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對這第一篇稿子,唐詩傾注了十二分的心血。周末在家加班寫了初稿,星期一來又删又改,直到自己認為修剪得差不多了,才點了保存,然後去找宋詞要照片,準備挑幾幅好點的,一起發芸姐郵箱裏。
攝影組沒人。唐詩想想,好像一天都沒見他在自己面前得瑟了。掏出手機,找到掃把星的號碼,在撥打鍵上輕輕一滑。心裏又想起那天的選擇題,嘴角不自覺地噙起一絲笑意。
“詩詩,找我有事?”電話接通,極開心的聲音。
“哦,你不在組裏,出去了?”
“我在攝影棚,有幾組模特的照片要拍。”停了停,聲音低下去些,帶了些喑啞,“怎麽,想我了?”
“是啊,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人憔悴了。”唐詩說。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低低的笑聲,磁性的,渾厚的,心中竟也柔和起來。
“上次的照片在哪兒呢?我稿子寫好了,想配上圖給芸姐發過去看看。”
“在我電腦裏,密碼是你的生日,D盤有個‘攝影’文件夾,根據日期分了類,你找到當天日期的就可以了。”似乎想到了什麽,電話裏的聲音又急急地補充一句,“其它東西不要亂翻啊,少兒不宜的。”
唐詩呸一聲,挂了電話。輸入密碼的時候,雖然旁邊沒人,還是紅了臉,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自己生日的。
清脆的開機音過後,電腦桌面顯示出一副秋日陽光下的秋千架。秋千上放了一個小小的白紗蓬蓬裙的娃娃,唐詩覺得有點眼熟,仔細想了想,好像是那天在宋詞房間裏見到的那個,記得當時他說是撿的。難道,就是拍這幅照片的時候,在秋千上撿的麽?再看看秋千的樣式和周圍的環境,一個名稱驀地從腦海裏跳出來——竟是振華中學,自己的母校。可是,那是離這座省會城市很遠的下面的小縣城,他又怎麽會去過。
擺擺頭,先不管它,直接點開D盤,打開“攝影”文件夾,按日期找到采訪當天的圖片。本來是很普通的小巷,老舊甚至有點髒兮兮的房屋,可從鏡頭裏看過去,忽然就有了一種柔美的豐潤、樸實的厚重。簡陋的屋子裏跛腳的桌子和幾張矮凳;半明半昧的光線中男孩憂郁的眼神;巷子口輕薄的煙霧中母親溝壑縱橫的臉;逼仄擁擠的小巷和檐下蜘蛛結的網……忍痛割愛先挑了三張,用U盤拷了,一邊還腹诽:一工商管理專業的海龜,怎麽不去操持本業,跑來雜志社當個小攝影師,偏偏拍得還有些水平,純粹是想顯擺麽……
鼠标在關機鍵那裏轉了一圈,又轉回來。“少兒不宜?”唐詩撇撇嘴,偏就看看到底有哪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在D盤溜了一圈,除了照片,還有一些文件夾存了工商管理類的相關資料,沒什麽收獲。又逛到E盤,發現一個文件夾命名為“私人”,鼠标停一下,心想:不會真是些下三濫的東西吧?在辦公電腦上存這些也好意思。猶豫半天,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風,一狠心還是點開了。
沒有□□,沒有視頻,很幹淨的又是三個文件夾,一個“my love”,一個“my family ”,一個“my footprin”。鼠标直奔“my love”,點擊,于是,唐詩看到滿屏的圖片文件,全是自己。打開其中一張,是自己坐在格子間電腦前寫稿的照片,微蹙着眉,咬着一根手指頭,絞盡腦汁的樣子。雖然都已經工作了,可喜歡咬指頭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唐詩吐吐舌頭,翻下一張。這張自己拿水杯抵在唇邊,正站在走廊的窗前發呆,暖暖的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自己的整個輪廓也多了些朦胧的柔和。切,這張還勉強,唐詩心裏評價。正要退出去點其它兩個文件夾,肩上突然多出一只手來,唐詩吓得“啊”的一聲,回頭看看,是宋詞,額上還有細微的汗珠。
