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2)
“你放棄吧,重深不會再喜歡你的。他喜歡的是我!”胡珊大大咧咧地宣布。
林栖跟自己說加油。
林栖說:“小珊,我永遠不會放棄我對重深的愛。即使,他完全不記得我了!”軟綿綿的,但是堅決的回絕。景瑞在邊上叫好。
“林栖,你……”
“這就是我,你的對手。”
胡珊不怒反笑了:“好,有人搶奪的,才是好的。我知道!”
這是什麽觀點?林栖覺得這個丫頭,是像霸占東西一樣霸占着重深。
“一切,還要看重深的心!”
“重深哥哥……”
重深終于回過神:“什麽,你們剛才說什麽?”
景瑞開玩笑:“有一只可愛的玩具,她們兩個在搶,看誰搶到!”
“什麽玩具?”重深的手摸到後腦勺,那裏,是生長茂密的頭發。
蔡健指指重深自己。
“是說我嗎?”重深驚訝地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林栖和胡珊已經脫離集體,單獨走到前面去了。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你願意被誰搶到?”景瑞反問。
寒假過去的非常快。2007年,到來了。中間,林栖只過來找了重深一次。這個圍着淺藍色圍巾的女孩子,很安靜地站在樓下的雪地裏。面帶微笑,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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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是來拜訪的,跟雷阿姨祝賀一下新年。同時,見一見重深。雷阿姨還是對自己很熱情,也絕口不再提手術之前的猶豫。出現這樣的結果,是誰也不願意看見的。
林栖問:“重深呢?”
“在二樓。和胡珊在讨論什麽書吧,大概胡珊的報告需要查閱資料。”
“這樣啊。”
“你也上去看看,打個招呼吧。”
林栖就上去了,結果,她看見了最不願意看見的一幕。重深在他家二樓的陽臺上,似乎埋頭在看書。而胡珊,則在背後出現,捂上了他的眼睛。那曾經是林栖和重深之間,才會有的情景。林栖覺得自己似乎越發缺少攻勢。因為胡珊有太好的便利條件了。她沒有理由也來住在一起。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我打個招呼就走!”
嘴巴上是這樣說話着,但林栖覺得自己要被心痛的海水淹沒,那是一種絕望的窒息的痛楚。任何藥物都無法控制的疼痛。
“怎麽不多玩一下哦?”胡珊微笑着。
“過一會兒,我還要彈鋼琴呢。也來聽一下吧,看看我有沒有進步哦。林栖姐姐。”
“不了。我要回去照顧小羽了。”
重深看向林栖:“那,要我送你嗎?”
胡珊插口:“深,我有點冷。”
“等一下,我去拿衣服。”
房間與陽臺兩米範圍裏,頓時安靜。只有胡珊與林栖。兩個人都在微笑着,但意味有着兩萬英尺的差距,是高空到地面的差距。
重深漸漸已經變得以胡珊為重心了。她覺得冷,就立刻去找衣服。而送自己出門,不過是禮貌性地客套一下而已。就連稱呼,也改變了。從重深哥哥,到深。深,只有情侶之間才會這樣簡稱。
今天穿得不少,脖子上的圍巾也很溫暖,但是都抵消不了身體由內而外的冷。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胡珊勝利者的微笑,無論如何都超過自己的優秀……無力感貫穿全身。好像是回到了那些陷入最寒冷最黑暗時光的感覺。那一次,抓到了重深。這一次,沒有可以抓住的稻草了。
景瑞和蔡健,雖然用力幫她,但是,他們始終是局外人。似乎她的失敗,是不可挽救的了。奇怪的是,自己好像有一種預感。這種預感支撐着她。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麽。
大概是,在重深的面孔上,又看見了當初的那種憂傷!那種無法道明的憂傷。當初重深隐瞞着自己患narcolepsy的情況,面孔上就浮動着這樣的憂傷。盡管他和胡珊在一起,似乎過得很快活。有什麽事情會發生,并且會扭轉一切。林栖轉身無聲無息地下樓。
重深找出一件大衣回到陽臺:“啊,林栖已經走了?”
