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雲拂在沉墨的小別院住了一段時間後,體內的煞氣漸漸被沉墨的藥浴和琴音化解。
再回夢枕山月閣,已經是一個月之後。
帝都漸入三伏天,依舊是每日中午暴雨,氣候算不得很是炎熱。
昔日刺殺一事阿拂并未對人提起過,是以夢枕山月閣的人只道閣主外出,阿鸾在雲拂外出之際繼續開啓了山門,山月閣依舊是帝都的銷金窟。
她回來,終究是不舍得院子裏的菩提樹和一湖的芙蕖。
雲拂站在閣樓上看着滿湖碧水,遠遠地眺望着帝宮的方向,她記得仁帝晚年是政治最黑暗的時候,只是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提前發生了,畢竟帝師沉墨在這裏。
她這幾年用心尋找那塊玉珏,并未關心朝堂之事,只是處在帝都的權力核心,她莫名地聞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殿試在三伏天如火如荼地開始了。
三年一度的殿試幾乎吸引了帝都最優秀的儒士,她記得仁帝在位期間對于官員的選拔很是大膽,幾乎是以才能選拔,而并非看重氏族門閥,這在仁帝晚年引發了氏族的恐慌浪潮。
阿拂并未想到重生一回,她真真切切地處在了這股浪潮裏。
“小姐,小姐,小少爺高中了。”殿試一結束,夕陽還未沉下,翡翠便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沖進閣樓裏,喜上眉梢地叫道。
這幾日帝都的話題都是殿試,甚至有人将來自各郡縣的學子按照名氣和才能排了榜,五皇子納妃的事情都被今年的殿試蓋住了風頭,而元休算是從未在衆人的面前出現過。
阿拂正坐在閣樓的小窗前畫畫,她這幾日內心不得安寧,便借助畫畫來調節,往往一坐便是一整天,畫的也很是随意,有時候是院子裏的菩提樹,有時候是夢中的場景,或者是她從未見過的青銅鐘以及那些似曾相識卻看不真切的祠堂美人圖。
翡翠一臉興奮地進來時,她微微皺了皺眉,神情比往日更淡了幾分,元休高中在她的預料之中,那孩子跟着她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但是元休從小便在嚴苛的環境裏長大,有了基礎,伴随她身邊時,她教育他的方式幾乎是以帝王的思維來教育的。
世間還有誰能知曉歷代帝王的心思,知曉他們的習慣和秉性,也唯獨她了。
是以,元休在殿試時必然能輕易猜出仁帝所想,高中不過是最平常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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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公子中的是狀元,整個帝都都震驚了,十二歲的狀元呀。”翡翠一激動便說的語無倫次,阿拂便淺淺一笑,笑容掩去,眉眼間便透出一絲一縷的疲倦來。
沉墨走進閣樓,見到了的便是這樣子閉目坐在小窗前的阿拂,她的手中還拿着筆,面前的畫只畫到了一半,整個人說不出的安靜,靜的好似不存在一樣。
“大公子——”翡翠見是沉墨進來了,連忙收斂了幾分,也不知道為何,她見到這位廣安侯府的嫡長子,內心總是畏懼更多一些,見沉墨朝她擺了擺手,便立刻一溜煙下去了,直到出了門,才醒悟過來跺了跺腳,轉身去安排元休回來的事情。
阿拂沒有開口,她知曉沉墨來了,那個男人在外人面前總是收斂起自身所有的氣息,僞裝成廣安侯府庸庸碌碌的嫡長子,可是唯獨見到她時,會明确地告訴她,他來了。
沉墨一言不發走上前去,伸手輕輕地按住了她的太陽穴,緩慢地按壓着,阿拂在他碰觸時身子微微一顫,卻依舊沒有睜眼,也沒有掙紮和拒絕。
這些天來沉墨的示好連她這般遲鈍都知曉了,偏偏沉墨只做從來不說,連帶的她也無法開口,兩人便處在這樣子詭異的處境裏,帝師沉墨似乎想對她好呢。
“你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沉墨緩慢地開口,他聲音低沉,嗓音帶着一股子涼涼的味道,頗是矜貴的樣子。
阿拂搖了搖頭,她忘記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回到帝都後,她總是能感受到了帝宮的氣息,徹夜徹夜地無法安眠,而沉墨輕易地就捕捉到了她的疲倦。
阿拂的身子柔軟了幾分,她感受到了沉墨指尖的力度,有種安神的氣息。這個男人的強大總是讓人不自覺地想要依賴和軟弱。
“記不清了。”也許從玉中醒來後便不曾安枕。
