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左右暗侍的四老全都一驚,就連譚嘯自己也想不到,他身子已整個快撞上石頭的一剎那,由石後倏地伸出一只胳膊,巧妙地拉着他一只手,向外一扯。
譚嘯整個身子都跌了出去,他因用力過猛,身上又有致命重傷,頓時雙目一黑,人事不省……
也不知什麽時候,他蘇醒了過來,只覺得自己全身似為一人橫托着,向前疾馳。自己全身百骸俱酸,尤其是氣息奄奄,随着這人輕快的腳步,幾乎呼吸也感到困難了,他掙紮了一下。
那人似發覺他醒了,低頭流淚道:“大哥……千萬不要出聲,我是小真,我救你出去。”
她說着,熱熱的淚都滴在了譚嘯的臉上,譚嘯驚怔得打了一個寒顫,可是現在他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了。
眼前情勢,似在一個漆黑密林之中,真可說伸手不見五指,譚嘯感覺到頭和腳擦磨着枝葉,而晏小真足下,更是發出喳喳枯葉的聲音。
他忽然想到,自己臨去梅園之時,晏小真所交待自己的話,原來其中竟含有深意,自己真個糊塗;如果早想起來,何至于落得如此模樣。此時雖蒙她救出,要想活命,只怕是無望了。
這麽想着,不禁悲從中來,落下了幾滴淚,尤其是他感到口渴得唇舌欲裂,滿嘴腥苦,禁不住幹嘔了幾聲。
晏小真又俯下身來,貼着他耳邊小聲道:“大哥!千萬不要出聲,我爹爹及他們都在後面呢,要是讓他們發現了我們,我二人都得死!”
她頭上的秀發,在譚嘯沾滿了血汗的臉上拂動着,一張櫻唇,更是幾乎貼在了譚嘯的臉上,可是這些膩情,譚嘯此刻是無法消受了。
果然,晏小真身後不遠,有樹枝折斷及踐踏枯葉的聲音,晏星寒憤怒地叱道:
“朋友!你報個萬兒,你與我們為敵,對你是沒有好處的!”
白雀翁更是尖聲罵道:“他媽的,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不打聽打聽,我們是幹什麽的!”
晏小真一言不發,快步向前潛行着,這條路她因有見于先,所以記得很熟。七轉八轉之後,已把身後的父親等人,拉下了一段距離。
眼前現出了月光,驚魂未定的晏小真,可絲毫不敢怠停,她仍然托抱着譚嘯,亡命似地轉過了一條小河,河邊老槐樹上,拴着一匹黑馬。
她氣喘籲籲地把譚嘯抱上了馬鞍,還沒有死的譚嘯,內心明白,現在自己已經承這個姑娘救了出來;今後就是自己掙紮生死的時候了。
他雙手扣緊馬缰,終于說出了幾個字:
“姑娘……謝謝你……”
晏小真趴在他腿上,哭道:“大哥,我只能救你到此了,否則父親回去見我不在,我這條命也保不住了……大哥!你傷很重,千萬不要說話,肅州你也不能呆了,快離開……愈遠愈好。也許天可憐你,還能保全你一條命……大哥!你快走吧!”
她一面說話,一面回頭看看,神色至為倉惶。譚嘯在馬背上只覺得天昏地暗,搖搖欲墜,可是小真的話,每一句他都聽進去了。
他咬緊牙關,熱淚由臉上一滴滴和着血滴下來,他只能用點頭來表示他的決心,來表示他的感激。
“快走吧……大哥!今後也許我們還能見面。大哥!我本來有很多話要問你的,可是現在來不及了,馬鞍子裏有我放的錢,還有你的幾套衣服……”
這時,譚嘯只覺得肺部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眼前金星亂冒,恍惚之中,聽着晏小真斷腸般的聲音。忽然,晏小真掄掌在馬股上擊了一下,那匹黑馬遂拔開四蹄,朝着眼前一片空曠的荒野飛逝而去。
馬鞍上的譚嘯,在這匹馬才一起足之時,差一點翻身跌下,可是生命之力,常是那麽的奇特;而垂死前,一個人更有超人的求生之力,那是不可理喻和不可思議的。譚嘯竟能撲抱着馬頸,一任那匹駿馬,在無邊的大塊水草地上,拚命地馳騁。
這匹黑馬,想是也知道背上的主人是在作生命的掙紮,足下絲毫也不敢遲緩,一徑向有人居住的附近部族馳去。
黑夜之中,天上有星月,映着祁連山的背脊,像條大魚似的;還有萬裏長城伸縮的蛇影,這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建築物,到了此處,已是終點了。
可是這些,譚嘯已沒有能力去欣賞了。
他只是喘息着伏在馬背上,兩膝緊緊地扣緊馬腹。因此馬蹄踐踏而起的水珠,弄了他一身一臉,他張開嘴,讓那些水珠濺射到口腔裏,否則,他真會渴死了!