“是啊。舍不得嗎?”胡珊泛出一陣醋意。
“不是的,我是看見她沒有戴帽子,我剛好看見衣櫃裏有多的……”
胡珊一笑:“深,你說我穿上大衣好看嗎?”
“好看。”
“為什麽你看起來不大高興的樣子呢?我不喜歡你這樣子哦!”
是嗎?是的吧。那個問題沒有找到,就是無法釋懷。
重深感覺到懷抱裏胡珊的體溫。會接受小珊的告白,就連自己也是沒有預料到。不知道為什麽,胡珊的逗樂,還有時刻甜美的笑容,似乎讓自己覺得很安心。可以把心頭說不出來的憂傷,沖淡。這些憂傷,一定是那個問題帶來的。
“深,你笑了,很好看呢!”胡珊覺得抱住面前的重深,就像是抱住了一棵最可靠的樹。她的手指在重深面孔上滑動,這張長大的面孔,比起小時候,更加讓人安心了。
“還記得嗎,阿姨不在,那是初春,晚上下了暴雨,閃電和響雷……我害怕睡不着覺,你就睡在我旁邊,我就一點也不害怕了!”
“是嗎?不大記得了哦。呵呵!”
“我記得就夠了。”
又開學了。冬天過去,春天返回了。學校光禿禿的梧桐,冒出碧綠的小葉子。道路邊上的草坪也恢複了精神。林栖轉到了藝術班。藝術班在三樓,距離原先的班,整整兩層樓。
胡珊的離開,是在開學後的第二天。
她還是糾纏不休:“我要回國了。深,你可不能夠忘記我!”
“怎麽會呢!”
“好吧,你去上課吧。阿姨會送我去機場的。”
“好的,到了給我電話。”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不許變心!”胡珊驕傲如王後發布命令一樣笑了。
還是那麽直接,那麽信心滿滿。
林栖路過原先的教室,因為調整,座位變得稀松許多。寬敞了許多,沒以前那麽逼仄了。都在一個大樓裏,總是容易遇見的!林栖打量着重深,似乎有眼可以看見他的靈魂的情緒。重深躲閃,低頭走過去。
景瑞不在家裏,她和蔡健見面去了。中學生涯最後一個學期,假期濃縮為星期六半天,星期天一天了,而且是雙周才輪到!家裏,只有自己和小羽了。林栖坐着,發呆。窗戶外面,是春天到來的變化。電線杆上多了鳥群,這片區域的房子不高,有些是老式建築,屋頂上都生長着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植物,但一樣蔥茏而清澈。
一個稚嫩的聲音,輕微地念誦着:在海的最深處,住着六個美麗的人魚公主,那個頂小的要算是最美麗的了。她的聲音清脆而明亮……
這個故事是小羽在念誦着,林栖認真聽着。小羽也漸漸在長大,時間的變化,誰都沒有留心。小羽的嗓子很清亮,但是發音……有點漏風,有點讓人發笑。因為他最近掉了兩顆乳牙。是到換牙的時候了。
小人魚愛上王子。為了追求愛情幸福,不惜忍受巨大痛苦,脫去魚形,換來人形……王子要和人間的女子結婚了……巫婆告訴小人魚,只要殺死王子,并使王子的血流到自己腿上,小人魚就可回到海裏,重新過無憂無慮的生活……小人魚把那帳篷上紫色的簾子掀開,看到那位美麗的新娘把頭枕在王子的懷裏睡着了。她彎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親了一吻,于是他向天空凝視——朝霞漸漸地變得更亮了。她向尖刀看了一眼,接着又把眼睛轉向這個王子;他正在夢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嫁娘的名字。刀子在小人魚的手裏發抖。但是正在這時候,她把這刀子遠遠地向浪花裏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發出一道紅光,好像有許多血滴濺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視線投向這王子,然後她就從船上跳到海裏,她覺得她的身軀在融化成為泡沫……
林栖聽得怔住,她忍不住大喊一聲:“小羽。不要再念了……”
小羽轉頭,小臉全是納悶。一貫溫柔對他的姐姐,怎麽了?
他只是讀了一篇童話而已。已經上完幼兒園的他,開始認識很多字了,雖然讀的還是簡縮版本的《海的女兒》。
小羽托着小腦袋,一副你說的我确實不大懂的樣子。當然,不是對童話的完全不懂。而是:“為什麽我講這個故事,你會那麽大反應呢?”