唐詩拍拍胸口說:“我就看看照片,不至于償命吧。”
宋詞一邊喘氣一邊說:“說了少兒不宜你還看。”
唐詩望望電腦,再望望他:“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我沒翻到?你這麽急着從棚裏跑來,看來真是有三級片我沒發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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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詞看看她的表情,似乎放下心來,說:“是啊,你說你一好好的女孩子成天想着這些多不好。”
唐詩鼻子哼一聲,推開他,撅起嘴說:“讓開讓開,誰稀罕。”回到自己座位上開始發郵件。
下班前,芸姐的□□頭像在電腦上閃:晚上和廣告部有聚餐,一起來。
唐詩發過去一個“OK”的圖标。入職以來的第一次同事聚會,姍姍來遲。
廣告部的姚經理追芸姐追了兩年,唐詩來不久就聽說了。芸姐是個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複旦讀書的時候,是叱咤校園的風雲人物。如今雖然三十多歲了,但因為保養得好,看起來也就二十七八,清秀溫婉,有着唐詩這種小女孩所沒有的知性魅力。芸姐對誰都和和氣氣的,臉上總含着一絲笑意,人緣很好。唐詩有時去找顧安然,看到他們的組長将下屬罵得狗血淋頭,便分外慶幸自己分到了芸姐手下。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三十三了,芸姐還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姚經理的追求,公司裏盡人皆知,芸姐卻始終淡淡的,一直沒邁出那一步。上次聽一個組的老張和餘品軒私下議論,說是芸姐大學時曾有一位“Mr.Right”,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分開了。芸姐始終邁不過心裏的那道坎,于是蹉跎了歲月,熬成了黃金剩女。
關了電腦,拿起包,宋詞已經過來。
唐詩對他說:“我晚上有事,你自己走好了。”
“聚餐嗎?我也要去啊。”宋詞抱怨,“我也是人間百态的一員,你不要老把我排除在外。”
“你是攝影組的,我記着呢,想去棚裏去棚裏,想跑回來就跑回來。”
“倒不知道你這麽記仇,不就是幾部三級片沒讓你看嘛,你實在有興趣改天我專門拿給你看。”
“你!”唐詩氣結,過會兒鼻子裏“哼”一聲,把包往後一甩,結結實實打在他肩頭,再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老張開車帶了餘品軒,唐詩上了芸姐的副駕,宋詞沒有猶豫,一頭鑽進芸姐的車後座。
“男士都在那輛車上。”唐詩指指前面老張的車。
“我是護花使者。”
“有人請你來護了嗎?”
“我是一個關愛女性積極主動的護花使者。”
開車的芸姐笑起來,笑完感嘆:“年輕就是好啊。”
“芸姐,你見過比他還厚臉皮的人嗎!”
