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帝王的旨意在傍晚時分随着元休高中的消息一起傳來,仁帝宣阿拂和元休第二日傍晚時分一同入宮面聖。
這算是瓊林宴了。
“阿姐,你要是不喜歡我當官,我就不當了。”元休在接了聖旨後,送走了傳旨的公公,少年的面容透出與年紀不相符的深沉來。他考這個狀元也是阿拂見他整日惹是生非,逼着他去考的,元休本心是無意為朝廷效力的。
雲拂摸着少年的頭,比了比,他如今都和她差不多高了,男孩子總是長得這般快。
“我教你讀書明理,教你史政,為的就是等你長大了,你能入世為官,造福這百姓蒼生。”雲拂牽着少年的手,拉着他坐在菩提樹下,炮制了一壺清茶,她緩緩地倒茶,第一杯給沉墨,第二杯給元休,最後才是自己,繼續說道,“還有,阿姐能教你的都教了,往後你跟在沉墨先生的身邊,多學點有用的東西。”
此言一出,不僅元休不服,就連沉墨都輕微地皺了一下眉頭,阿拂對這個孩子倒是真的疼愛。只是他早已不收徒,就連下人也是不收的。
“我要跟着阿姐,不要跟着他,他有什麽本事?”元休冷笑了一聲,微微挑釁地看向了沉墨,少年郎初生牛犢不怕虎,就連昔年雲拂收服這孩子都費了一番氣力,何況如今他長大,要元休跟着不顯山不顯水的沉墨,元休哪裏肯?
沉墨微微咳嗽了一聲,笑道:“我确實教不了這孩子。”元休身上戾氣太重,教了他,只怕是個禍害。
沉墨一直沒有走,先前太監來宣旨,他遠遠地避開了,卻也不說走,反而坐在了院子裏,大有常住下來的意圖。
雲拂聞言皺了皺眉,看了看這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對着元休說道:“你阿鸾姐姐知道你高中,歡喜的不得了,在夢枕山月閣設下了宴席,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你去和姐姐們吃飯去吧,明日我們一同入宮。”
話說完便看了看翡翠,示意翡翠帶着元休一起去。
“阿姐,我想跟你一起吃飯。”嚣張跋扈的少年郎此時小鹿斑比一樣地看着雲拂,只差沒撒嬌要留下來了,撒嬌之時還不忘狠狠瞪了沉墨一眼,這厮什麽東西,就跟個牛皮糖似得,天天粘着阿姐,哪天定要他知曉小爺的厲害。
雲拂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面容沒有絲毫的情緒。
翡翠拽了債元休的袖子,輕聲說道:“小少爺,大家都在等着你呢,今天你是主角不去不行,小姐最近有些疲倦,你就不要鬧小姐了。”
元休自是看出了這段時間來雲拂的情況,心細如他,算是比翡翠還要知曉,自從阿姐遍尋不到玉珏後,情緒越發涼薄,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一般。私心裏,元休是希望阿姐永遠都不要找到那塊玉珏,那塊玉珏阿姐那麽看重定然不同凡響,找到了那塊玉珏,阿姐是不是就要離開了?