終于,林栖還是語調溫和下來:“沒什麽,小羽繼續讀故事書吧。姐姐很累,回房間休息了。”
林栖摸着小羽的頭,她必須盡快回房間。否則,她無法克制住眼淚。那就更加無法給小羽毛交代了。為什麽她會哭得這樣難過,這樣悲傷。
景瑞回來了,蔡健送她回家,在門口親了她的額頭。她不希望這些被林栖看到,她擔心林栖會觸景生情,心裏傷感。他們都小心翼翼的。愛是一種無法公平的事情。幸福的人,與不幸的人。同在地球上。
“小羽,林栖姐姐呢?”
“她在房間裏,都沒有給我做飯,我好餓。”小羽很委屈。
“是不是你惹林栖姐姐不高興了?”
“好像……是吧……”
“那你做什麽了?”景瑞看着林栖房間虛掩的門。
“小羽很乖的,但是,姐姐不喜歡小羽念這個故事。”
景瑞看見了地上的故事書。封面上,是四個與海水一樣顏色的字,《海的女兒》。原來如此。
“不要緊,姐姐不是生小羽的氣呢。是別的人惹林栖姐姐不高興。來,景瑞姐姐做飯,小羽到桌子邊等着。”
“好哦!”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馬上又高興起來了,“對了,爸爸把生活費也彙來了,是小羽簽字的哦。”
“是嗎?很乖嘛,表揚!”
“那我想明天去吃麥當勞。”
“小滑頭!”
做好了簡單的晚飯,林栖還沒有出來。
“小羽先吃,我去叫林栖。”
景瑞推開門。窗簾都是關閉着,林栖抱着自己,坐在床上,頭發掩蓋住了她的面孔。景瑞把她的頭發順到腦後,摸到了潮濕,那是眼淚。林栖的耳朵裏,還塞着耳機。
“在聽什麽呢?”
“景瑞……”林栖只是呼喚着名字,“我好難過……”
“我明白,我明白的……”
耳機裏,是一首《雙手的溫柔》:“先別說,先別說,離開我的理由,反正都将是相同的結果……”
景瑞抱住林栖:“不要難過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果實在無法挽回,那我唯有學習着放手。”
“放手?”景瑞幾乎是嚴厲地反問。
激動得搖晃着林栖:“堅持那麽久,曾經那麽相愛的彼此,為了你,他付出那麽多,現在都變成了零嗎?”
“你不是很有信心的嗎?為什麽放手?為什麽?”
手機響動了。林栖不去理睬手機,景瑞嘆息一下,放開林栖,走到桌子前,抓起電話,按下接通。
“林栖你好,怎麽一直沒有聯系我?”這個聲音?是林教授!他回國了?
“您好。”景瑞把電話遞給林栖,“是林教授。他找你,問你怎麽一直沒聯系他?”
林栖平息一下情緒,才接過電話。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沒有聯系林教授這件事,她想不出什麽理由搪塞,因為她當時把名片丢了,丢在辦公室門口的意見盒子裏!
“您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林教授問林栖:“關于江重深,你不覺得,我們需要溝通一下嗎?”
為什麽是自己?完全應該是和重深的母親雷阿姨溝通吧!自己現在什麽都不算。不是重深的女朋友了,也沒有別的合适的身份。
“為什麽?林教授。”
“因為,他恰恰忘記的是你,不是別人。”這确實算一個理由。
“其實,在治療過程裏,确實出了一點瑕疵。”
林栖豁然坐起來。她的靈魂幾乎也要跳出軀體。怎麽可以這樣?他們那麽寄托希望,那麽信任的林教授,手術裏居然出現了瑕疵,出現之後,還一味掩蓋。林栖不可接受。
“如果你想知道是什麽瑕疵,我希望你能夠過來我的門診辦公室一下,好嗎?明天早上十點,我等着你。”林教授的語氣似乎不大緊張。
應該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但是……自己需要知道嗎?
