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雲拂回到鳴鸾山的第二日,雲家便送來了書信,寫信的人是她的哥哥雲清揚。
翡翠一路飛奔将信件送進閣樓內,笑道:“小姐,公子的信。”
暮春時節,雲拂只穿了單衣和儒裙,散着長發靠在窗前看着自己收集來的那些個志怪小說,見她大呼小叫,頭也沒擡,只淡淡地說道:“讀來聽聽。”
翡翠跟随她時間久了,習慣了雲拂閑散的模樣,讀信早就成了稀奇平常的事情,連忙取出信,讀來:“吾妹見信安好,祭祖在即,望妹能攜妹婿回帝都祭祖,以解姨娘苦思之情。兄清揚。”
信很簡短,雲清揚是個古板拘束的人,大約每隔幾個月都會寫一封信來。
雲拂聽完後,不自覺地皺起了眉尖,将手中的一本古籍放下,淡淡地問道:“翡翠,你将帝都近期發生的大事說來聽聽。”
雲清揚這封信明顯有問題,她那大哥說好聽是古板,說難聽點是常年被嫡子欺壓,做起事情來畏手畏腳,難成大器,是個優柔寡斷的主。祭祖這般的事情哪裏輪的到雲清揚來說話,更何況她母親在雲家只是個不得寵的姨娘,身份卑微,就算是想女兒也是不敢讓她回去的。
她出嫁三年,對外一直宣稱身體不好,在京都別苑養病,這幾年來雲府都不聞不問,怎的今年突然之間想起她的存在來?這裏面大有貓膩。而且依她看,問題出在廣安侯府身上,帶着聞人玦回帝都,這封信大約是她父親授意寫的吧。
雲拂冷淡一笑。
“小姐前去禹城買陶家的玉珏時,帝都發生了三起大事。一是太子壽辰宴上,五皇子中毒受傷一事,一是朱雀街上士族子弟和寒族子弟發生沖突,死傷數人,最後一件是各地學子都齊赴帝都趕考。”翡翠細細地說來。
這些事情她都聽說了。她記得景仁帝時期,雲府并不是什麽排的上號的名門望族,肖孟王古四大氏族,古家隐世多年不出,孟家一家獨大,雲府只能算是在氏族中排個末尾,她前世對于雲府的記憶真的是少之又少,只知道權貴世家以及帝王的諸多決策和隐秘之事,不過照理推算,如今這個緊要關頭,定然是跟帝宮有關的。
明泰三十一年,到底都發生了哪些事情?雲拂閉眼,細細地回想,年代隔得久遠了,加上她以前又嗜睡,很多事情她不太肯定,只隐約記得這一年是發生了不少大事。
“翡翠,收拾行囊,即刻回帝都。”雲拂猛然睜開眼睛,淡淡地吩咐道。
翡翠被驚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小姐,現在趕回帝都,天黑前未必能趕到雲府,到時候驚動了老爺夫人可如何是好?”
