘆了口氣。愛情真玄妙。第一天自己也跟着大家嘲諷過這個女生,現在卻一看見她就舌頭不聽使喚,很費力才能夠好好講話。
放學了,奶奶離開後,林栖和景瑞輪流回家做飯給小羽吃。所以,約會就變成了隔天見面了。今天輪到林栖。重深一個人漫無目的,上了一輛公共汽車。下車的時候,重深感覺眼前一黑,頓時失去意識。
醒來,是明晃晃的光。自己怎麽被一個老頭拿小手電筒扒拉着眼皮照來照去。那老頭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似乎在計算心跳速度。
“您是?”重深糊塗了。不過一下子覺得腦袋很疼。重深下意識地摸頭。
“現在覺得疼了,剛才你昏迷了!”老頭說。
老頭收拾好小手電筒:“看來你是個Narcolepsy患者。”
“什麽?”
“N、a、r、c、o、l、e、p、s、y。”老頭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念着,然後又重複地完整念誦一遍,“Narcolepsy。”
好熟悉……在哪裏聽說過……
“患者?不可能,學校檢查身體,我都沒發現什麽問題。那是什麽病?”重深搖頭。
“讓家長帶着來醫院看看吧!”老頭拍拍重深的肩膀。
戴眼鏡的老頭接聽手機,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塞給重深,接着,上了另外一輛車。名片上寫着的,是本城最著名的醫科大學,林家常教授、博士導師、主任醫師!
這個奇怪的老頭,是醫學教授……不過,又不像是開玩笑。剛才自己肯定是又昏睡了。最近這樣昏睡,比往年要頻繁。而且,休息也比較注意了。和林栖也不算是熱戀期了吧!經過了那麽多事情,彼此默默地、很穩定地相處。
回家了,媽媽沒有在家裏,而是一反常态等在門口。重深有點心虛。
開學前,媽媽說了要接送他的。不過,他還是自己騎單車去學校的。今天遇見的古怪教授老頭……重深想了想,沒有告訴母親。
“今天怎麽一個人先跑了?”語調帶着生氣。
最近媽媽也有些古怪,比起往常來。很少有事情能夠讓她這樣生氣。
“我忘記了哦。”重深只好僞裝。為了加強效果,再大拍一下腦袋。
媽媽似乎一下子不生氣了:“要愛惜腦袋,不許再這樣拍。”
第二天,重深老實坐了媽媽的車到學校。不過,課間他卻溜了出去。跟林栖編的理由是掉了東西,要回去找。出了學校,二十分鐘以後,重深丢下單車,進了市立圖書館。辦理好臨時借閱證,一行一行的書架形同迷宮。文學類、機械技術類、畜牧類、歷史學術類……疾病類醫書,終于找到了。
重深一本一本翻。最左邊角落,樹立着厚厚的一本疾病詞典,塵埃滿面。重深擦了一下,翻開。在最後部分,有英文字母索引。N字部……第298頁。
Narcolepsy,學名突發性睡眠症,是一種日間發生的嚴重性睡眠失常。
是一種以白天周期性睡眠為特征的睡眠障礙。它經常與猝倒聯系在一起,即由情緒興奮(如大笑,憤怒,害怕,驚奇或饑餓)帶來的肌肉虛弱或失去肌肉控制而使人突然跌倒。當他們入睡時,突發性睡眠症患者幾乎立即進入REM睡眠。這種突然進入REM睡眠使他們體驗——并有意識地覺知——活生生的夢境形象或有時是可怕的幻覺。
詞條下面還有注釋:突發性睡眠症的發病率是1/2000。由于突發性睡眠症有家族史,科學家們相信這種疾病有遺傳基礎。患突發性睡眠症者,可能在日常生活中的任何時間突發,可能發生在行路中,可能發生在談話時,也可能發生在開車時駕駛座上。因此,患此症者日常活動中難免發生危險。突發性睡眠症的原因,迄今尚無法确知,只知發病時期多在十歲至二十歲之間。據心理學家研究,在一萬人中約有2-10人,可能患突發性睡眠症。
治療方案——無可靠療法。重深呆住了。
一個熟悉的畫面驟然對應起來。迷霧,熟悉的女人。還有那個單詞。那個女人,是媽媽!迷霧,是卧室的殘餘印象吧。重深豁然擡頭,幾乎撞上書架的硬角。
突發性睡眠症,不會吧!重深還是無法相信。這種奇怪的疾病,怎麽會出現在自己身上?按照醫學書籍的說法,自己随時會因為一場睡眠,而離開人間。如果和林栖結婚了,有一天,自己在馬路上忽然陷入昏睡,死于車禍,或者忽然掉下樓梯,或者……那麽,林栖會有多麽難過和痛苦?
即使等不到那一天。在不遠的将來,随時會出意外。這樣的愛情,還有必要維持下去嗎?現在……卻無法告訴林栖。還有媽媽,一定是知道的。媽媽知道多少?也許,是全部吧。
回到教室,沒有人注意重深。只有林栖歪着腦袋,微笑着:“愛忘事的豬,找到東西了?”