需要。因為,那有關重深。
胡珊離開了。家裏變得清靜了,少了一個愛叽叽喳喳、時刻圍繞在自己身邊說笑的女孩子,連空氣都變成寂寞的了。
“重深……”媽媽站在門口,“在忙着做功課嗎?”
“沒有,現在休息一下。有事情嗎?”
“是有點小問題。”
“您問。”
“胡珊走了,她似乎很舍不得你。”
“是的!媽。”
“小珊,我看得出很喜歡你。”
“呵呵!”重深覺得也不需要否認,已經是大家都可以看出來的事實。
“那你是什麽态度呢?”
原來,媽媽關心的是這個。
“我?我也覺得小珊很可愛,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只是可愛?”雷夏喻問。
“我大概,也是很喜歡她吧。”
“那麽,林栖呢?”
重深愣了一下,很用力思索着,緩慢地說:“我真的,還是有喜歡的感覺了吧?但是,我只記得一點點了。沒有對小珊的,濃烈。”
“媽媽不反對,因為戀愛,沒有辦法反對的。媽媽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把握。如果決定了喜歡誰,就要給另外一個人,認真的交代。”
“是的。我會的!”重深轉過身,那些筆記本還在書桌上。最後的頁碼,那首詩歌的句子,柔情而哀傷。“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你。一旦把塵世間的哀歌忘記。”
“那早點休息。對了,下周一,是你爸爸的忌辰。早點回家!”
說完,雷夏喻再次掩上房門,回到自己的卧室。
“爸爸的忌辰……爸爸的忌辰……”重深喃喃地重複着這五個字。
他猛然站起來,幾乎連人帶椅子摔倒。打開抽屜,一通亂翻。那個飄浮無跡一直沒抓到的問題,如命運一般驟然光臨。在體育場上的夢境,曾經夢見過的夢境,媽媽從來沒告訴過自己,爸爸究竟是怎麽離開的,就算是意外,也不知道是什麽意外……他要找小時候的相冊。
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綜合大樓。陽光照射在噴泉上,充滿了明媚的生機。林栖敲門。
“您好。”林栖有點惴惴不安。
林教授似乎很開心:“我這次在國外,帶回了新的醫學進展的消息。”
“所以……”林栖試探地問。
門再度被敲響,是林教授的助理:“教授,在您手上的case,江重深的母親雷女士,與我們聯系過,在您出國期間。現在您回來了,是不是通知雷女士?”
“好,知道了。我來通知。你忙別的事情去吧。”
林栖仍然納悶:“為什麽不請雷阿姨來,我們一起來比較好吧?”
“現在先給你看一卷錄像資料,雷女士,我會在合适的時機請她過來。”
桌子上,比平時多放了一副餐具。
“媽媽,爸爸究竟是怎麽離開的?就是一個人出門,出了意外麽?出的是什麽意外?”
雷夏喻愣了。是的,這些事情都過去了。既然過去了,就不再重要了。為什麽重深會忽然問起?
“是的,就是出的意外。車禍!”
“不,不單單是這樣的。媽,請不要騙我。”
雷夏喻淚如泉湧。她已經無法完整地說話了:“重深……不要逼媽媽,不要逼媽媽……我什麽都忘記了。”
是的,在爸爸的去世當中,受到傷害的,是兩個人。是重深自己,也是媽媽。重深忽然鎮定了,反過來安慰媽媽:“好,我不問您了。我保證不再問這個事情了!”
那是最沉痛的記憶,是媽媽不願意再次面對的記憶。這麽多年來,爸爸的去世,只有一個簡單的說法,就是出了意外。直到自己被确診narcolepsy。才知道得多了一點,爸爸也是患過narcolepsy。因為narcolepsy,才會出的意外。但是當時的場景,都變成了零碎的空白。只留下片斷。關于飛行的片斷,彩色的,海面,以及返回地面!是的,如果媽媽無法回顧,無法面對。那麽,我要自己找出答案。重深抱住了媽媽,他第一次覺得,媽媽的身體是瘦小的。
問題已經明朗,答案也尾随而來。重深此刻站在游樂場當中。一切都顯露出來,包括答案與真相。這裏,爸爸在自己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合影過。在小時候的相冊裏,有照片。
游樂場在拆遷。旋轉木馬的油漆都脫落不堪,摩天輪也早就轉不動了。這裏,以後會變成新的超級市場。在樹立的巨大的說明招牌裏,已經寫得很清楚了。旋轉木馬的底盤,是藍色的海洋,依稀還是可以分辨出,圖案畫着海星、烏賊、斑斓的熱帶魚……
兩歲那年,自己坐在旋轉木馬上,相對于自己小小的身體來說,幾乎是浩大的場地。地面上的圖案,就是那無邊的海洋。似乎不光是自己。在自己的背後,還有一個高大的背影。那個人,是爸爸!這裏,是爸爸帶重深來玩過的地方。那段記憶,怎麽就徹底遺失了!是因為自己太小了嗎?
