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沐浴更衣,熏香就寝。雲拂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半夜醒來時,丫鬟們都睡着了,她披了一件披風,開門走進閣樓前的院子裏,看着滿園的芙蓉花和隐在雲層之後的上弦月。
夜裏不知何時下了細雨,空氣中散發出潮濕的味道。
她裹着披風坐在游廊的欄杆上,臉色很是黯淡晦澀。剛剛,她又做夢了。以前她還是玉中的精魄時,不懂這些人的情緒,可随着時間的推移,她時常做夢,夢裏的事情雖然斷斷續續,倒也透出了一些真實來。
那仿佛就是她真實的過往。死在祭祀臺的女子,還有那個始終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暮春了,又是一年。雲拂有些倦态地閉了閉眼,她始終找不到自己栖身的那塊玉珏,也查不到自己的前世,她被困在了這個迷局中。
“夜深了,你怎麽還不睡?”月夜下,聞人玦從游廊的另一頭走過來,看見她坐在欄杆上很是詫異。
“你不也沒睡嗎,沉墨?”她喊得是他的字,對于聞人玦她是不熟悉的,但是帝師沉墨,那是一個令人心悸的名字,只是這位帝師大人扶持太子登位後便杳無音訊,消失在了紅塵之中。
雲拂睜開眼,看向他。聞人玦依舊是一襲布衣,他還未剃度,墨黑的長發整齊地梳起來,以一只木簪別住,那只木簪通體泛紅,乃是上了年頭的桃木所制。桃木,乃是辟邪之物。
他帶着長串的小葉紫檀佛珠,以手執珠,一副置身紅塵之外的姿态。可雲拂倒是真的能看出來,帝師沉墨并不是裝出來的深沉,以後來此人的手段和作為,他是不能以常人待之的。
聞人玦做到她對面的欄杆上,打量着雲拂,見她不過是三年未見,眉眼間的稚氣和懵懂之色盡數褪去,整個人多了一絲的冷淡疏離之色,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聞人玦微微沉吟起來。難道這幾年她發生了一些事情迫使她有了這樣的改變,可一個深閨女子,幾乎從不與帝都權貴來往,這又說不通。
“我過來看看你,這幾年,你過的還好嗎?”聞人玦說道,他是習慣夜間打坐的,不知為何心思一亂,索性過來看看雲拂,卻不想撞見她坐在外面。
“挺好的。”雲拂原本是不想多說,想起晚間這個男人有意将她推向太子琉韶,頓時便更多了幾分疏離之色。太子琉韶是什麽東西,只怕沒人比她還清楚,可聞人玦還是面不改色地這般做了,大約在他心目中,雲拂這個人不過是一個累贅罷了,他在意的也只是那位太子妃孟雪卿,否則怎麽會給自己的情敵獻上絕色美人。
今時今日,雲拂思量聞人玦此人時,不自覺地将他作為帝師沉墨來思量,頓時便斷了自己對于這個夫君所有的念頭。
帝師沉墨,從未聽聞他有妻子和妾室,雲拂前世也是沒有見過沉墨的,這個名字只是流傳在景仁帝晚年的朝野之外,被帝王在龍榻之上數次提起,再三思量躊躇罷了。
雲拂不知為何,轉念一問,道:“阿拂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請教公子。”她自己将兩人的關系撇清。
聞人玦見狀,心思倒是有了一絲的微妙,對眼前這個女子看重了幾分,說道:“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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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幾年來閑來無事,讀了好些個野史傳記,其中有提到,有一隐世大族,祠堂內供奉美人,祠堂外供奉青銅鐘,那鐘卻是極少有人能敲響的,阿拂很是好奇,既是鐘,為何會敲不響呢?”
雲拂話音未落,聞人玦常年巋然不懂的表情變了三變。他素來雲淡風輕,此時波瀾不驚的深眸卻猛然散發出暗色的幽光來,幾乎将人生生溺在其中。
雲拂只覺心神一震,見聞人玦閉了眼睛,這才渾身一顫,猛然回過神來,心中大驚,重眸,他居然是天生重眸。
她按住手下微涼的欄杆,不動聲色,而此時聞人玦已然從失态中回過神來,睜眼站起身來,他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低沉沙啞:“你是從何處看到這個典故的?”
這個典故乃是生生存在與她的夢裏,雲拂垂眼,淡淡地說道:“記不得了,隐約是早幾年看見的。有什麽不對勁嗎?”
