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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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予坐在臨窗的矮榻上,将腦袋枕在膝蓋上,雙膝微微弓起。絹花捏在手心裏,稍微有些硌。

他想等尹遠回來,雖然想要确認的心情很急迫,可是不僅準許随意翻看別人的東西終歸是不好。再說這些舊物,他也不知道尹遠會放在哪。

可是怎麽也睡不着了。心裏的感覺又酸澀又忐忑,還帶着許多期待。

會是他嗎?那顆小紅痣……

霍思予推開窗,靜靜地望着冰涼月色,直到細密雨珠落到手上了才發覺外邊下雨了。

“阿遠。”霍思予唇角微揚,眉間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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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夜。霍思予任性的倚窗聽雨,結果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尹遠回府的時候天才蒙蒙亮,他也顧不得一身寒氣,興沖沖的抱着一捆剛采摘下來的山櫻花去了正屋。他将花束放在廳中圓桌上,放緩腳步往裏走去。

等他撥開紗幔卷起珠簾才發覺床榻如新,根本沒人睡在上邊。尹遠瞬間便意識到了霍思予這幾日都歇息在哪,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任性的小家夥。

霍思予是被捏臉捏醒的。他恍惚的擡眸,才發覺自己居然躺在尹遠懷裏。他無意識的彎了彎唇角,露着一個溫柔的微笑,聲音帶着些許倦怠的軟糯:“阿遠,你回來了。”

尹遠很生氣。氣的是霍思予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居然開着窗被子也不蓋就這麽蜷着身子冷冰冰的睡了一覺。

尹遠鋪開被子,将霍思予卷在裏邊,卷了好幾圈。

霍思予終于清醒過來,可是被禁锢在被子裏無法動彈,他無奈道:“阿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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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懲罰。”尹遠皺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還好沒得傷寒。”

“我才沒那麽沒用。”霍思予緩緩笑道:“你快松開我,我有事要和你說。”

尹遠俯身來看他,親昵的拿短短的胡茬蹭了蹭他的面頰,“這樣也能說。”

霍思予眨眨眼,溫聲說:“你的面具……還有金色玻璃球,能不能讓我看看。”

尹遠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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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遠雖然看上去沒那麽心細如塵,沒想到卻是個極其戀舊的人。當年離宮時帶的舊物居然也還妥帖的保管在府邸。反倒是和霍思予回來路上毀在山谷的東西比較多。

霍思予小心翼翼的拿捏着那個半臉狐貍面具,将手裏的絹花貼在了面具中間。

果然是分毫不差。

尹遠将放着舊物的箱子都擺在了桌上,他只找着了面具,至于那個玻璃球也不知道放到那個旮沓去了。正在他苦惱之際,霍思予忽然從身後環抱住了他,腦袋輕輕擱在他背上,雙手抓着他的衣角,指尖微微顫抖。

“思予?”尹遠捏着他的手,轉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臉。指腹溫熱的磨蹭過霍思予綴着淚水的眼尾,“怎麽哭了?我就快找着那個玻璃球了,真的。”

霍思予仰着臉,俊俏的臉上綻着一個格外好看的笑容,說:“面具哥哥。”

尹遠愣了愣,這是霍思予第二次喊他這個名字了,上次是喝醉了,可這次明明是清醒的。

霍思予看出了他眼底的茫然,有些困惑的又喊了聲:“阿遠你……不記得嗎?你救過我的,小時候啊。”

“那次啊。”尹遠的左手還搭在他腰上,右手往上揉了揉霍思予的腦袋,眉眼在晨光中顯得英俊非常,唇角揉開的笑意也滿是寵溺,“思予,我救你那會兒你應該也十五了吧,不過倒也算小時候。”

霍思予急切的抓了抓尹遠的衣襟,說:“不是那一次,是、是更久之前,你怎麽不記得了啊?”

鐘溧說那個玻璃球可以催眠人的記憶,可是記憶淩亂的不是自己嗎,為什麽阿遠會不記得。明明那個缺了絹花的面具就是他的東西啊。難道他的記憶也被……

“玻璃球……你快找到玻璃球。”霍思予也不再抓着尹遠的衣袖的,念念叨叨的也開始翻找起那些木箱了。

尹遠斂着眉眼笑了笑,擡手捏了捏霍思予露着的一截白皙後頸。

尹遠找了半天,終于在一個紫檀木箱子裏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羊絨袋子。他拿捏着,在手上颠了颠,解開了系着的紅繩。

原本盛滿水的透明玻璃罩子碎成了蜘蛛網,外邊雕刻着精致花紋的銀飾玉铛倒還完好無損。玻璃球底下沉澱着細碎的金色細砂,散射着碎光。銀飾尾部又挂了一串白色的流蘇,和黑色的不一樣的是流蘇上邊還有個金色的小鈴铛。

尹遠無奈的笑了笑:“思予,這玩意都破成這樣了。”他将東西往霍思予面前一遞。

金鈴聲清脆,霍思予小心翼翼的将玻璃球握在手心,他忽然擡臉,稍稍踮了踮腳,湊上去親了親尹遠的唇。

“你該想起來的,我也要……想起來。”

霍思予說完,笑着捏碎了手裏的玻璃球。這是鐘溧教會他的,破除鈴铛詛咒的方法。

金色的細砂混着他掌心的鮮血滲漏了出來。

尹遠微愣,下意識的握住了霍思予的手,心疼的說:“思予你做什麽!”