日光很明亮,春天也有某些日子特別炎熱。仰頭看着,意識被照射透明。是的,他終于有了清晰的對應,在過去的遺像和現實的物體之間。一些記憶,像是被潑出的沙子,又被聚攏,組成原先的圖案,原先的經歷。
爸爸抱着自己,坐旋轉木馬,一起走在人群之中。爸爸忽然倒地。重深跪到地上,雙手撐地,額頭沁出汗水。
是的,是自己經過的時候,指着裏面的世界,想要去玩。爸爸本來不應該答應自己的。他不可以随便出門的。可是為了成全小小的自己的願望,終于還是大膽出門了。爸爸的離開,是因為自己。原來如此。兩歲的自己,已經分辨得清楚這些事情。自己卻把它們都丢到不知名的記憶角落,仿佛從來沒有經過。後來,就是一些媽媽的片斷。痛苦哭泣的。這些,現在都想起來了。重深的眼淚垂直地面,滴答如雨。
遠處,工地在轟隆。一個工人問工友:“那個男孩趴在那裏做什麽?”
“發呆吧。可能是小時候常常來這裏玩過,很懷念吧!最近好多這樣大小的孩子,來發呆呢。”
“現在施工,太危險了,怎麽能夠讓孩子們胡亂進來……”
“等等,看那邊……”
一群人集體大叫:
“讓開,快讓開……”
“小姑娘……”
一輛工用推車從斜邊滑落,重深覺得整個人一震,聽見一聲悶響。他的人已經倒在了地上。但是,被沉重地覆蓋了。灰塵被強大的撞擊激揚開來,在半空裏,與陽光一道耀眼。那些聚攏的記憶,又被打散。
雷夏喻坐在暗中。她已經震驚到無法确信,是否做夢。投影儀器播放出的,是重深。時間,是做手術的那天。重深被推進了手術室。但是手術室裏卻沒有柳葉刀和止血鉗,也沒有穿上消毒手套。手術室的門關閉上了。一些儀器關閉了,撤退到邊上。打開的是另外一些儀器。
林教授坐在夏喻的旁邊,中間隔了兩個空位。林教授在旁邊開腔解釋:“那些儀器,是監測腦電波的!”
究竟,這是做什麽?然後,外國醫生上前。手術臺上的重深,已經閉上了眼睛,被轉移到一把椅子上。
“我們在給江重深進行催眠。”
催眠?雷夏喻轉過頭,眼睛在暗中,被屏幕的光芒,映照着加倍閃爍!這是一個精心設置的,與溝通時候說明的治療手段完全不一樣的治療。畫面上,催眠被進行着,林教授的解釋繼續進行着:“其實我們真正要做的治療,還是以心理手段為先。催眠,就是一種心理暗示,我們需要找到症結,真正導致重深的問題所在的症結。因為,我們懷疑這并非遺傳性,而是來自幼年時期的強烈心理創傷的一種防禦機制!雷女士,你也并沒有打算,告訴我們重深的這個秘密吧!