“我以前也如你一般,時常夜不能寐,後來我便給自己施針,短暫地昏睡,直到醒來。”沉墨低低地說道。
“那豈不是很危險?”她有些詫異。
沉墨聞言低低地笑起來,他指尖的力度越發輕柔,笑的眼角飛揚成一個淺淺的弧度,他從來就不怕死亡,談何危險。
“你□□的那個弟弟今日是整個帝都的話題。”沉墨将話題轉到了元休的身上,再過不久,那嚣張頑劣的小子只怕要從帝宮飛奔着回來撒嬌了。
“元休是個聰明的孩子。”沉墨的按摩讓雲拂內心的浮躁和不安散去了一些,她稍微有了一些耐心,淡淡地說道。
“你那樣培養他,以後是成權臣還是叛軍?”沉墨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那孩子的身世很是複雜,駕馭的好便是一代權臣,若是反叛,必是禍害。
“在我心中,無國界無朝代更替,一切都随元休,倘若有一日他改了這朝堂姓氏,也并未是壞事,不過是開啓了另一個時代而已。”她面無表情地說着這大逆不道的話來,可她知曉,元休雖然戾氣重,但是卻沒有改朝換代之心,那孩子從小就受到忠義的教育,就算是帝王家虧欠了他滿門姓氏,他也是斷然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
沉墨的手突然停住了,微微思考着雲拂的話來,許久他放下手,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撫住了她的臉,低低地說道:“阿拂,你告訴我,你要的是什麽?”
元休要沉冤得雪,沼岚要平安喜樂,太子要帝位,旁人要富貴榮華,他能輕易看出別人的欲望和所求,唯獨不知道阿拂要的是什麽,她似乎無欲無求,似乎要的是無法得到的東西。
雲拂聞言,睜開眼,沉墨離得她極近,墨色的重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有些惑人心魂的錯覺,阿拂的心微微一動,急促了幾分,他的睫毛險些落到她的面容上來,男人獨有的氣息竄進她的鼻尖,那種感覺有些昏眩,那味道似乎帶着一股不可言說的魔力,是薄荷,是龍涎香,是君子蘭還是檀香?
雲拂的腦袋昏眩了一下,猛然間磕向了沉墨,額頭碰到他的下巴又急急地分開,她想到了,是歲月的味道。
她站起身來,站的急,險些撞到沉墨的下巴,雲拂急急轉身,背對着他,說道:“我要找一塊玉。”
“什麽玉?”沉墨沉思了幾分,他知曉她這些年一直在收集各種的奇珍異寶。
雲拂搖了搖頭,她不知道是什麽玉,只有看到那塊玉珏的時候她才知道那塊玉的模樣。
“是高祖時代就遺留下來的一塊玉珏,我聽說它以前就挂在帝王的寝殿裏。”
沉墨聞言皺眉,看着雲拂,許久,說道:“阿拂,帝王的寝殿裏從來就沒有挂玉珏,只有一只五彩琉璃貔貅,用以鎮守。那只五彩琉璃貔貅是從高祖時代傳下來的。”
雲拂猛然睜大眼,轉身看向沉墨,臉色蒼白了幾分。
沉墨見她這樣,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你是不是記錯了。是貔貅不是玉珏。”
雲拂搖頭,不可能,是玉珏,絕對不是什麽五彩琉璃貔貅,唯有玉的靈性才可溫養魂魄,身為古氏最後一位族人,這個認知就如同刻在她的腦子裏一般。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兩人相顧無言時,高中狀元的小公子元休從外面一路叫進來:“阿姐,阿姐——”
“小少爺,小心摔着,您現在可是帝都最年少有為的狀元郎。”翡翠在身後叫道。
元休一路沖進閣樓,見了自家阿姐,臉上卻沒有一絲的喜氣,一把抱住雲拂,拽着雲拂的袖子,怒道:“那什麽破狀元,小爺不當了,考了三天,都險些被自己臭的熏死,現在那皇帝老子還要見我阿姐,真是欺人太甚。”
小公子元休顯然是沐浴過後來的,頭發還沒有完全幹,小臉氣的鼓鼓的,說道:“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說我的本事都是阿姐教的,把阿姐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那皇帝老子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見阿姐,阿姐,你千萬不要去帝宮。”
元休說的不清不楚的,純屬是發洩,雲拂卻聽清楚了。元休的才華震驚帝都,仁帝也不知道從哪裏得知她養大了這孩子,要宣她進宮,元休那小心思繞了十八彎,也不知道想到了哪裏去,這不罵罵咧咧地連仁帝都罵了一通。
阿拂目光微動,看向一側始終如古潭深不可測的帝師沉墨。
她要入帝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