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完結
楊文通最後還是沒能入宮,收拾了滿嘴瞎話的兒子之後,他被罷官的消息也早被有心人傳開了。
一時間,上門之人無數。看熱鬧的、安慰人的、還有撺掇他造反的……
楊文通呵呵一笑,也不管那人是不是開玩笑,當場就把人揍得鼻青臉腫。
等将這些人都打發了,也已是深夜。楊文通擡頭瞅了瞅高懸的明月,最後還是将入宮一事給推到了明日。
雖然前一日折騰到挺晚,但第二日楊文通起身之時,天色尚未全亮,他迷迷瞪瞪地整衣梳洗畢,正待出門,忽又想起,以後再也不必去那磨人的早朝了。
他低聲罵了一句娘,一面往裏走,一面将身上的衣裳扯了個七零八落,重又鑽回了被窩裏頭。
雖是難得的懶覺,楊文通睡得卻并不舒服,似乎坐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夢,但醒後卻全然不記得了,只餘下了些許煩躁并憤怒的情緒。
他皺眉盯着床頂發了會兒怔,才慢騰騰地起身梳洗,然後便上馬往皇宮去。
至于昨兒楊顯興說的“入宮不易”等語——笑話,宮裏頭那些人,哪個敢攔他爺爺我?
從國公府往皇宮的路,楊文通走過無數回,早就對周遭的環境熟得不能再熟了。
轉過一個拐角,只見前頭圍了一圈兒的人,雖然沒把路完全擋住,但顯然不容他縱馬沖過去了。
他拽了把缰繩、将馬勒停,臉上倒也沒生出多少意外來:這兒是官府張貼公文的地方,朝中每每有什麽新政令,都會在這公示一番,是以隔三差五都有這麽一堵,楊文通早就習慣了。
他方欲調轉馬頭繞路,前方的談論聲卻傳了過來——
“禪位”、“新帝”、“太上皇”……
隐隐約約地聽了這麽幾個詞,楊文通不由腦子一空——
等他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已經沖到了人群的中間,那匹馬被撇在路邊,馬缰就那麽搭在那,它的主人顯然已經沒有心思去照管它了。
楊文通強硬地撥開擋路的人群,那些被他推開的人自然是不願意的,嘴裏罵罵咧咧的,楊文通也不搭理,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人牆。
公文兩邊一左一右站了兩個士卒,看人群中突然鑽出一人,俱是臉色一黑,臭着臉去攔。不過,待看清出來的是何人之後,卻是表情一滞,立刻改攔為攙,臉上也都滿是恭敬。
楊文通雖然在朝堂上口碑不好,可若論軍中的影響力,整個大魏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楊……”這兩人剛想開口問好,便在稱呼上犯了難,楊文通被罷官雖只有短短一日,但這消息的震撼度僅次于他們守着的這則布告,是以朝野上下早就傳了個遍。
這兩個士卒雖都是那類替他不平之人,但大庭廣衆之下,也不敢公然抗旨,只得含糊道:“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楊文通此刻卻沒什麽搭理人的心思,皺眉往那兩個士卒身上掃了一眼,那兩人不覺就渾身一顫,連忙松手後退數步、站立端正,楊文通便有将視線轉到了面前這則公文之上——
【穹蒼眷佑,予幸承祖業,禦政多年,雖無大過,亦無造福天下之大功,實愧于先祖之期許。
鎮國公主幼慧敏,且聽政多年,朝中諸臣無不稱贊者……
……
……特此傳位鎮國公主。】
這都什麽玩意?!
楊文通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只覺得這上面簡直是渾話連篇,他青着臉上前,只聽“嘶啦”一聲,那張蓋着官印的紙被他撕成了兩半,一半被他攥在手中,另一半要貼不貼得在牆上飄搖。
守衛的士卒幾乎驚得忘了反應,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楊文通擡手将那一半也扯下來,轉身就往外走,周遭圍觀百姓被他這不要命的舉動吓得夠嗆,哪裏敢擋他的路,瞬間讓開了一條筆直的大道來。
楊文通翻身上馬,一陣煙塵彌漫之後,人已經遠遠的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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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将軍,您不能強闖啊!”季懷直遠遠的就聽見李福的聲音,本就尖細的嗓音,因為語氣中的惶急越發紮耳。
季懷直暗暗嘆了口氣,揚聲道:“叫他進來罷。”話音方一落下,只聽“咣當”一聲,殿門被人一腳踹開。
季懷直眼角一抽,不待反應,就見楊文通大步走上前來,季懷直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他的腳邊,這腳步重得……得虧承明殿的地磚結實,要不都得給他踏裂了。
正想着,楊文通已經走上前來,将手裏的東西狠狠地往桌上一拍,“這是什麽?!”
——這麽大火氣?
季懷直盯着桌上這兩張破破爛爛的紙,辨認了一瞬,擡頭笑道:“怎麽,只許你不幹這個大将軍,還不許我不做這個皇帝了?”
這輕輕巧巧、尾音還略帶上揚的一句話,卻将楊文通噎得一梗。
他深吸了口氣,好歹壓住洶湧而來的火氣,但是一開口,仍是硬邦邦的語氣,“你我如何能一樣?”
季懷直仍舊笑眯眯道:“堯華也該長大了。”
【……顯興也到了該接班的年紀……】
想到自己昨日說的這句話,楊文通臉色更黑——季懷直這是存心拿這些話惡心他吧?
“你!你……”楊文通指着他“你”了半日,最後還是頹然坐下,罕有的一副認輸的語氣,“我答應你讓那小丫頭做太子,你別鬧了成不成?”