是的,那個秘密一直藏在雷夏喻的心裏。年幼的重深,漸漸長大,在她的灌輸之下,根本遺忘了那些糟糕的事情。但是遺忘只是被掩蓋,而不代表不存在。林栖,經過類似的過程,所以,在看到攝影之後,能夠立刻感同身受。
重深的爸爸,是因為在幼年重深強烈的渴望與要求下,不顧随時可能出現的危險,帶着小重深去了游樂場。意外就發生在游樂場。雷夏喻不願意重深一生背負着痛苦的負罪。是因為他,才害死了爸爸的。
“作為一個母親,你的做法,我完全可以理解。只是,不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回避!即使是重深的父親,也一定不會後悔,因為陪伴自己的孩子去游玩,是一個父親最美好的瞬間。”
畫面上,重深被催眠之後,緩慢地說着一些話語。那是林教授與進入睡眠狀态裏的重深,在進行對話。
“誰是你最愛的人……”
“媽媽,林栖……”
“還有誰……”
沉默……重深的頭林栖低着。臉上,忽然出現驚恐的表情,像是幼年的孩子看見了可怕的事情,渾身顫抖起來。
林教授嘆息了一聲:“因此,我們做的根本不是腦部手術,所以,我才這樣大膽。”
“所以,在醫院的一個月?都是演戲!”
“是的,我和助手,以及其他專家一起配合的。請原諒我沒有告訴您真正的治療方案。因為,我一度懷疑,真正的原因,就出在您的身上。”
“我的身上?”
“在每次借助更換繃帶,清理傷口的過程裏進行的治療當中,涉及重深生活的人,我都逐漸進行了解!”
“在傾吐和發洩了情緒之後,重深确實有了好轉。連續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出現narcolepsy。但是,我的助手跟蹤反饋的消息是,在一個多月後的體育考場上,重新發作!”
“也就是說,完全可以排除別的原因。在當年,我治療過您的先生。後來,失去了聯系。醫院要為病人保密,那個時候國內的心理治療也不夠成熟。我一直為此很抱歉!”
一切,都是一個圓圈。夏喻閉上眼睛,她的腦海裏,一片混亂。一邊淚盈于睫,一邊讓自己鎮定。她需要時間來理清思緒。
“您是說,先已經請林栖看過了?”
“對啊!”
“那,重深一定也都知道了。”雷夏喻站起來,想要去攔截。
“雷女士。”林教授按下她。
“請聽我說,要真正解決重深的問題,應該要面對這些問題。”
雷夏喻掩住面孔,此刻,她無法像一個學校任職的中層領導那樣保持冷靜,她只是一個脆弱的母親。
“我确定,重深其實,對幼年時候,你的失去丈夫的痛苦反應,刻骨銘心記憶了下來。”
“因此,你們母子共同回避了家庭當中失去了最主要的人的事實。你們避免提到那個人,你的丈夫,重深的父親!”
“重深的成長,就是在這樣的缺憾當中,因為人為的淡化和掩蓋,忽略了父親。也忽略了父愛的彌補。”
“一個母親不是不可以教育孩子。而是,她沒有力量扮演兩種人格角色。”
“你們在這樣的回避裏,相互強化了這種失去至親的創傷。重深成年之後,意識成熟,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這種潛意識的折磨。”
“它表現為,narcolepsy。”
雷夏喻無法不承認,林教授的分析,就是她一直以來所做的。
“那個女孩子的出現,對于重深來說,猶如兩個類似的人,必然的吸引!相信這一點,您也有所了解。林栖,同樣也是一個有過心靈的創傷的女孩子。”
“在進行催眠的治療後,重深偏偏選擇了忘記林栖……您知道是為什麽嗎?”
“因為,通過林栖的遭遇,也牽連起重深與父親的遭遇的那些記憶。”聽到這個程度,夏喻也開始明白這當中的相互影響與關系。
“對!重深的那一部分防禦機制開始啓動,回避林栖,回避對這個女孩子的愛,就是避免想起,小時候的罪過。他一直認為,那是一種罪。”
生命與靈魂如此嚴密,服從最基本的規律,延續下來。
“丁零丁零丁零!”
雷夏喻的手機劇烈地振動。她顧不上看是誰來電,直接接聽。
透明的液體,在輸液管中,緩慢地流淌進身體。心電圖,跳動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經過急救,已經脫離了危險。她的周圍,是一群人。
送到醫院的時候,重深幾乎語無倫次,現在他已經恢複正常狀态了。
“媽媽,我去了游樂場!”
“林栖,幫我擋了滑落下來的拖車!”
