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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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遠走進廂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石頭和葉子立在門邊當門神,霍思予支着下巴靠在窗邊望着樓下的歌舞,身旁還倚着個千嬌百媚的小倌兒。
那小倌兒手裏還捏着個酒盞遞到霍思予唇邊。霍思予看也不看,一口飲盡。
尹遠的眉心突突跳了兩下,原本堆積在心口的氣悶在看見心愛之人那張淡漠的臉龐後竟也煙消雲散。緊握着的拳頭又倏然松開,他冷着臉斥退了那個小倌兒自個兒坐在了霍思予身邊。
“你怎麽能來這種地方。”尹遠一把奪過霍思予手裏捏着的酒盞,皺着眉一臉不悅。
霍思予反倒朝他望了過來,神色平靜面容鎮定,看不出喝了多少的樣子。一雙眼睛水光潋滟,微微上挑着的眼尾,勾勒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怎麽?”霍思予一開口,似有若無的酒氣便溢了出來,“許你來,不許我來,憑什麽?”
尹遠無奈的攥着他的手,溫聲道:“思予,你喝醉了,先回去好不好?”
霍思予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掙紮未果,只能微阖着雙眸直勾勾的望着尹遠。
尹遠被他看愣了,喉結上下滾動,“怎麽了?”
霍思予怔怔的望着他,眼角卻落下兩行清淚。淚珠滾在濃黑的睫毛之上,眸子裏卻是一片茫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你……”
尹遠低頭吻去他眼角的淚水,将人牢牢圈在懷裏,安撫着他,“什麽究竟是不是我?”
霍思予的聲音疲憊又脆弱,他将臉頰貼在尹遠的胸膛之上,被他跳動的溫熱驅散了三分酒氣,“我記不起清,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尹遠聞言微微一怔,微垂的眼眸卻出賣了他此刻慌亂的心思。
霍思予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用盡力氣狠狠推開了他的懷抱,踉踉跄跄的就要往外走。尹遠回過神來,猛地站起來從背後抱着霍思予不讓他走。
霍思予淚盈于睫毛,神色痛苦又迷茫,“你究竟還要我怎樣,你毀我毀的還不夠嗎?是不是還要我跪下來感謝你沒有在三年前就把我綁回來,還要謝謝你讓我多了三年的自在啊?”他哽咽道:“你還要什麽啊,我沒有東西可以給你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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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遠越聽越心驚和莫名,慌亂的将他掰轉過來,急切道:“我那日只是随意嘆了句,沒想到被有心人聽了去,真将你綁上了我的畫舫。我什麽都沒做,只是想為你解開繩子,可是你太害怕了,一邊……”他頓了頓,又咬咬牙道:“喊着鐘溧救命,一邊還咬我的手,所以我才松了手害你掉下河的。我把你救回岸上之後見着鐘溧過來才走的,什麽三年前就想綁走你,我從未如此想過。”
他确實心動,也确實愛不忍釋。可當時的霍思予還只是個半大少年,青澀又稚氣,那麽好的年紀不該陪着他來封地蹉跎的。當時自作主張的纨绔子弟也已經被他揍了個半死。若不是這次霍尚書為兒挑選親事的動靜大了些,他原本可以等更久些,也許能用更好的姿态出現的。
霍思予眼尾微紅,他縮在尹遠懷裏迷惑的搖了搖頭,半晌後又茫然道:“可是你打我……還掐我脖子。”
尹遠愣住了,滿臉的不可思議:“你說什麽?我絕對沒有做過這種事。”他發現霍思予的時候,這人已經失去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到船尾了。水下的親吻也是為了救人,而并非私心。
霍思予望着尹遠的眼眸,發現裏邊的碎光坦蕩溫柔,他心上微熱,破碎的記憶又開始隐隐作痛。
“……阿遠,可是我真的好疼啊。”霍思予攥着尹遠的衣襟,早已淚流滿面,看上去敏感又脆弱。尹遠打橫抱起了霍思予,在淡淡燭光裏望着那張淚眼朦胧的臉龐,卻莫名和曾經的記憶重合了……
一瞬的恍神。
霍思予一路上都安靜的過分,只是酒的後勁一點點漫了上來。
在尹遠抱着他路過被封起來的院落的時候,忽然掙紮了起來非要往那院子裏沖。他洩憤般的咬了咬尹遠的衣襟,眼底布滿委屈的神色。
“你藏人了……”霍思予扶着牆站定,紅着眼圈,呢喃道。
尹遠急道:“我沒有!”
霍思予一手拽着尹遠的衣襟,一手指着院子裏盛開的櫻花樹,白皙的臉上染了一層薄粉,醉得厲害,“你就是藏人了對不對,什麽蝶兒蜜兒的。我才、才不要信你,你不讓我看,你還藏人,你是騙子……我不要喜歡你……嗚……我讨厭你才對。對,讨厭你,最讨厭你了……”
他語無倫次,胡言亂語,可是卻将最稚氣的真心坦誠在尹遠面前。
尹遠的眼神在皎皎月色下太過溫柔,将連深藏眼底的眷戀也清晰可見。他毫不介意的擁着醉得一塌糊塗的小妻子,慢慢走進了精心準備的驚喜裏。
酒醒之後,霍思予茫然的睜開了雙眼。席卷過來的是鋪天蓋地的頭疼和疲倦。待腦子裏稍稍清明些後,他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了自己昨晚都說了什麽颠三倒四的話。
失态的一塌糊塗。
霍思予痛苦掩面,在心裏暗暗發誓再也不碰酒了。
尹遠那雙溫柔的眼眸一直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霍思予想着他昨晚和自己說的話,唇角莫名莞爾。笑完之後又揉了揉自己的臉頰,暗罵自己發傻。
他這才發覺自己身下的床榻并不是習慣了的沉香木闊邊床,也沒有那些水色紗幔。卧榻低矮靠着窗扉,霍思予仰面躺着看向窗外,粉白色的櫻花開的正盛,飄落的花瓣随風動,落在了枕邊。
霍思予坐了起來,赤足踩上竹地板,撥開半遮半掩的珠簾和紗帳,穿過隔斷往外走。整個屋子布置的格外精致,又有些眼熟。
紫檀木案桌後邊是一排整齊的書櫃,擱了好些字畫。案桌後邊懸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簡單的描摹了一個錯落有致的小院子,盛開的櫻花映襯着一方小池塘,池子裏游着幾尾漂亮的錦鯉。
霍思予怔在原地。他又怎會認不出自己的手筆,那幅畫正是自己曾經随性塗抹之作,他的書畫字帖從來不寫真名,只是草草寫上欲雪二字署名。
那些字畫都被人買走了,但是買主是誰,霍思予從不知曉。
果然,另一邊的牆面上挂着的畫也是他畫的。畫的正是這間屋子的陳設,随意塗抹的矮榻窗扉,隔斷紗幔,案桌古琴……明明粗糙的不行,卻被有心人一一還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