聞人玦的心翻滾如浪潮,久久無法平息,看向雲拂的目光帶着幾分犀利,他調查過這位妾室的身家背景,最是平常不過了,多年處在雲家深閨,不得寵,膽小性子孤僻,也許她是真的無意看見了一些孤本流傳下來的典故罷了。
除了他,這世間誰還記得那樣久遠的過往?聞人玦的心瞬間爬過一絲的惆悵和荒涼。
“早在大夏朝建立之初,士族鼎盛繁榮時期,确實有一隐世家族,他們族內的圖騰便是青銅鐘,你說的應該就是古家。”聞人玦倒也沒有遮掩,淡淡說來,“古家的祖訓有些奇怪,那個家族內忌諱的東西比較多,因為族人大多是天賦異禀,血脈也比較單薄,可是随着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古家人丁凋零,血脈被不斷地分散,也尋不到幾個天賦異禀的古家人,家族漸漸沒落。”
古家?夢裏,那個男人叫她古兒,雲拂只覺得整個心都糾葛了起來,沉墨知道的果真不少。“肖王孟古,你說的是如今的士族大家古家麽?”
聞人玦皺了皺眉,對于雲拂這個說法有些詫異,如今士族大家,孟家一家獨大,世人稱孟王古肖,不過聞人玦也沒有深思,搖頭嘆息道:“如今的古家并非是當年以青銅鐘為圖騰的古家,不過是它的一個支脈罷了,真正的古家人是遁世不出的,也許早已血脈斷絕,消失了。”
古家,倘若聞人玦說的是真的,她也許便能尋找出自己前世的記憶來。雲拂隐隐激動,這幾年找不到玉珏讓她眉眼戾氣一日比一日加重,可如今知道了古家的存在,也許便能根據這點來尋找出玉珏來。
那玉珏沒準就是古家之物。
她起身,眉尖舒展開來,心情比往日都好了幾分,微笑道:“你還沒有說為何青銅鐘無法撞響呢。”
聞人玦臉色有些沉郁,偏過身去,語氣比平日裏冰冷了幾分,道:“古家,女子比男子金貴,女子出嫁必要撞鐘,她們只能嫁給能撞響青銅鐘的男子,這是古家的怪異之處,也是導致家族血脈滅亡的原因。不過是數百年前的一些傳聞罷了,阿拂,夜深了,你還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不是還要回家祭祖麽?”
聞人玦的聲音在夜色中深沉如暮霭,雲拂聞言微微吃驚。如此一來,夢裏的一切都有了說法,她難道前世真的是古家之人?
雲拂見他對于那樣久遠之事都這般清楚,越發肯定他便是那個神秘的帝師沉墨,說道:“好,我回房休息了,不過我無意于太子琉韶,我的事情還望公子莫要操心。”
她說完便轉身回了閣樓,聞人玦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按住了佛珠,眼中露出一絲的異色來。太子琉韶将來繼承帝位的可能性最大,這世間又有哪個女子能拒絕如此誘惑?
當年母親為他娶這位妾室回來,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細細想來,阿拂,并不像這世間尋常女子。聞人玦皺了皺眉頭,這幾年來他身邊人的命格包括他自己的都如同籠上了一層迷霧,瞧不分明。他總是感覺有些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
雲拂回了閣樓小憩,一夜無夢到清晨。第二日清晨,聞人玦已經離開了錦園,肖寧遠留了下來,說聞人玦将錦園送與了太子殿下,送雲拂去另一處宅子。
雲拂和肖寧遠并不熟,看在他是雲清揚的知交份上,也就耐着性子說了幾句話,婉拒了聞人玦的安排,直接回帝都。
肖寧遠也是要回去的,留下來不過是聞人玦叮囑,護送雲拂回去罷了。
雲拂也就随他去,并不與這位炙手可熱的文官深交。
一行數人晌午時分入城,元休一早便等在了城門外,見雲拂那輛醒目的馬車終于出現,這才松了一口氣,喜笑顏開地攔了車,黏到了雲拂身邊。
“姐姐,我已經整理出了宅子,姐姐去我那裏住麽?”元休見雲拂回帝都,很是眉飛色舞。有了姐姐在,他在這帝都折騰都多了幾分興致。
“不了,我另有住處。”雲拂眼都沒睜,淡淡地說道。
元休漂亮的小臉瞬間便有了幾分的陰沉,在心裏快速的過濾着是誰那麽大膽子敢跟他争姐姐,嘴上卻人畜無害地說道:“姐姐要住哪裏,我給姐姐送一些愛看的書去。”
“夢枕山月閣。”
該死的山月閣,那一群該死的女子。元休在心裏将山月閣的人罵了個狗血噴頭。
夢枕山月閣,乃是帝都最風雅場所,名副其實的銷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