“可不是太子,是新帝。”季懷直輕輕地搖了搖頭,笑解釋道。
聞言,楊文通神色複又冷了下來,牙關緊咬,面部線條越發地淩厲,“你夠了!”
這暴怒的态度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季懷直,只見他溫和地笑了笑,搖頭道:“朝令夕改,況且是這種旨意……你是多想讓我做個亡國之君啊?”
“誰敢!?”楊文通下意識地接了一句,但随即就對上季懷直滿臉無奈地表情——那态度,簡直像是在苦惱他的無理取鬧一般。
——皇帝說不幹就不幹了!到底是誰更無理取鬧!?
想着,楊文通不由氣急。
季懷直見他仍是一副要跟自己拼命的架勢,不由嘆了口氣,問道:“‘太上皇’和‘皇帝’有什麽不一樣嗎?”
——這還用問嗎?區別大了去了!
只是,不待他開口,季懷直就冷哼了一句,“我是不用看折子了,還是不用住皇宮了?”
季堯華雖接觸政事多年,但現今倉促繼承帝位,朝中諸事顯然還要季懷直照看的,楊文通噎了半天,一時之間竟找不到反駁之語,只得恨恨道:“……你別想蒙混過去!”
季懷直忽又想起什麽一般,笑道:“這早朝倒是不用日日都去了……這難道不是好事麽?”
楊文通被他這副滿不在乎的态度氣得夠嗆,脫口而出威脅道:“你就不怕我舉兵造反!?”
這話說完,他臉上肉眼可見的生出些悔意來。
——這雖是氣話,但也确是可行的。也正因為可行,才不是能夠随口說出的玩笑話。
大皇子年歲日長,朝中漸分兩派:一是以陳昌嗣為首的、鎮國公主的支持者;而另一派,則是認定了以尚未滿六歲的大皇子,而他教導大皇子的武藝數年,無需表态,便已經站在這一方。
他若真的以大皇子為由,舉起反旗,朝中雖不是應者如雲,但願意支持他的也絕不在少數……
這也是他前日為何要季懷直表态的原因,若真以那般趨勢發展下去,二人反目……便只是時間問題了。
季懷直看着楊文通臉上的那再明顯不過的悔意,心中不由生出些許好笑來:撂完狠話才後悔,你當自己是三歲的孩子嗎?
他直對楊文通再信任不過了,所謂“舉兵造反”,決然不會是楊文通能做出的事情來。故而,此刻也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再者聖旨已下、公文已發,現今如何說都是後話了,就算季懷直想要收回成命,只怕也沒有那麽簡單了。
……
三年後。
一輛暗青色的馬車夾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緩緩駛出京城,這馬車雖用料不凡,但在京城這個地界卻顯得不大起眼了。
它的駛出并未引起絲毫波瀾,可在京城中心的皇宮之中,那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卻正遠遠地眺望着城門的方向。
——季堯華,大魏開朝以來的第一位女帝。
此刻,她的臉上褪去了往日那不輸男兒的剛強,終于流露出些不過桃李之年的女孩的脆弱:若是她再能幹一點,父皇是不是就不必離開京城了?
“陛下,該回了。”身後,大宮女低聲道。
季堯華快速眨了眨眼睛,抑住了眼中将要湧出的晶瑩:父皇……女兒不會讓您失望的!
*****接下來的部分可以當番外*****
城郊外,一人斜倚在官道路邊的樹幹上,臉上雖無甚兇惡的表情,但卻讓往來的行人的心都被提起。他明明只有一個人,卻生生的營造出了群匪劫道的架勢。
他眼神在往來的馬車上逡巡,卻一直都無甚動作,這讓後來者多少放下些心來。
不過,眼瞅着日頭越來越高,這人的表情也漸生不耐,被栓在一旁的駿馬似乎也感覺到主人的心意,打了個響鼻、不安地走來走去。
倏地,他的神情一緩,極快地解了馬缰、翻身上馬,轉眼的功夫,人已到了路中間,生生地逼停了一輛馬車。
遠近的路人不由心中一緊,在莫管閑事和上前幫忙間斟酌了一番。大部分人都抱着莫要惹禍上身的态度,折身返回,避開了眼前這場沖突;但也仍有人倚仗護衛之衆,沒有懼怕的意思,繼續前行。
不過,等他們再近一些,便得知自己實在是多慮了——
馬上這人顯然是同趕車的人極熟識的。
這馬上的人自然是楊文通,而馬車上坐的便是準備離京的季懷直等人了。
馬車驟停的動靜顯然驚動了車內的季懷直,他掀了簾子探出身去,瞧見擋在路中的楊文通,竟生出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轉頭去看坐在車內的念兒,那孩子有些心虛的別過眼去。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個通風報信“小叛徒”!
楊文通未等季懷直開口,便搶先一步道:“就憑你們幾個這小身板,出門在外連個侍衛也沒,誰能放心得下?宮裏那位能嗎?”
這一開口,就把鍋往季堯華身上扣……
季懷直輕啧一聲,懶得搭理他,吩咐了張恕繼續趕車,然後便轉身坐回了車內。
楊文通咧嘴笑了笑,知道季懷直是同意讓他跟着了。忙牽馬讓開了路,就那麽跟在了馬車的一側。
——世事變遷,不變的是我依舊在你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微解釋一下,就是季懷直和念兒在京城裏面,肯定不方便季堯華抓權,所以季懷直就拉着念兒出去游山玩水啦)
謝謝墨钰小天使的地雷和營養液!mua~
完結啦!謝謝小天使們一路來的支持,真的真的非常感謝!給你們比個大大的心,我也舍不得你們呀——每一位都超可愛~麽麽啾!