“找到了!”重深坐下,枕着胳膊,眼前的林栖,已經徹底放下了心結。手裏還壓着一張什麽表格。
似乎想起了,林栖抽出表格,給重深看:“是美術專業院校的報考表,如果選定了,我就要進行專業培訓了。剛才班級導師來說了,臨時選藝術專業的學生,會單獨集合成一個藝術班。”
這樣……那不是意味着,林栖和自己不會同班了。
“我要不要選啊?”她舍不得離開自己的。重深笑了。
時間怎麽就變快了,一下子又要放學了。外面的天空雲彩開始還是堆積。已經是夏季末尾,溫度沒有下降多少,老師也有點不耐煩教室的悶熱。一聽見鈴聲,如同被解放了。
下課最興奮。重深忽然覺得,這群同學都很可愛。自己是怎麽了呢?真的已經相信了嗎?
景瑞走過來:“今天輪到我了,你們好好約會哦!”蔡健跟在景瑞後面也出去了。
“我們去哪裏?”
“先去圓湖那兒坐坐吧!我現在不餓,你呢?”
“我也不餓。”
吃飯時候,學生走光了。圓湖一片寂寞。睡蓮開得那麽好,那麽美麗。
林栖捂上重深的眼睛。每次,重深被捂上眼睛之後,就會變得特別沉靜。在車站初遇,交還生日蛋糕;在學校選座位面對面;因為景瑞的傷害,從圓湖裏把自己救上來;一點一點教自己重新學習說話發音;兩個人單獨慶祝重深的生日,玩猜謎游戲;奶奶去世時,重深抱住自己安慰自己……都會出現這樣的表情。這樣沉靜的重深,仿佛随時會入睡,不帶走一絲風和月光,如同睡蓮一樣。接觸到他,仿佛接觸到可以讓自己鎮定的力量源泉。
“又玩哪!”但是此刻的重深,并沒有睡去,嘴角浮現微笑。那個收到特殊生日禮物的黃昏,他銘刻到記憶裏。
是的,她又想玩猜謎游戲了。
“不願意嗎?”
“願意!”因為懲罰和獎勵都是一樣的。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獎勵,也是最美好的懲罰。
“給點提示?”
“紅色的,酸酸的,比較甜。”
“草莓!”
答對了,重深大口地咀嚼掉草莓。
“橢圓的,一種植物結的。”
“哈密瓜……”
“錯了,是蓮子……”
蓮子,重深忽然輕輕捂上了林栖的手。
他取下林栖的手,睜開眼睛,似乎怎麽也看不夠面前的女孩。他微笑着,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麽,林栖迷惑了。這一次,在微笑當中的重深,卻問了一個很古怪的問題:“我也有一個猜謎游戲,我打賭你永遠猜不到。”
“是什麽謎語?”林栖撒嬌,白皙的鼻頭都有點皺起,但是這樣的林栖,比平時更加可愛,“我不猜,我要你直接告訴我謎底……”
謎底。這個謎底重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謎語。兩個人一起靜靜地坐在小臺階上,大片的雲彩在天空裏流淌,映照得人一臉明黃。
“林栖,你知道嗎,睡蓮是不會結出蓮子的。”
很奇怪,那麽美的植物,卻不會像其他科的蓮花,可以有結果。重深還是持續微笑着,面孔上卻沾染到夕陽的哀傷。一天中最美的時光,為什麽偏偏是黃昏啊!
林栖皺了眉頭:“今天怎麽了嘛?說一些很奇怪的話!”
是有點奇怪。
“究竟是什麽謎語?”
這個謎語是,會有那麽一天,會因為什麽樣的緣故,自己就永遠離開了林栖……好悲傷的謎語哦,但是重深面孔上的惘然而迷糊的神色,都被夕陽映照的橘黃橙紅給掩蓋了。
重深說謊了:“我的謎語是,以後你會喜歡上什麽樣的男生哦。”
嗯,誰知道呢!重深的腦袋挨了一個栗暴,發出“哎呀“的慘叫,回蕩在整個嘉明中學的上空。林栖對着教室後面小路大排毛茸茸的法式梧桐說:“這還不簡單,以後我喜歡上的男生,還是個大豬頭,名叫江重深。”
“那麽?一百年不變嗎?”
“沒錯。”
在林栖把這句話說完以後,黃昏最燦爛的一刻到來,就連空氣都仿佛是金黃色的。一切都被籠罩其中,所見的事物都明亮到極點。
重深,你可以永遠這樣坐在林栖的身邊,我們的游戲永遠不會game over嗎?重深在問自己。兩個十六歲的少年的約定,能夠堅持到那麽漫長,那麽漫長的一百年嗎?上天,可以給我一個答案嗎?
“重深,重深……”林栖一把拉住重深,一輛小摩托呼嘯而過。
“啊,什麽?”
“過馬路怎麽心不在焉,在想些什麽啊?”林栖吓出一身冷汗。
“哦,我在想爸爸。”
“重深的爸爸?”
“爸爸,當初因為意外事故去世的……我那時候太小,都是聽到媽媽和親戚間接的敘說,才有所了解。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意外。”
“怎麽會忽然想起這個?”
“沒什麽啊,就是懷念一下。”不行,再說下去只怕要惹林栖懷疑了。暫時,不願意她知道。
“我理解的。”林栖還在順着自己的思路說,“我也懷念媽媽。總覺得,媽媽就在身邊,沒有走遠。在我睡覺的時候,還會坐在床頭給我講故事。”
那張名片,還放在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