芸姐怔了一下,笑容凝結在臉上,過會兒輕輕說:“真心的在乎,才會有那層厚出來的臉皮吧。”
聚餐地點在一家自助烤肉店,芸姐這邊五個,廣告部那邊本是六人,今天只來了四個,另外帶了下午在攝影棚裏拍攝的兩個模特,烏泱泱圍了店裏的最大一個圓桌。廣告部的人都是個頂個的人精,一開始就拉了姚經理挨芸姐坐下,又嚷嚷着要“插花坐”,把包括唐詩在內的幾位女士都間隔開。宋詞眼睜睜地看着唐詩被安排到自己對面,兩個模特中高挑性感的一個卻挨着自己坐下來。
每個人面前都倒了大杯的啤酒,烤肉的香味開始漸漸彌漫,沒吃上幾片肉,餘品軒就和廣告部的一個小年輕拼起了酒,喉結上下滾動着,嘴角溢出透明的泡沫,眨眼功夫,一大杯啤酒就下了肚。衆人紛紛叫好,還有人拍起掌來,氣氛逐漸熱烈。
唐詩是有實幹精神的吃貨。趁着他們起哄的功夫,自個兒夾了烤好的鱿魚花、秋刀魚一個勁兒往嘴裏塞。正将目标轉向下一串肥牛肉的時候,手卻突然頓在了半空中。對面,宋詞在微笑着和身邊的模特碰杯。那模特今天穿的是一件低胸的嫩黃色吊帶裝,外面搭了件白色的小外套。此刻将外套脫下搭在椅背上,脖頸處大片嫩滑的肌膚和深深的□□露出來,更顯得□□,曲線畢露。宋詞微笑着喝了一口啤酒,模特媚眼如絲,身子朝宋詞那邊斜斜地挨過去,蘭花指翹得勾魂攝魄,嗲着聲音要和宋詞多喝一點。唐詩像是才吞下了一只蟑螂,五髒六腑都在翻滾。眼見着那模特趁給宋詞遞肉串的功夫,手指在他手上輕輕一撫,唐詩突然站起來,悶聲悶氣地說了聲:我去下洗手間。就踢踢踏踏地離開了座位。
在洗手間用冷水洗把臉,抹掉水珠,擡頭看鏡子裏的人,眉頭深鎖,嘴唇緊抿,哪裏還有平時開朗快樂的樣子。手指在臉上拍了拍,告訴自己要微笑,微笑,然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打開門走出去。
走廊裏,斜倚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雙手插在褲袋裏,一條腿伸得筆直,另一條腿彎曲着點在身後的牆上,臉上是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
唐詩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走過。
手臂被一把拉住,然後整個身子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唐詩氣急,在那懷中使勁掙紮,卻被箍得更緊。
“別動,再動我就這樣把你抱出去,信不信。”
唐詩信,于是不動了。
“你吃醋了?”說這話時,抵着的胸膛有輕微的憋笑的震動。
唐詩惱怒:“你才吃醋了,你剛剛灌下去的都是醋。”
胸膛更加震動起來,好一會兒,頭頂有帶笑的聲音:“生什麽氣啊,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
“我不知道。”
“好吧。”嘆氣聲,“別生氣了,我們溜走好嗎?”
唐詩想了想:“那你放開我。”
宋詞輕輕放開她,卻牽起她的一只手:“到門口等我,我去跟他們打個招呼,順便把你的包拿出來。”
在店門口攔了輛出租車,宋詞拉着唐詩上了後座,報了明珠小區。手還被宋詞捏在手裏,唐詩試着抽出來,沒有成功,怕動作太大讓前面的師傅起疑,于是作罷。車內很安靜,握着的那只手有些硬,有些暖和,手心裏漸漸滑膩膩地沁出些濕意。外面是流光溢彩的街道,衣着光鮮的行人,妖嬈誘惑的都市夜生活,越發襯得車內寂靜而黑暗。在這寂靜中,身旁溫熱的氣息時而拂過臉頰,時而撓在心上,心便開始不受控制地“砰砰砰”,跳得飛快。
到了小區,宋詞仍舊拉着她,沒有回家,卻是進了小區旁一家小小的粥品店。
唐詩疑惑地擡頭看他,宋詞說:“你不餓嗎?我餓了,剛才就沒吃什麽東西。”揚聲跟店老板要了一鍋皮蛋瘦肉粥,兩份鹹煎餅。
“你當然餓了,有美女在旁,你哪還有心思吃烤肉。”唐詩說。
“真是個記仇的小東西。”宋詞笑着說,“好吧,我投降。工作上有合作,她要跟我喝酒,我也不好鬧得太沒面子。不過下次,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除了你,其他美女我全部敬而遠之。”
唐詩把頭歪向一邊:“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沒關系。”
宋詞笑着揉揉她的頭發,指指剛端上來的粥,說:“趁熱吃吧,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