“無妨,我們不回雲府,我們住在別苑。”雲府說道,聞人玦送她回帝都時,曾讓她挑選一些莊園宅子,她自然不會手軟,挑了幾處宅子,帝都的那處別苑比鳴鸾山的還要富麗些,廣安侯府的底蘊真的是令人吃驚呀。
雲拂歷來是個說一不二的,翡翠這一見,立馬去喊來瑪瑙和別苑的幾個丫鬟來收拾東西,将雲拂素來的生活用品和書籍都一律搬到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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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折騰,等到能出發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雲拂喜愛清淨,這幾年來身邊只跟了翡翠瑪瑙幾個丫鬟,龍一是聞人玦的暗衛,放到她這裏也就充當了馬夫的作用,加上收養了元休這個弟弟,她身邊的人五根手指都數的出來。
元休一早就被她派去了帝都,此次回去,她也只帶了翡翠瑪瑙和龍一三人,馬車從鳴鸾山出發,一路直奔帝都。
駿馬嘶鳴,到了帝都時,天色早已暗沉,月上柳梢頭。
因來不及進城,雲拂幾人便轉去了城外廣安侯府的一處宅子暫宿一宿。
聞人玦在帝都的産業頗多,明着告訴她的便不下十來處,他們此次選的地方是錦園。錦園原本便是帝都達官貴人閑暇時賞花品茗時的場所,院內的芙蓉花開的極好,品種稀奇,花期極長,也提供臨時的住處,只是價格不菲。可以說,錦園是廣安侯府對外做生意的一處園子,只是外人鮮少知道罷了。
雲拂趕到錦園時,錦園前的兩排宮燈明豔豔地燃燒着,園子極靜,大門緊閉。
翡翠上去拍門,管事前來開門,說道:“別嚷嚷了,你們沒看見麽,錦園近期內都不對外開放,我們東家來了。”
“我家小姐就是你們的東家。”瑪瑙笑嘻嘻地說道,她年紀小,比翡翠要刁蠻的多,立馬說道,“小姐要休息一晚,你們快去準備好熱水房間。”
說話這會兒,雲拂已經下了馬車,直接進了錦園。
這錦園她是第一次來,這管事自然是不認識她的。
“私人宅院,你們別亂闖。”那管事急忙說道,可看見趕車的是龍一時大吃一驚,揉了揉眼睛。
龍一跟随聞人玦多年,沉默寡言,性子沉穩,将馬車丢給管事的,沉沉說道:“夫人要住宿一晚,你們去準備一下。”
說着便跟了上去。
被留下來的管事跺了跺腳,出事了,主子也在裏面呢。
雲拂這一路坐在馬車上,很是疲倦,進了錦園便沿着游廊一路向內走去。月色下,錦園游廊上無數大紅宮燈亮起,緋紅的燈光映襯着滿園的芙蓉花,很是幽靜雅致。
游廊盡頭便是一排尖角重樓,夜風襲來,吹起她儒裙袖擺,暗香殘存。
她攬起袖擺,走過一排宮燈,看見游廊前方的小亭內,有歌女擺弄着絲竹,婉轉吟唱,有人在對月小酌,珠簾軟帳相隔,如美人隔雲端瞧不分明。
“沉墨,你這處園子果真是極清雅之地。”一道大笑聲響起,聲音中帶着常年的倨傲和一絲暴虐之氣。
雲拂步履加快,從游廊的岔道處拐過去。
“殿下若是喜歡,沉墨便将這處園子送與殿下了。”平淡與世無争的聲音。
雲拂的腳步猛然頓住,聞人玦的聲音,他的聲音很有特色,咋聽之下似乎無欲無求如金石墜地,可那樣淺淡的語調何嘗不是深到極致從而轉淡?
聞人玦,字沉墨。
雲拂的身子猛然間一顫,雙眼迸發出一絲雪亮的光芒來,她伸出手,無意識地扶住了游廊上的朱紅圓柱,按住圓柱的手輕顫起來。
沉墨,景仁帝時期絢麗如流光的名字,沉墨,那個化腐朽為神奇,将暴虐無常的太子琉韶牽到帝位上,斷送了大夏朝氣運的詭谲帝師沉墨?
他居然就是沉墨?那個隐居在漳州城,一心要出家做和尚,不肯繼承廣安侯爵位的聞人玦,居然就是帝師沉墨?