也不知什麽時候,地上的水沒有了,他的手觸着馬頸,覺得全是熱熱的汗。
可是那匹疾馳的馬,仍是如箭一般地飛馳着。慢慢,這匹馬慢下來了,同時他耳邊似聽到有亂哄哄的人聲,可是可憐的譚嘯,已經連擡起頭的力量都沒有了。
他聽到身側有人怪聲叫着,可是那是自己聽不懂的話,并且另有馬匹由後面追來。
馬終于停下來了,他最後的感覺,是那匹馬鼻子“噗嚕嚕”地打着噴嚏,人聲喧叫之中,他知道自己總算遇着人了。
心情一松,血複上沖,随着“骨碌”一聲,他由馬背上翻了下來。
一個頭上纏着白布,長着絡缌胡子的人,撥開他的眼,他只說出一個字:
“水……”
然後,他便什麽事情都不知道了。
和煦的陽光,由祁連山的邊沿穿過來,照射在這十戶哈薩克游牧民族團聚的部落裏。
清晨有牛馬羊的亂嚣嚣的叫聲,暖濕的風夾着濃厚的水草氣息,還有牛馬糞便的味道。在一張半吊着的繩網軟榻之上,譚嘯終于蘇醒了過來。
他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夜,現在他喉中發出低低的呻吟之聲,他仍然要求道:“水……
水……”
一個高大的、披着黑熊皮襖的老人走過來,低下頭和藹地笑道:
“你醒過來了!很好!很好……”
譚嘯點頭苦笑道:“老先生你是……我是在……”
老人手中有一支長長的旱煙杆,他龇牙笑了,用很生硬的漢語道:“小朋友!你大概是被仇人所傷吧?傷很重,有死的危險;不過,我女兒救了你,她說你就是她認識的那個姓譚的漢人……”
老人用黑壯的手,摸了一下臉上的胡子:
“現在,你可以放心休養,你的傷,我們會給你醫治……”
在他說話時,譚嘯鼻中嗅到了一陣極為強烈的牲口糞便的味道;而且身上濕熱熱的十分難受。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上身早已脫光了,整個上身全為一種黑糊糊的東西所包住,那濃厚的糞便之味,就是由這種東西上發出來的。
他不禁皺了皺眉,想動一下身子,可是稍微一動,五內俱感痛楚難忍,他不由又微微呻吟了一聲。老人忙走上前來,皺眉道:“怎麽!還痛麽?”
譚嘯露出感激的微笑:
“謝謝你老人家,這麽說,老先生是依梨華姑娘的尊翁了?依姑娘她……”
老人哈哈笑了幾聲,用力吹了一口煙管,把灰燼吹了出來,一面點着頭道:“不錯……不錯……要不是她,我是不願管這種閑事的……你看!”
他用煙管指了一下屋角,那裏放着兩個大盆,盆中全是污穢的糞便,另有一個大炭火盆,燃着熊熊的烈火,怪不得這室內絲毫不冷呢!老人說:
“這盆子裏是馬和駱駝的糞便,另外有一種祁連山出産的刺草。我們把刺草燒成灰,然後混合兩種糞便,糊在你身上,要一個時辰換一次……”
說着他笑了兩聲:
“這種活是很讨厭的,我已經守了你一整夜了!”
譚嘯不由感動得熱淚浸枕,在這無情邊地,竟會幸遇着這麽好的父女,不用說,自己的命又是絕處逢生了。他感激地點頭,讷讷道:“謝謝老伯……依姑娘呢?”
他的臉在說完這句話後,微微紅了一下。老人嘆了一聲:
“我倒不怎麽累,要謝你應該謝她……唉!她騎着馬上了祁連山,來回一夜去給你割刺草,兩只手全被刺紮破了……今天天一亮,她又騎着馬去了。”
哦!譚嘯驚愧地籲了一口氣,那大方、天真、直率姑娘的臉盤,不覺浮上了他的眼簾。他真有說不出的愧疚,想起來,自己這一條命,竟是被兩個姑娘所救活的。
聽着老人的話,他一時反倒不知要說什麽了,所謂“大恩不言謝”,這恩惠太大了,自己一輩子也報答不了。口頭謝,又算什麽呢?
想着,他不禁微弱地對着老人點了點頭,正要說話,老人已含笑搖着手道:“相公,你不可說話,你受了很重的內傷,要靜養。你可以放心,這是我們祖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