元休小小年紀卻心思詭谲,諸多推測最終從雲拂的言行舉止中得到這樣一個結論,這下竟暗暗希望阿姐永遠都找不到那塊玉珏,留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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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晚點再來看阿姐。”元休站起身來,聽話地跟翡翠去跟那一群姐姐們吃飯去。
兩人一走,龍七便冒了出來,端了一小桌子的小菜上來,就擺在院子的石桌邊,笑眯眯地說道:“公子,雲夫人,,請用晚飯。”
小桌子上是清淡的小炒和下酒的小菜,還有腌制的黃瓜和泡菜,配着熬好的荷葉蓮子粥,在這時節裏,就算沒什麽胃口,雲拂都覺得能勉強吃一些。
她胃口一直不好,吃着這小菜和粥,倒是覺得胃口大開。
一連吃了兩碗,直到沉墨也吃好,龍七撤了小桌子,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雲拂覺得莫名的舒心,沉墨就是這樣一個人,心思深如海,妖孽至極,他永遠知道什麽時候做什麽事,說什麽話或者不說話,為人處世讓人如沐春風,恰到好處。
她性子不好,脾氣不好,對人也沒有多少耐心,加上離奇的經歷,普通人從來都入不了她的內心,唯獨沉墨這樣出現在身邊,倒也讓她覺得莫名舒心。
夜幕很快降臨,元休高中狀元,夢枕山月閣的姑娘們難得借着這個機會關閉了山門,聚在一起喝喝酒鬧騰鬧騰,就連翡翠都被拉着沒有回來。
雲拂坐在院子裏的樹下納涼。
沉墨打坐了一個時辰後,取了一管洞簫來,在夜色下悠長纏綿地吹着。
原來他也會吹簫。雲拂靠着木質的藤椅閉目,暗自驚訝,他吹得極好,別有幽怨暗自生,夜色裏霧氣漸漸聚攏過來。
雲拂睜開眼,看着頭頂上的巨樹的暗影,有螢火蟲從湖邊的樹叢裏飛過來,閃亮閃亮。
螢火蟲?螢火蟲一只一只地慢悠悠地飛過來,在空中排成了一小隊,圍繞着沉墨的撲動着小翅膀。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一曲終了,霧氣散去,螢火蟲鼓動着肥肥的翅膀飛走,月光清冷地照亮院子,沉墨将手中的洞簫握緊,淡淡地對雲拂說道。
“你喜歡的女子?”雲拂偏過臉,看向他,潔白的面容在暗夜裏如同盛開的優昙花。
沉墨點頭,沒有否認,聲音低沉,緩緩說道:“我初初見她時,只覺得她是個可愛靈氣的女子,可世間美麗的女子我從小便見的太多,并不覺得她有多特殊,可是我依舊承諾了娶她,我需要她和她的家族助我,後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而她家逢巨變。”
雲拂看向他,沒有說話。沉墨今夜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他陷在了深深的回憶裏,整個人透出一股子憂傷來,他垂眼撫摸着手上的洞簫,一點一點地摩挲,看着洞簫在指尖化為灰燼,散落在風中。
“我忘了她,直到有一天我病入膏肓,才記起她來,我回去娶了她,将她放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她每天晚上都會點亮燈,執燈站在門前等我。我卻不大去,後來她等待的時間長了,我偶爾也會去看看她,慢慢的,無論多晚多忙,我都會去她住的院子裏看着她執燈的模樣,漸漸變成一種偏執。”沉墨的眉眼在夜色裏如畫鋪呈開來,他緩緩地說着深埋在心底的事情,那些事情也是他在後來無數次的輪回裏頓悟,頓悟後便是經年累月不能痊愈的傷。
他在阿古癡傻後才娶了她,在她死後才明白自己愛上了那樣安靜等待的她。
“她死了?”雲拂淡淡地問道,她原不知沉墨原來是娶過妻子的,否則依照他的心性斷然不會這般,只是這說不通。沉墨跟太子妃又是什麽關系?還有沼岚說他在找一個人,他如今未到三十,手中握有的權勢卻令人心驚,這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她想起上次元休怒打孟雪卿的弟弟時,順手拿到的那一張小像。
雲拂閉眼,想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沉墨閉眼,眉眼間透出刻骨的傷來,只是這些年都過去了,竟然有些無法說出口,只淡淡說道:“我負了她。”
雲拂坐起身來,在夜風裏冷靜了一下,感覺心跳的有些快,她站起身來,看着沉墨,過去的事情她都忘記了,偶爾在夢裏能記起一些片段,她有些不确定,眯眼看着沉墨,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原本就忘了她,為何後來又娶了她,還是在你病入膏肓的時候?”
她的眼睛極亮,像天上的星星,素色的衣袖在風裏袅袅地飛揚,她站在夜色裏不說話的樣子讓沉墨有了一種錯覺,仿佛阿古在他身邊一般。
“同心咒。”沉墨淡淡地說道,“那是一種古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