林栖此刻的面容,無比恬靜。這個時候,她再也不擔憂找不回來失去的愛,再也不用因為重深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而悲傷。不知道,她會不會做夢,會夢見什麽?重深的手,與林栖的手,緊若從來就生長在一起的連體嬰兒。
景瑞盯着林栖的呼吸,良久,才問:“為什麽林栖會找到那裏去?你為什麽要去工地?如果不去,就什麽都不會發生了!”
除了重深、林栖、雷夏喻,其他人都無法知道。就連林教授,也只是才知道大致的原因。為什麽林栖會出現。拿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拖車。難道,她一直都跟着自己。是的,在那一剎那,關于爸爸的記憶,浮現出來。前因後果都清晰了。包括,做催眠的治療。還包括,與林栖一起經過的那麽多事情。猶如無數個電影場同時播放。
“誰是直系家屬?”負責林栖的醫生進來了,拿着病歷詢問。
“是我!”景瑞舉手。
那醫生也看見了林教授:“老師您好!”
林教授點一點頭,示意他做自己手頭的工作,自己退了出去。醫生對着大家,指了下自己的工作牌,看着景瑞說:“你好,我是林栖的主治醫師。叫我趙醫師就可以了。”
“她不要緊吧?”重深看着趙醫師,第一個發問。
“你是?”趙醫師問。
“她是我的女友!”
趙醫師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目前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需要住院觀察和休養,因為她受到了外力撞擊,幸好拖車是空車,如果是滿的,她已經沒命了。”
“那她什麽時候會醒過來?”景瑞問。
“這個我們也不能夠确定,請耐心等待。因為她身體很虛弱,需要休息。”
“那拜托您了!”雷夏喻說,“醫藥費用,先由我來支付。”
醫師點點頭,不再言語。默默檢查,記錄一些常規數據。然後出去了。大家的目光,回到病床上。林栖還沒有醒來。她的面色很蒼白,那是因為失血的緣故。
天已經昏暗下來。
“媽媽,今天晚上,我想留下來看着林栖。”重深請求,雷夏喻無法拒絕。
“媽媽也留下來吧。”
“那我們都留下來。”蔡健提議。
“不了,我想單獨和林栖在一起。”重深說道。
如此,大家也不再說話了。
“一有情況,聯系媽媽。媽媽永遠會支持重深的!”
“謝謝媽媽!我……我不怪您!”重深的眼睛,已經說明他找回了一切記憶,了解了全部情況。他不會怪她,這些年來的隐瞞。
只是四個字,雷夏喻卻幾乎要墜落眼淚。
大家都退出了。護士看沒有事情了,也退出了。病房裏,恢複了寂靜。
“嘟……嘟……嘟……”心電圖一跳一跳的。林栖的呼吸聲,一深一淺。
“對不起,林栖!”重深多麽希望,她可以聽見自己說話。
可是她還在昏迷當中。那個夏天的炎熱時刻,在車站裏第一遇見,如今想起來,已經感覺如同很多年前的事情。在大雨天裏,林栖的哭泣,遭遇傷害和排擠,企圖把自己放入圓湖裏,結束自己。終于說出了完整的話,自己是多麽欣喜若狂!他背着她,在雨裏走,期待着再來看睡蓮……都成了過去。還有黃昏時刻,喂東西吃猜是什麽的游戲,那些甜蜜無比的懲罰,都過去了。确診自己患上突發性睡眠症,不知道如何告訴林栖,也過去了。把和林栖的相處,都丢了,以為自己喜歡上胡珊,也過去了。
但是,愛,始終沒有過去。無論何時。只是暫時被壓制了。現在,爆發出來。重深聲音低低地說:“林栖,除非死亡,我再也不會離開你的身邊。”
他把自己的臉,放在林栖小小的掌心。
天終于昏黑了。燈光關了。護士也開始換班休息了。房間裏,只有一些外面的微光滲透進來。這些光芒,足夠看清楚林栖的面孔。
“快一些醒來,林栖,我們不是說過嗎?還要一起去做很多事情,去旅行,念大學,不會再分開。”
重深的聲音很細微,他生怕,吵到了林栖!這已經是夜晚十二點了。但是,六個小時之後,一定會再度亮起來的。
“2月份有一個最重要的日子,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