雲拂猛然轉身,大步疾去,揚手掀開珠簾軟帳,進了小亭。
太子琉韶原本正在喝着小酒,調着美人,聽着小曲,被人突然打擾,眉心一皺,就要發怒,可見進來的居然是一個素衣素顏的女子,頓時被驚得震住。想他太子之尊,什麽樣的珍奇寶物沒見過,什麽樣的美人沒弄到手,就連孟家那等名門望族,其嫡女,天下第一美人的孟雪卿都成了他的女人,惹來天下男人的豔羨,他的人生可謂是春風得意。可琉韶一見眼前這女子頓時便有了一瞬間的呆滞,那種感覺就如同宿命一般,無法控制。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了起來,叫嚣着,就是她了,這大約是這位荒誕暴虐殿下此生唯一的明悟了。
小亭內,坐了五個人,布衣佛珠的聞人玦,錦衣富貴的太子琉韶,兩位絕色美人還有一位是肖家的子弟肖寧遠。
雲拂掀開珠簾軟帳進來不過是半秒鐘的時候,她一站定,幾股殺氣便從四面襲來,太子琉韶依舊是震驚狀态。
“是你。”肖寧遠臉色大變,脫口而出,而聞人玦則眉頭一周,輕輕轉着佛珠,低低說了一聲“阿彌陀佛”,殺氣迎面而崩。
雲拂誰也沒看,只看向布衣佛珠的聞人玦,他生的俊美,縱然穿着布衣也絲毫不損半分氣度風華。
“你是沉墨?”突如其來的,沒有任何征兆,她開口問道。
聞人玦擡眼,看向三年未見的雲拂,她這幾年過得極好,瞧着像是長大了,氣質容貌改變頗大,隐隐透出幾分的光華來。
“沉墨是我的字。”聞人玦淡淡說道,“你不是在鳴鸾山休養,怎麽到了錦園來?”
雲拂見他親口承認,內心翻湧如浪潮,他果真是沉墨。
雲拂譏诮了勾起了唇角。她這幾年在外奔波行走之事,外人并不知曉,縱然聞人玦派了龍一在她身邊,也不過是偶爾想起來詢問一下她是否安好,并未将這位萍水相逢的女子放在心上,他原本便是寡淡之人,倘若不是雲拂突然到了錦園來,他大約也漸漸遺忘了他的這位妾室。
“我回家祭祖,來不及進城,便過來休息一晚。”雲拂淡淡地解釋道,一開始的震驚很快便被她壓下去。
她掃了一眼那兩位絕色美人,這大約是聞人玦特意為太子琉韶尋來的,果真是美人,而且還是雙胞胎,姐妹最絕的是左右臉頰處各有一顆美人痣,這等銷*魂絕色男人見了只怕骨頭都酥了。
她記得孟雪卿是嫁給太子琉韶的,聞人玦倒是用心良苦。
“沉墨,這位姑娘是?”太子琉韶緩過神來,雙眼微微冒光地看着雲拂,在座的哪一個不是人精,立馬便瞧出了太子殿下眼中的驚豔之色。太子這是動了心思呢。
肖寧遠嘴唇動了動,卻是什麽都沒有說。聞人玦卻是轉念一想,淡淡說道:“殿下,在下早些年意欲出家,母親為阻攔我,為我娶了一門妾室,她是帝都工部尚書的庶女雲拂,阿拂多年來在帝都鳴鸾山休養。”
他看向雲拂,淡淡笑道:“阿拂,這是太子殿下。”
聞人玦三言兩語透露了幾點信息,一是,他打算出家的,無意男女之事;二是這妾室是母親為他娶的,他自己不喜歡,三是,雲拂一直在鳴鸾山休養,潔身自好。話語裏的意思很是明顯。
雲拂聞言臉色微變,她知曉他素來涼薄無情,倒不想他是這般為她謀算,這太子琉韶是個什麽東西,荒淫無度的暴虐主,就算日後當了帝王,那又如何?他倒是認為,跟着這太子琉韶她往後便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了?混賬東西。
她修身養性幾百年,如今倒是真的動了氣,臉色微冷,很是桀骜淡漠一笑道:“山野婦人,不知天家貴胄,就此退下。”
她轉身就走,摔了珠簾身影沒入夜色中。
這般無禮啊。肖寧遠想去擦額頭的冷汗。
聞人玦搖頭淡笑:“阿拂長居深山,有些不懂禮數,殿下莫怪。”
太子琉韶的魂被勾了一半,反而覺得這股刁蠻潑辣勁甚好,突然間就朗聲大笑起來:“不說,來,喝酒,喝酒。”
雲拂一路疾行,奔到後面的樓閣前,站定。許久,才臉色微沉地想到了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