可他很快就無暇顧及,望着霍思予那雙微光潋滟的眸子被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回憶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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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尹遠十六歲,習慣性的翻出宮牆去玩,恰巧遇上花燈節,城裏城外都是熱熱鬧鬧的。

可惜不巧,那日他大哥也不知抽的什麽風,知道他跑出來玩了命人抓他還不夠,居然還親自出宮來尋他。

尹遠無奈之下随意在面具攤上買了個醜兮兮的半臉狐貍面具戴在了臉上,四處躲着追兵。

遇到霍思予更是意外。他确實沒想到那個倒在大街上,摔得慘兮兮的漂亮小笨蛋居然就是自己名義上未過門的“妻子”。

他母後從未隐瞞過這樁娃娃親。尹遠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反正看衆人的态度,對這樁親事好像都沒那麽上心。

只不過,倒是長得挺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捏捏臉。

沒想到買個臭豆腐的功夫,尹遠就見着霍思予被人捂着口鼻拖到了巷子裏。他雖然追了上去,但是那些小巷七繞八繞的,居然跟丢了。原本最近就不大太平,拐賣小孩的事情也愈發多,可最近丢的都是女孩啊。想來這些人販子也不可能将人藏在城裏,而郊外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

就在他焦急之際,才發現追兵将至。尹遠将計就計,留下些許動靜,将人一路引到了城外破廟那片地方。

尹遠趕到的時候,霍思予小小的身子被人壓在破爛的木桌上,漂亮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眼睛被黑色布條綁着,正被人狠狠掐着脖子。尹遠沒多想,掏出藏在錦靴裏的匕首便沖了進去。

他挑斷了那些該死的人販子的手筋腳筋,也安慰了那些被關起來的女孩兒們,只說是官兵快到了。

霍思予的衣衫雖然淩亂,但好歹都完整,褲子還好好的穿着,沒有被撕壞也沒有被……

尹遠摘下了面具,英俊的臉上露着溫柔安撫的笑意。他解開了霍思予眼睛上蒙着的黑色布他,擡手抹去了他的滿臉淚水,又為他穿好了衣服。小孩兒臉上明顯的耳光印子還有脖頸上可怖的掐痕都讓人心疼。

“別怕,沒事了。”尹遠揉了揉他的臉,溫聲說:“在這裏乖乖的等官兵來好不好?”

霍思予神色蒼白,失了焦距的雙眼無聲的淌着淚水,他搖搖頭緊張的攥着尹遠的衣袖,卻說不出一個字。

“那你跟我走,我帶你回霍家好不好?”

小孩兒點點頭,小聲地哽咽着。

尹遠背起他,離開了破廟。

他們走後,官兵也很快到了,自然也發現了那些被挑斷了手筋腳筋的人販子,還有那些被抓起來的女孩子們。

尹遠的衣服都被霍思予哭濕了,他将人抱在懷裏擦了擦眼淚,溫聲問:“還怕嗎?”

小霍思予吸吸鼻子,眼睛紅通通的,看上去極為可憐。他的聲音格外軟糯:“他們打我耳光,踹我……還掐我脖子,好疼啊,我、我好怕,好疼……嗚……”

尹遠蹲在他身前,拿手背為他擦淚,“忘掉好不好?不開心的事情就忘掉。”

霍思予呆唧唧的看着他,“可是疼……忘不掉。”

尹遠捏起腰間挂着的金色玻璃球。他記得皇兄送他的時候是提過這個玻璃球可以讓人忘記想忘記的痛苦。只要晃一晃……

“看着它,不要眨眼睛。”

霍思予呆愣愣的望着那片好看的金砂,晃呀晃的好像一條小魚兒,鈴聲清脆。然後便慢慢的睡了過去……

尹遠将霍思予安全的送回霍家之後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見了自家大哥催命的聲音。

“阿遠。”當時還只是太子的尹柏站在街口冷淡的看着他。身後還跟着一圈錦衣衛。

尹遠嬉皮笑臉的按了按脖子,叫了聲:“皇兄啊。”他解下面具別在腰間,邊打哈哈邊往後退,然後刷的一下轉身就往院子裏溜。

沒想到他大哥三兩下就追了上來,刀鞘劈的虎虎生風。尹遠東躲西藏的,一邊還在喊着求饒一邊說着我自己會回去。

可尹柏還是拿着刀鞘揍弟弟:“你知不知道母後因為擔心你都氣病了,你這個小混賬。”

尹遠覺着沒法和他哥說理,雙手往牆上一撐就打算翻出去。可沒想到被尹柏一刀鞘擊在腰間,身子一歪直往下跌。

只聽見細碎輕響,玻璃球裏的水落了一地,表殼也被如同蜘蛛網般的裂痕逐漸爬滿。

尹遠跌在地上的時候已經暈了過去,而方才經歷的那段記憶也随着碎裂的玻璃球被封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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